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個，你小心點……”
“快來人，快點來人將這東西搬開啊，這天殺的，這門怎麼掉下來了……”
衆人這會都幫忙撒着紙錢，幾個力氣大的男人還擡着棺材。
這棺材還沒出門呢，人家唯一的兒子就讓門給砸了個頭破血流。
“老天爺啊，這家子到底怎麼你了，你要這麼折磨他們……僅存的一根獨苗，你就讓他安安生生活下去，給老太太留個念想吧。”衆人悲嘆，隔壁三笙木着小臉，緊抿着脣，然後盤着雙腿坐在庭院中間。
安靜的彷彿一棵樹，一塊石頭。
他若是不動，甚至都注意不到那麼大個人。
衆人手忙腳亂的將傻大個扶起來，傻大個捂着腦子輕聲哼哼，幾個老婦人心疼他，連忙拿了手絹給他擦血。
這親孃，親女兒下葬，見了血，這不是更要倒黴是什麼？
雲箏眉頭都快皺成了老太太，這家怎麼這麼不吉利，到底怎麼回事。
“先送我母親和苑兒下葬吧。勞煩各位伯母了。”傻大個捂着額角的血，對着大家拱了拱身子。
衆人一愣。
所有人都齊刷刷轉頭看着他。眼中滿是震驚。
尋常他面上總是帶着傻笑口中流着口水，眼中餛飩未開的模樣。如今……
如今，竟是清冷着一張臉，面上半點笑意都沒有。
那雙渾濁的眸子如今極其清明。
“傻……啊不對，你你你叫什麼來着，叫……叫……”一個老婦人驚得連連倒退，卻半響想不起他叫什麼。
大家都叫他傻大個。他娘也是如此的。
傻大個看了老婦人一眼，這裡都是他的恩人。
“莫負恩，娘給小子取名莫負恩，希望小子莫負衆人恩惠。在此，謝過大家了。”說着，再次躬身。
衆人這才驚疑不定的看着他，他，這一摔，竟是好了？
“老天爺啊，你總算開恩了。這莫家，你總算給他們留了一條血脈！”
“老太太，老太太你睜開眼看看啊，你求了一輩子的願望成了，你的兒子清醒了。他不傻了，他那一摔摔好了。”有個婦人當場就抹着眼淚哭了起來。
明明該高興的事，卻哭的更傷心了。
莫負恩其實原名叫莫忘天，是老太太取的。
希望他不要忘了老天的恩賜，可就在剛剛，他給自己改了新的名字。
莫負恩，他的恩人只有這些人，面前這些人。
他的眼神此刻極爲溫暖。
“我來給奶奶摔盆吧。”莫負恩面色蒼白，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抱着奶奶的牌位和女兒的牌位走在前頭。
衆人這才擡着棺材出了門。
“老天爺還算不錯了，至少奶奶留下了血脈。”七葉抹着眼淚。
雲箏卻嘴角帶着幾分苦澀：“你覺得如今他成了正常人，對他來說是好事嗎？”雲箏心中有些苦澀。
其實她這幾日見到傻大個隱隱即將開智，心裡就有了感覺。
七葉看着小姐。
“這世間繁華富貴，世間百態形形色色，世間一切千千萬萬。可心中在乎的就那麼兩個人。血肉至親全部橫死，在下葬當日清醒過來。無意於給初開神智的他當頭棒喝，七葉，你覺得真的好嗎？”雲箏語氣木然，甚至感覺老天爺有些殘忍。
七葉一怔，傻傻的看着前頭步伐堅定身形消瘦的傻大個。
“他若是一直渾渾噩噩也就罷了，腦子裡什麼都記不住，一直活在回憶裡，一直活在奶奶和苑兒沒死的記憶裡。那對他來說，何嘗不是解脫？”
殘忍的不是全家都死了，而是大家都死了，而他卻清醒了。
最期望這一切，求了一輩子的奶奶，卻再也看不見了。
這何嘗是好事？
“那，那傻大個內心得多折磨，多煎熬啊……”七葉吞了吞口水，竟是連心中那唯一的一絲喜悅都沒了。
雲箏暗歎一口氣，早不醒晚不清醒，這個節骨眼醒了。
要是奶奶能看一眼該多好啊。
下葬回來後。
莫負恩挨個給每個人都磕了頭，明明那般清明的一雙眼，讓人看了卻充滿悲傷，讓人不敢注意他的眼睛。
“恩哥兒啊，你奶奶是個好人，她一生的願望就是指着你能聰慧健康，如今你能開慧，她在天有靈也該滿意了。你好好……”說着說着哽咽起來。
“你雖然一個人，但還有我們吶，你好好過日子，過不下去就來找我們。”
衆人一一說話，神情木然的莫負恩面上才帶了淺淺的笑意和感恩。
所有人都走了。
“今日去我們家吃飯吧，奶奶總是照顧我們，如今也該輪到我照顧你了。”七葉走上前，今天他一天都沒用膳。
莫負恩看着她，微微搖頭。
他現在知道什麼叫男女有別，以前大家當他是傻子，如今可不行了。他不想壞了她們的名聲。
“我有事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們……你們不要再去我家。”莫負恩深深的看了雲箏一眼。
雲箏兩人本想再問，可見他臉色不好，便也沒多想，橫豎離開還有幾日，到時再做打算。
回了家，七葉急急忙忙將家中準備的東西拿出來。
之前他渾渾噩噩家中一片狼藉，家中什麼飯菜都沒有。
“給他拿兩百兩銀子吧。”雲箏輕聲道。
素來小氣的七葉直點頭，裝了一籠屜包子，又現炒了魚香茄子，藕丁和蘑菇送去。
之前他不懂事，愛吃肉，如今開了神智，恐怕也該吃素幾日了。
“再去給他買幾身衣裳和被褥吧。”雲箏吩咐了一聲，七葉這才噯了一聲走遠。
三笙這會倚靠在門口，本來面上還有幾分笑容，今日做了好事，大家一定很開心。
可兩人回來誰都沒注意到他，神色頗有些失落。
“我我，今天做好事了……”三笙捏了捏衣角，等了半天沒人問他，便自己按捺不住開了口。
雲箏剛要開口，三笙便眉眼彎彎的看着她。
“你們今天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了嗎？”三笙又開口了。
雲箏看了他一眼。
“遇到了人世間最大的悲哀。”雲箏輕聲道。
三笙帶着幾分笑意的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