我還是在圖書館荒度我的青春歲月。那些看不完的原文書讓我頭痛,當然,那些說着我聽着糊塗的語言的同學也讓我頭痛。我每天在圖書館的各個角落遊蕩,看能不能撞上箇中國人,就算他說的是滿洲話,我也高興!孃的,我從沒這樣渴求過祖國!
小美倒是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王子。不是她要的特權階級,她說得很是遺憾,我也遺憾,她的男朋友,竟是我們以前的同班同學。我真是不懂了,就小美那花錢如流水的樣,一個小小心理系的本科生,能對付得了?
我還沒天真夠,那邊又是一句話甩了過來,我就知道!就她那樣,哪信得了有情飲水飽!她的王子,家裡也就只是賣車的,一般吧,也就只開了兩個分店。瞧她那得意樣,我給了一個黑臉立馬就關了電腦!她的飯有人管,我還得自己出去吃!
我有沒說過美國的食物?
我愛國,一向是體現在實際行動上!我到美國的第一件事情,找的就是中國菜的外賣,其次纔是廁所!
總之,我對學校方圓十里之內的中國餐館是無所不知!我騎上我的小小鐵馬,慢慢悠悠地朝學校西門外的一個潮汕菜館前去。想也可憐,我在家的時候,最早的車還是一輛摩托車,上了大學,雖是老充當小美的司機,開的也還是四輪的,到了這遍地黃金的異國,我倒是迴歸了,踩起了自行車。
這餐館的老頭和我也頗是投緣。我自小跟着父親走南創北,學了幾句潮汕話,當然,那些潮汕的賭術我也略知一二,閒暇,老頭也和我切磋切磋!
我剛把馬栓好,還沒蹭進那香味四溢的小小餐館,就見幾個常在校園裡見到的亞洲面孔興沖沖地趕在我前邊進去了。真是沒辦法,就是亞洲面孔,我也挑得慌,我只愛說中國話的中國人!
“小溪來了!”
在前頭幫忙的是陳老頭的老婆,四十來歲的女人,跟着丈夫飄洋過海掘美金來了,卻還是離不開那鍋碗瓢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我接過她給的大壺茶,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熟人啊,只能等不太多人的時候才輪得上了。
“小西?”
我擡頭。還是有些意外,竟是機場男!他笑的時候有些說不出口的韻味,就是那一種痞子式的溫暖,我喜歡!
“對,小溪我身體健康得很!”
我記恨!他擔心的還是他妹妹的健康!
他倒是不客氣,端着茶就在我的對面落座:
“我們見過?”
還笑!我橫了他一眼,顯擺一下我的中國話:
“先生!我們在機場上見了三次!你問候了我兩次健康!”
他抿了一口茶,看起來輕鬆愜意:
“是嗎?我都忘了。”
看吧!我就說,就我這樣的外貌,要被人記得,也是需要一番運氣的!
“你妹妹,我是說小溪,怎麼樣了?”
我好奇!就因爲這名字,我都跟特權階級接觸上了,我對面的這個人,說不定是我這輩子除能交談上的最高階級人物代表了!
他來回摸蹭着杯口,一臉的柔和,是因爲他妹妹吧,那個也叫小溪的女孩。他也寂寞吧,在這中國人不見幾個的美國小鎮,一見我這故鄉人,又與他妹妹同名,那話,就更是藏不住了。
他說他妹妹剛考上的軍校,那個得意勁!我瞄了他一眼,什麼啊,都考上軍校能有什麼健康問題!
他說他妹妹是從部隊考上的軍校,高中沒畢業就參的軍,十八歲,還差四個月就高考的人就是不能等,硬是擠上了部隊。就怕她後悔,家裡人都磨着她,要她再想想,她倒好,什麼話都不說就到了部隊。不給電話,也不寫信,家裡人只能迂迴地從她的頂頭上司那知道她的消息。他妹妹也是厲害,就那幾個月,新兵訓練是多麼地艱苦,她也沒落下功課,她硬是應界考上了軍校!還是學醫的!
“軍醫?”
上天饒恕!我這輩子知道的軍醫就是那貼在電線杆上的“老軍醫”了!他斜了我一眼,我發誓,他剛纔那一眼是蔑視!完完全全的蔑視!
“她的志願是法醫。”
好!有志氣的小女孩!還法醫!我一想到那死因不明的屍體就想吐!遇上個變態殺手,那還好,一刀一刀的血痕我還能接受;要遇上個長蛆的主,那還不把我隔夜飯都給整吐出來!
“小溪,我是說你妹妹,有志氣!”
千穿萬穿,馬屁從來不穿!這個男人說的是中國話,聲音又悅耳,怎麼可以讓他就這樣從我的身邊溜走?
“她就是倔,她要的沒讓她試過是不會死心的。”
明明是一句抱怨的話,他卻還是說得滿是寵溺,真是同名不同命啊!
“我想,經過四年的嚴酷學習,她會明白,理想和現實的距離的!”
我應酬着把話說到他的心尖上!這個男人,不就想要他妹妹在他的身邊磨啊蹭啊的永遠把他當英雄崇拜嗎!
“她不會,她會做到最好!”
機場男的話還是出乎我的意料,小溪,我是說他妹妹,真的那麼好?好好的將門之後,不想努力把前輩們沒享過的福給糟蹋掉,還要對着那些腐爛的屍體做到最好?這個女人,是不是嫌自己的家門還不夠顯赫,還想給家裡花上再開花啊!我一時詞窮,還是點頭附和他的話最是理想了:
“厲害!這個妹妹不簡單!”
他笑着看我,話卻是一點都沒有笑意:
“怎麼,拍馬屁也這麼不專業?好歹有些原創精神好不好!”
我是順應民意的好學生!立刻改口:
“厲害!有這麼個不簡單的妹妹,實在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他看着我,倒是大笑了開來,漸漸停歇的笑聲,還是讓我心悸了一下,這個男人,確實有蠱惑人心的資本!
他抿了一口茶,笑過的聲音有些低啞:
“我家小西,也是這麼容易見風轉舵。”
這一句,還是寵溺無比!這一輩子,也就他的小溪能得他這口氣了吧?突來的負面情緒讓我低落,轉頭看看周圍,還有誰,是那個被捧在手中的珍寶?他敲了敲我的桌面,拉回了我的思緒:
“你是這的學生?”
我點頭,這個男人,第一次對我好奇。
“是,你不像在這上學的。”
像他這樣的中國人,我在這學校並沒有多見。
他也點頭,緩緩地又是抿了一口茶,我妒嫉他的優雅,這個笑得並不斯文的男人竟能做出這般優雅的動作,不虧是我們偉大祖國的特權階級。我也學他慢慢地舉杯抿茶,想也知道,學不來他的韻味。泄氣地放下杯子,我就是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貧下中農階級小人物,哪能和他們這種含着金碗出生的人比較!
“我妹妹,不喜歡喝這種茶。”
好!厲害!這個男人三句中有兩句都是關於他妹妹的!這個男人,真的把妹妹當情人來疼愛了!
“你妹妹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吧?”
我問得小心,照小美的說法,李家只有一個兒子,突然蹦出的這個機場男和李溪,實在找不到對應的位置。
“她和我都是同一個媽生的。”
我詫異!難道,特權階級的男人們也犯“天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那個李勉的媽媽怎麼會允許?”
機場男突然坐直了身軀,盯着我,換了一種口氣:
“你認識李勉?”
我不自覺地縮了下肩膀,這個男人突然迸發的氣勢還是嚇到了我。我也唾棄自己,明明猜到他們的關係,怎麼還不怕死地問出了口!自古,大小房的孩子都是敵對的!
可是,奇怪,怎麼都是那麼疼愛妹妹?難道都是戀妹情結?還是,妹妹比較沒有競爭壓力?
機場男突然又是鬆了架勢,他眯眯眼睛,看着我,又是笑得無害:
“是我敏感了。小勉怎麼可能認識你。”
我發誓,如果我早知道他這一句話後的潛臺詞,我一定把他給活剮了!我天真!我以爲他說的是李勉那公子哥兒不可能認識我這平民百姓!哪知道,他竟是藉機說我長得不上臺面!是!就他們那一圈人認識的哪一個不是年輕貌美又儀態萬千的!
我要早知道!
可惜,我沒有先知的能力,只好在這一刻,對他傻笑着。
“小西是我妹妹,小勉和我們家並沒有血緣關係。”
得意!這個男人很得意李公子和他家沒什麼血緣關係!
“哦!我說呢,怎麼老說李家就一個兒子。”
他又是笑得趴下,那愉悅,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的!
“我是林北,很高興認識你!”
好吧!林北,不是李家的孩子。
“我是李溪,很高興認識你!”
“我妹妹叫林西,東南西北的西。”
“我叫李溪,江海河溪的溪。”
原來,她是這個“西”啊。
“那麼,小溪,在這幾天,我們可以一起用餐嗎?”
我能怎麼樣?一個長得不錯的男人,在寂寞的異國他鄉、用一把讓人溫暖的聲音說着我渴望的中國話,我還能怎麼樣?
我在這一天,認識了一個在國內我可能怎麼也搭不上邊的特權階級,他說他叫林北,我記得了。他也記住了我,因爲我是李溪,和他的寶貝妹妹同一個發音的“小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