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集英殿內,一片死寂!
宋煜斜睨着幾個站在那裡,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北齊使團官員,目光又在其他使團成員身上一一掃過,問道:“敢問諸君,這闕詞,配得上千古名篇否?”
無人回答。
宋煜又問道:“再問諸位,這闕詞,你們喜歡嗎?”
死寂!
唯有死寂!
就在這時,官家突然哈哈大笑道:“好詞!好詞!好個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誰敢說這不是千古名篇?寡人第一個不答應!不過宋煜,這真是孫志平作的?”
隨着官家的笑聲,整座大殿彷彿突然間活過來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突然點穴,然後又突然被解開,全都長長的出了口氣。
隨之而來的就是趙國官員這邊,如同潮水般的瘋狂讚譽——
“狀元郎這闕詞,絕對堪稱頂級!”
“當真說出了本官心聲啊!”
“震撼,感動,熱血沸騰,想要上陣殺敵!”
“不愧是狀元郎,竟能做出如此名篇,此詞必將流傳千古!”
那些胸藏熱血之人,這種時候已經沒人在意對面的北齊使團了,愛他媽誰誰。
逮住狀元郎就往死裡誇。
這時終於從震撼懵逼狀態反應過來的孫志平幾乎連滾帶爬從座位上離席,衝着殿上官家深深施禮,聲音都有些變形了,充滿惶恐和委屈。
“官家明鑑,微臣不敢欺君……這詞,這詞它不是微臣作的啊!絕非微臣所作!微臣也想……也喜歡,但它真的跟微臣沒關係啊!”
前面一名禮部官員開口說道:“你不用強調,我們都知道不是你。”
孫志平:“……”
官家隱去眼中的紅血絲,目光平和地看着孫志平道:“沒關係,我們都知道宋煜的憊懶性子,不願往自己身上迭加才名。相比這些文名、才名,他或許更願意做個無拘無束、快意恩仇的熱血江湖人,伱退下吧,沒事。”
孫志平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退回去,坐在那裡,看向宋煜的眼神充滿震撼。
真是個怪物啊!
他是怎麼寫出這種大氣磅礴,令人熱血沸騰的詞的?
難道真是因爲聽說寒江節度使盧童的事蹟,心有所感創作出來的?
可爲什麼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
該不會是他剛剛臨場創作出來的吧?
這闕詞真的太好了!
直到這會兒,孫志平剛剛被嚇得沒能燃起來的那股熱血,終於有些沸騰起來。
坐在那裡,用力握緊拳頭。
如果不是剛剛宋煜硬把創作者栽在他頭上,嚇壞了他,說不定在宋煜說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那一剎那,他會忍不住的怒吼出來一個“好”字。
就在這時,始終面色肅穆,安靜坐在那裡養“意”的姜肅,突然開口說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好詞!當真霸氣!都說煜公子文采風流武道出衆,文采在下算是見識到了,不知宋特使能否讓在下這個胡虜匈奴,見識一下你的武功呢?你對胡虜匈奴的痛恨,應該不會只停留在嘴巴上吧?”
這話一出,官家立馬看了眼禮部這邊還在抹眼角的陳羣。
陳羣道:“這位使者言重了,宋特使是應你等一衆使團成員的請求,創作的這闕詞。特使身爲宣正大夫,高級武官,自然要創作出適合身份的詩詞,至於胡虜匈奴之類,不過是個比喻,使者不必放在心上。比武什麼的,在這種歡快祥和的氛圍當中,還是算了,尤其當着官家還有一衆貴人的面動刀兵也有些失禮,並且無論是誰,見了血受了傷,都不好。”
“呵呵,這位大人,在下雖是武者,卻也看得懂文章,讀得懂詩詞,宋特使先前在臨安府五十里外,對我等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就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如今更是做出這樣一闋詞……既然他胸藏如此抱負,那我乾脆就給他這個機會,免得回頭叫人笑話,說你們趙人……只會動嘴!”
姜肅依然安靜坐在那裡,出身大族世家,說話不疾不徐,卻帶着無盡殺機!
話都說到這份上,甚至連自家的家醜都給毫不猶豫揭開,這件事幾乎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官家沉默了一下,看向宋煜:“你意如何?”
這時宰相楚清輝突然開口說道:“官家,臣有一言。”
官家看了他一眼:“楚相請講。”
楚清輝道:“宋煜不愧爲才華橫溢的江湖人,既有武者之血性,又有文人之風骨,着實令人欽佩,只是不懂朝堂規矩,今天這闕詞,稍顯不合時宜了些。如今齊趙兩國交好多年,雙方百姓安居樂業,宋宣正這闕詞,多少有煽風點火、挑唆的嫌疑……”
這話一出,很多趙國這邊的官員,甚至包括崔皇后和王貴妃都忍不住皺起眉頭看向他這邊。
楚相卻是面色不改,風度翩翩的從容說道:“不過這也不能怪罪他,終究從小沒讀過那麼多書,用他自己話說就是終日舞刀弄槍,眼界跟格局差些也能理解……”
官家微笑着打斷,問道:“楚相究竟想說什麼呢?”
楚清輝臉上帶着笑意:“官家莫急,臣的意思很簡單,既然宋宣正難改江湖習氣,骨子裡滿是武人熱血,難得這位齊國使者也是個有血性的年輕人,何不讓兩人切磋一場?無論誰勝誰負,其實都無傷大雅,就當爲這闕註定千古流傳的詞……助興了。”
這會兒趙環、雪琪、蕭晴和趙清怡等人看向楚清輝的眼神都充滿了憤怒,甚至就連對面的姜彤,也蹙着繡眉,心說這位趙國相公,怎麼不像個好人啊?
官家淡淡說道:“相公也是有修爲的人,不會看不出姜肅是個劍客,劍客含着殺意出手,既分勝負,也分生死,哪有什麼切磋這一說?如若不是今日這歡愉祥和的場合,換個時候,他若登門挑戰,寡人自然不會阻攔。但如今他身爲使團成員,又是北齊姜氏……眼前這位姜老先生的親孫子,萬一有個好歹,你讓寡人如何跟齊皇交代?又如何跟姜老先生交代?”
姜肅站起身,衝着官家一拱手:“官家,在下雖出身齊國姜氏,卻是修行宗門之人,並不歸屬使團管轄。還請官家放心,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是我姜肅學藝不精,姜氏、齊國,絕不會因此而怪罪!”
始終沒有開口的崔皇后看了眼有些焦急的趙環等人,幽幽說道:“還是不太好吧,作詩作詞,是你們北齊使團提出來的,不過是宴會上的助興環節,這麼高興的日子,怎麼好妄動刀兵?”
一衆北齊使團成員恨得牙根癢癢,哪來的歡愉祥和?見鬼的高興?!
姜肅將目光轉向齊珏,心中有些奇怪。
趙王始終支持他斬殺宋煜,怎麼這兩天突然像是沒了魂兒似的,變得沉默寡言。
齊珏這會兒有些後知後覺的擡起頭,不管不顧的嘀咕一句:“要打就打,哪兒那麼多廢話?”
崔皇后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官家看向站在殿尾的宋煜淡淡說道:“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若再不應戰,似乎真是我們趙國膽怯,只會動嘴……”
又看了眼姜邕,道:“但是老先生你要想好,畢竟刀劍無眼,如果……你孫子真有什麼好歹,寡人除了表示遺憾,可無法給你負責。”
姜邕看了眼官家,他並不擔心姜肅會輸。
姜肅自幼拜入宗門,被譽爲北齊劍道第一天才,如今剛年過二十,就已踏入化勁宗師領域。
其他武者在這種年紀能夠練出暗勁修行內力……都會被冠以“天才”名頭。
宋煜雖然傳說劍術高明,但沒有真元支撐的劍術高手,在化勁宗師面前,宛若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他只擔心如果姜肅真把宋煜給斬了,會不會影響到趙國爲齊國出兵。
因此,他略作沉吟,看着官家道:“求詩詞,確實是我北齊使團提出來的……不過初衷卻是因爲久仰宋特使才名,想要親眼見證一下。沒想到宋特使不僅才華橫溢,骨子裡也如此有血性,作出的詞作太過鋒銳。讓我這從小習武的孫子有些接受不了,所以這件事,說起來也只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較量,官家您覺得呢?”
官家點點頭:“老先生說的是,既然如此,那在座的諸位,就乾脆一起做個見證好了。”
他看了眼楚相等人,淡淡說道:“其實許多事情,便是我等不去提,它也依然存在於那裡,任何粉飾都難改其本質。但楚相說的也沒錯,天下承平已久,兩國百姓安居樂業,妄動刀兵同樣非我所願,既然如此,就讓這兩個年輕人較量一下,看究竟是北齊修行宗門出身的年輕天驕厲害,還是我趙國文武雙全的江湖小子更強。”
見官家終於同意,姜肅一雙殺意滿滿的眸子落到宋煜身上,說了句:“今日先斬你,回頭再斬葉三娘!”
宋煜笑笑:“我答應過一個人,殺你要用兩劍。”
兩人相互對視,似有電光石火。
驟然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