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喬進入廂房後,金嬤嬤就退了下去。
廂房中光線略暗,柳老夫人靠坐在椅子上,臉上帶着些疲憊之色。
馮喬看着不遠處頭髮已有些花白的老婦人,想起馮蘄州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如果蕭雲素和蕭沅卿的事情是真的,那麼眼前這個老婦人,就是曾經陪伴了孃親十數年的人,也曾是孃親身邊最親近的人。
馮喬眉眼略彎,乖巧行禮。
“馮喬見過老夫人。”
柳老夫人恍惚間擡頭,就見到不遠處馮喬俏然而立,當目光落在她遮掩了大半張臉後只露出的眉眼之時,彷彿就像是回到了從前,那個漂亮的讓人驚歎的小姑娘,也是這般仰着白皙的面容,睜着那雙如新月般的大眼,嬌俏的賴在她身邊撒嬌。
——-淨儀姑姑,你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卿兒要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淨儀姑姑,你瞧這花好不好看,這麼漂亮的花兒也只有淨儀姑姑戴着最好看了,卿兒以後要種好多好多的花兒,比母妃宮牆裡的還多,然後全部都送給淨儀姑姑…
——-淨儀姑姑,救我,救我……我不要,我不要……
柳老夫人指甲幾乎陷入椅背之中,緊緊咬着下脣溼着眼,喃喃出聲:“卿卿…”
那模糊的兩字聲音極低,彷彿只是吳儂之聲,可在空曠的廂房之中,卻依舊清晰的落入了馮喬耳中。
馮喬心中微跳,她早就知道自己與孃親的相貌相似,平常尚且還不覺得,可是在遮掩了面龐只剩下眉眼之時,更是與孃親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馮蘄州告訴她說,當年淳貴妃送出宮去放在柳家養着的明明是蕭雲素,那與柳淨儀朝夕相處的也該是蕭雲素纔對,可此時柳老夫人看到她時,爲何神色恍惚之間,叫出來的名字卻是“卿卿”?
馮喬眼中暗了暗,面上卻像是不解似的,歪着頭疑惑道:“老夫人怎麼知道喬兒的小字?”
柳老夫人聽着馮喬軟糯的聲音,猛的回過神來,才恍然驚覺,自己居然把眼前的馮家四姑娘,和記憶中的人混淆在了一起。
她手指攸的放開了椅背,低斂了眉眼,眼中那絲如恨如怨,傷痛後悔之色已然已消失的乾淨,只剩下如當初在鄭國公府初見時的那般和藹慈祥。
柳老夫人眉眼帶笑的看着馮喬,慈聲道:“原來喬兒小字是卿卿?”
“對啊,爹爹說,我的小字是孃親替我取的,取自卿卿如故我,卿卿願與戚……”
“你說什麼?”
柳老夫人似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猛的擡頭看着馮喬。
馮喬擡頭:“我說我的小字是孃親取的。”
“不是這個!”
柳老夫人站起身來,絲毫看不出半點剛纔的頹廢樣子,反而滿臉急切的看着馮喬啞聲道:“後面那句話,卿卿如故我,卿卿願與戚,這是誰告訴你的?”
“孃親啊,孃親說我的名字是爲了紀念故人。”
故人……故人……
“你娘叫什麼名字?”
“雲素,程雲素。”
——轟——
柳老夫人只覺得腦海中一道悶雷炸響,整個人猛的瞪大了眼,身形搖搖欲墜之時,眼中滿是迷茫和驚慌。
雲素……
雲素……
怎麼會是雲素…
怎麼可能,雲素怎麼可能還活着,她怎麼可能還活着,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馮喬看着柳老夫人那般大的反應,更看清了她血色盡消的臉龐,那種神色,絲毫都不像是聽到了親近之人的消息時驚喜的模樣,反而滿滿都是驚懼和慌亂。
馮喬微側着頭,那雙眼在光線略暗的廂房中,帶着詭異的暗色,聲音卻依舊如之前那般軟糯。
“老夫人認識我孃親嗎,爹爹說她老家在南地柳城,柳城在哪裡我還沒去過呢,老夫人知道嗎?”
柳城…
柳老夫人心中更亂,可當聽到馮喬的話後,卻如同觸碰到了什麼禁忌一般,強逼着自己驚醒過來。
她看着微側着頭的馮喬,下意識的避開了她的目光,緊緊握着拳頭,強壓着心頭震動低聲道:“我只聽說過你父親對你母親感情極深,倒是未曾親眼見過她,不過那柳城我倒是聽說過,地處江南,環湖臨山,是個專出美人的地方。”
“那真是可惜呢,爹爹不喜歡提起孃親的事情,孃親走了這麼久,我都快記不清她的容貌了。”
柳老夫人聞言看着馮喬,帶着幾分強笑道:“女兒肖母,你都長得這般好看,你孃親怕也是個大美人。”
“老夫人~”
馮喬聞言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嬌羞出聲,拉着柳老夫人不依的撒嬌。
柳老夫人心中有事,可面對這般熟悉的眉眼靠在身邊撒嬌,依舊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這丫頭,上次還說好要過府來看望我這個老婆子的,怎得轉過身就忘了個一乾二淨,虧得我還念着讓廚子學了幾道新點心,簡直小沒良心的。”
馮喬聞言撒嬌似得靠在柳老夫人身旁,不依道:“老夫人可是冤枉喬兒了,爹爹離京之時,特意囑咐了不讓我輕易離府,喬兒最近在府中都快悶死了,好不容易纔趁着郭姐姐相邀,來濟雲寺放風。”
柳老夫人聽着馮喬不經意的話,眼中卻是染上了沉色。
上次在鄭國公府之中,馮喬遇刺的事情她還記得,而當她察覺到馮喬的長相與沅卿相似時,更是讓人去打聽了馮喬過往的事情,那鬧市驚馬,濟雲寺被劫都不是隱秘之事,稍一打探便知道的一清二楚。
馮喬還是個孩子,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屢次對她下手?
京中雖然不少人都清楚,馮喬是馮蘄州的軟肋,可如果真有人想要用馮喬來拿捏馮蘄州的話,又怎會那般冒險出手,更是次次都險些置馮喬於死,那暗中出手之人,當真是爲了馮蘄州?
還是……
根本就只是針對馮喬?!
柳老夫人心中思緒急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伸手捏了捏馮喬的鼻尖,看着她臉上面紗說道:“方纔在大殿上便發現了,你一直帶着面紗,這臉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