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郡主原本還存着僥倖之心,可是聽着永貞帝的話,卻是真的嚇着了。
這些年無論她做了什麼事情,無論她惹了多大的麻煩,永貞帝哪怕當面怒斥了她,也從未對她說過這般重話。
她是長公主的女兒,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脈,如果不是郡主,那她以後要怎麼辦?
這偌大的京城,她還怎麼能待的下去!
昭平郡主嚇得渾身發抖,此時哪還記得半點想要報復馮喬的心思,只是慘白着臉哆嗦着聲音說道:“昭平…昭平不敢隱瞞,我與那馮妍起了爭執,便出手教訓了她,隨後襄王就突然露了面。”
“剛開始的時候襄王並沒有承認他與馮妍的關係,還說馮妍任由我處置,我就想將馮妍帶走教訓她一頓,可是誰知道後來馮妍掙扎之時,突然說出她是襄王的人,還說她爲了替襄王拉攏溫家的人,將溫祿弦攏入了襄王府……”
“馮妍還說了什麼北邊的事情,說她幫襄王收復了什麼人,還說襄王答應過她,等他登基之後就封馮妍爲妃…當時襄王聽了馮妍的話就變了臉色,直接把馮妍搶過去護着她不讓我帶走。”
“我與襄王爭執了幾句,負氣離開,然後就遇到了馮喬,馮喬說她討厭馮妍,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還說馮妍和襄王在一起,以後就是娘娘…我,我跟馮喬爭執了幾句,她就讓婢女打了我……”
昭平郡主顫顫巍巍的將夜裡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竭力將她的錯掩了過去,卻也沒敢隱瞞其中真相,跪在地上哭着道:“皇帝舅舅,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騙您…是,是馮喬打了我…我沒有說謊…”
永貞帝看着哭得滿臉是淚,異常狼狽的昭平郡主,此時哪還有什麼心思去關注是不是馮喬打了她。
他全部的心思都落在昭平說的有關馮妍和蕭閔遠的事情上,幾乎瞬間就認定,那馮妍所說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永貞帝知道昭平的性情,她口中所謂的教訓是什麼,他也清楚,蕭閔遠剛開始任由昭平將馮妍帶走,分明沒想要救馮妍,可是後來馮妍的話說出來後,他立刻就反了悔。
如果馮妍說的是假的,他何必那般在乎?
果馮妍所說的與他無關,他何必寧肯與昭平起了衝突,甚至得罪長公主府,也要護着那個女人?
襄王…
溫家!!
永貞帝心中怒火翻騰,突然一腳踹翻了身旁的東西,揮手就掃掉了桌上擺放的物件,那些東西稀里嘩啦的落了一地,而他卻是寒聲道:“好,好的很,他果然是朕的好兒子!”
“朕還沒死,他就覬覦朕的皇位,迫不及待的與人封妃,封的還是個罪臣之女,朕看他是想反了天了!”
“這般狼子野心,視朕於無物,焉不知今夜之事是不是就是他所爲,朕看他是恨不得要了朕的命,將這整個大燕都視作他囊中之物,恨不得將朕取而代之!!”
殿中所有人都是嚇了一跳,被永貞帝的怒氣嚇得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對於襄王,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心生憐憫。
永貞帝的這番話實在是太狠,直接就給襄王扣上了大逆不道的帽子,不僅是如此,永貞帝甚至連今天夜裡發生的這些事情也都直接扣到了襄王的頭上,一旦坐實這些事情,襄王的前途,也算是徹底完了。
所有人都是不敢說話,生怕掃到了帝王之怒的風尾,遭了魚池之殃。
永貞帝狠狠喘息,想起馮妍話中的那些意思,蕭閔遠竟然與溫家有了關係,甚至還拉攏了溫家,那溫家與他之間也不知道聯繫了多久,他們之間也不知道已經做了多少陰謀算計之事。
他現在就已經敢允諾登基之後封妃的事情,他是不是以爲,他有了溫家,有了鄭國公府,他就真的能當上皇帝,真的就能成爲萬人之上,主宰這大燕天下?!
永貞帝狠狠咬牙。
想起溫家這些年的溫順,想起溫正宏顯露出來的不爭不搶,他還以爲溫家當真是已經完全順服,能夠安分守己的守着那鄭國公府,守着那富貴失了逆骨,卻沒想到他們不是沒了逆骨,反而是變得野心更大,他們竟然敢勾結皇子,圖謀他的皇位。
他們真當他是擺設,還是以爲他當真不敢動他們。
簡直是好大的膽子!
永貞帝緊緊握着拳頭,眼中滿是陰寒之色:“來人,去將襄王給朕抓起來,還有那個馮妍,通通押入天牢!”
“朕倒是要看看,那個逆子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敢想要朕的皇位!”
陳安連忙領命,轉身吩咐下去,立刻就有御前之人帶人前往襄王府。
等着人都走後,永貞帝才站直了身子,看了眼殿中跪着的廖楚修,還有剛受玩杖責被人帶進來後背全是鮮血的邵縉,眼中已不剩之前殺意,甚至對兩人接連遭到針對,起了懷疑。
今天夜裡的事情太過蹊蹺,之前他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安嶽長公主受傷,而且兩人失職,他心中生怒纔想要責罰兩人,可是此時襄王和溫家的事情爆出來後,他才猛然驚覺,這兩人一個掌管京畿防務,一個掌管宮中禁衛,都是這朝中十分要緊的職位,更是幾乎代表了大半個京城的防衛,怎麼會好端端的兩處同時出了事情?
永貞帝想起之前安嶽長公主說的那些話,想起突然出現在宮中的魯嘯,想起廖楚修之前所說,有人在兵庫司中放置了火油火線,甚至調走了司內守衛的事情,突然就扭頭朝着安嶽長公主看了過去。
安嶽長公主心中一跳,只覺得永貞帝那一眼彷彿將她看透了似得,後背上浮現出一層冷汗,袖子中的手更是緊緊握了起來。
她知道,今夜的事情,徹底完了。
廖楚修和邵縉無事,而她,卻讓永貞帝起了懷疑。
永貞帝就那麼淡淡看着安嶽長公主,直將她看得驚嚇不已之時,這才收回視線說道:“昭平擅闖禁宮,聖前失儀,念在皇姐今日受傷,此事朕便不與計較,只是昭平畢竟是皇室郡主,代表着皇室顏面,從今日起,皇姐便在府中好生教導昭平規矩。”
“皇姐今日也受了驚嚇,回府好生休息去吧,無事就不用進宮來請安了。”
安嶽長公主聽着永貞帝的話,之前不過是裝作蒼白的臉色,這次是真的失了血色,她身子癱軟的委頓在地,緊緊掐着掌心,那指甲幾乎都要嵌進掌心裡去。
永貞帝,這是變相禁了她的足。
永貞帝卻是沒有去看安嶽,而是扭頭看着廖楚修兩人,目光在邵縉身後的血跡看了一眼後,這才說道:“你們二人今日失職,致使兵庫司失火,宮中遇刺,朕本該降罪於你們二人,但是念在你們過往功績,便暫不予追究,現令你們二人通力追查今日之事,務必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所爲。”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算計於朕!”
廖楚修和邵縉都是鬆了口氣,沉聲道:“臣領旨。”
永貞帝在知道蕭閔遠和溫家的事情之後,便沒了其他心思,無論是邵縉也好,還是廖楚修也好,哪怕整個兵庫司的事情,也及不上溫家有謀逆之心半點。
此時他滿心滿眼都是襄王和溫家的事情,等着發完了一通火後,殿內所有的人都紛紛散去,殿內只留下了永貞帝和陳安兩人。
陳安小心翼翼的看着永貞帝,站在他身前不遠處不敢言語。
他跟着永貞帝幾十年,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永貞帝到底有多忌諱溫家。
當年先帝在世時,溫家輔佐先太子之時,就曾對當時還只是皇子的永貞帝多方打壓過,那溫賀更曾直言永貞帝性情暴戾,不適合爲君,後來永貞帝登基之後,老鄭國公溫賀更是知道了先帝死因。
永貞帝根本就容不下溫家,哪怕溫賀借病不見外人,更不與人談及先帝之事,永貞帝也容不下他們,甚至在那時便對溫家起了斬草除根之心,若不是溫家拿那個人交換,保全了自己,甚至還捏住了永貞帝的把柄,如今這世上怕是早就沒了鄭國公府,也沒了溫家。
想起那個人,陳安就是忍不住心生顫意。
如若溫家當真是與襄王勾結,甚至起了謀逆之心,那便真的是自尋死路。
畢竟如今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那人,來讓他們保全自己。
只是……
陳安想起當年的事情,想起那個女子,想起那彷彿一團亂麻的過去,還有憶雲臺的八皇子……如果永貞帝當真要對溫家出手,當年的事情怕是就要瞞不下來,一旦溫家魚死網破,將當年的事情捅了出來,這天,怕是要大亂了!
陳安想到此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有股風雨欲來之勢。
永貞帝卻不知道陳安心中已經百轉千回,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揹着手站在殿前,看着前方的龍椅許久之後,才幽幽說道:“陳安,今夜的事情,你怎麼看?”
陳安連忙低頭,恭聲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覺得,那兵庫司失火和宮中入刺客的事情太過巧合了些,陛下應當知道那兵庫司四周環境,輕易怎能起火,而且長公主遇刺這事…魯大人本該是在戍衛營,就算是有事入宮稟報,又怎會剛巧出現在內府苑附近?”
陳安點到即止,可是永貞帝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內府苑在西華門,出入宮之路卻是在東華門,而且這個時辰,沒有他的旨意,魯嘯一個戍衛營偏將,怎會入宮?
內府苑和入宮的路南轅北轍,內府苑又靠近後宮,魯嘯一個外臣,又怎會這般巧的就路過了內府苑,還那麼剛好的遇見的被人行刺的安嶽長公主?
永貞帝眼中閃過些陰霾,想起之前他剛對魯嘯生疑,安嶽就迫不及待爲他解圍,而他對邵縉和廖楚修本無殺意,安嶽卻處處挑釁言語刺激,讓得他一時不察,險些處置了那兩人。
他嘴裡忍不住嗤笑一聲,帶着冷意道:“朕一直都以爲,這朝中只有那些個大臣,還有朕那幾個好兒子對朕這皇位感興趣,處處陰謀算計排除異己,可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朕這個皇姐居然也跟着摻合了進來。”
“她當年那般膽小怕事之人,這些年也過一直清靜富貴,朕還以爲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卻沒想到到頭來,她卻還是和那些人一樣,起了算計朕的心思。”
當年他登基之時,殺了不少皇室中人,他這個皇姐是第一個向他投誠的人,甚至還當着滿朝大臣的面支持他登基,並言說父皇已經傳位於他,支持他是正統。
他念着安嶽當年情誼,再加上她不過是個女子,才封了她長公主,賜了她榮華富貴,而安嶽也向來安分守己,從無半點僭越之心,所以這些年他纔會捧着長公主府,甚至縱着她女兒胡鬧,可卻沒想到,安嶽居然也會與人合謀,算計他身下這皇位。
看來他這些年對她們母女是太好了些,好到讓她們已經忘了,她們能有今日的地位,能得衆人尊崇,能有現在的富貴恣意,都是誰給的。
永貞帝的聲音中說不出的嘲諷:“你說,朕這個皇姐到底是向着誰的?老大?老三?還是老四?”
陳安低垂着頭沒有說話,而永貞帝也沒想着聽他的回答。
整個殿中一時安靜下來,許久之後,永貞帝纔開口說道:“讓暗衛去給朕盯着溫家的人,還有柳家,朕倒想要知道,他們龜縮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有什麼本事,來謀算於朕。”
“還有,下旨,昭平郡主年逾十七,卻驕橫跋扈,性情魯莽,命皇后派教養嬤嬤前往長公主府,好生教昭平規矩,順便照顧安嶽長公主養傷。”
陳安心中微凜,知道永貞帝這是徹底不信任安嶽長公主了。
表面上是派教養嬤嬤前去教導昭平郡主規矩,甚至照顧安嶽長公主養傷,可實則卻是爲了警告和監視。
那安嶽長公主,是徹底觸怒了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