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中。
在給三清相上香之後,數人於蒲團上伽坐,有道童端茶而來,陳摶喝了口茶,說道:“自安史之亂以來,天下已經亂了兩百年了。”
“昔日大唐的輝煌已經日落西山。”
“倘若是一般的朝代更替,其實也無所謂,但,自朱溫篡唐,李存勖覆滅後梁建立後唐以後,後唐、後晉、後漢三朝,皆是沙陀人的王朝。”
“中原漢人,苦不堪言。”
“後周顛覆後漢,時別三十年,重新建立漢人王朝,中原重回漢人之手,這是幸事,當初五龍禪師點化趙匡胤,讓他去找郭威,估計就是看到了後周建立的可能。”
“爲了讓後周屹立,我在五年前去汴梁的時候,特意將《指玄篇》授予趙匡胤,助他成就大指玄。”
“本來,依照柴榮的氣魄,趙匡胤的實力,王樸的才能,後周有望十年之內平定亂世,收回燕雲十六州,北征契丹,恢復我漢家盛世。”
“但,傳國玉璽一事,讓後周內部出現裂痕。”
“一手操控此事的玄武司,還有南方各國,契丹,必定齊齊出手,想要崩解後周。”
“倘若後周覆滅,契丹必定窺視中原。”
“自從得到燕雲十六州後,這二十年來,契丹有漢地提供器械、糧食,早已不是原來那個蠻族國家,三百萬控弦之士,加上漢人的生產能力,已然具備吞併中原的能力。”
“唯有後周,纔有抵抗契丹的能力。”
“後周若滅,十多年內,中原之地必定難以恢復,契丹南下,恐不能擋,神州腥羶,五胡之亂,恐怕也不遠了。”
張善喝了口茶,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此事的關鍵在於柴榮與趙匡胤君臣二人。”
“倘若,君臣決裂,後周定然無力迴天。”
“哪怕我們再有心,也改變不了後周衰落的局面,玄武司是否有顛覆後周的運作,那些都也已經不重要了。”
“除非。”
“這位李和小友,真有你評價的那樣,能夠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說着,張善看向了李和,李和表情略顯無辜,他一個玩家,怎麼就要承擔天下興亡的重任了呢?萬一柴榮與趙匡胤決裂,想要最快平定亂世,那就只能選一方加入了吧?
要他重新去經營,他可做不到。
不過,需要他麼?
想着與趙匡胤相處的那兩天,李和笑道:“暫且不用這麼着急,或許,趙匡胤能夠給大家一個驚喜呢?”
趙匡胤帶來驚喜?
陳摶與張善陷入沉思,小天師張季文卻興沖沖的說道:“我相信趙大哥,玄武司這次的謀劃肯定會失敗的。”
有他攪合,陳摶笑了笑,說道:“希望柴榮和趙匡胤君臣能夠處理好此事吧。”
道士們隱居清修,但卻並非置身世外。
陳摶此來,便是同天師府商量如何幫助後周,只不過,李和覺得趙匡胤能夠應付,那就先看看吧,實在不行,還有李和這個可以終結亂世的存在。
夕陽西下,天師府的晚宴,也該開始了。
雖說天師府不禁葷素嫁娶,可晚宴還是以素食爲主,比較樸實,唯一奢華的,那就是小天師那壇龍筋酒了。
當初爲了製作龍筋酒,小天師可是尋覓了不少珍貴藥材的。
這酒就是放在南唐皇宮,那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小天師不請客則已,一請客便是虧到姥姥家了,席間,他給衆人倒酒的時候,手都在發抖,每倒一滴都感覺內心在流血……
……
汴梁皇宮今日也在晚宴,而且是大宴羣臣。
柴榮爲趙匡胤成功取回傳國玉璽,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慶賀大周成爲天下正統,統一江山指日可待。
但。
天空,雷鳴低嗚,雨點打落而下。
東華門外,柴榮出皇宮十里,迎接趙匡胤,甲士分列數千人,但卻格外森冷、壓抑。
烏黑的天空之下,趙匡胤單人單騎,肅殺無比。
於御駕之前,他猛的拉住戰馬,戰馬嘶鳴揚蹄之後,趙匡胤翻身下馬。
四目相對,趙匡胤上前三步,到柴榮面前單膝跪下,將傳國玉璽高舉,低下頭顱,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柴榮站在趙匡胤面前,沒有任何表情的。
天空電閃雷鳴,雨勢漸大,後邊的羣臣在風雨當中亦是沉默,甲士們執戟的手微微顫抖,分明風雨交加,汗水,卻浸溼了後背……
氣氛,到了爆發的邊緣。
許久,柴榮纔有了動作,萬衆矚目之下,柴榮伸手接過了傳國玉璽,無聲高舉。
羣臣和兵將在短暫的愣神之後,都感覺鬆了口氣,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唱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在這份意圖沖淡肅殺的歡慶聲中,柴榮並沒有一絲笑容。
他只是淡淡的說道:“朕爲趙點檢準備了晚宴,一同進宮慶祝吧。”
趙匡胤謝禮一拜,大聲道:“多謝陛下!”
羣臣敏感的覺得不對,知道並沒有結束,然後在一陣沉默當中,隨着柴榮和趙匡胤進了皇宮,來到了紫宸殿。
因爲在風雨之中站了許久的緣故,所有人的衣服都有些溼。
宮內的宮女和太監們不斷搬來火爐和分發乾毛巾,讓羣臣和殿前司諸將能夠好受一些,然而,有心情的文臣和將領並不多。
無論是左首的樞密使宰相王樸,亦是右座第二的殿前司副點檢張永德。
作爲柴榮的妹夫,張永德原本是殿前司都點檢,柴榮提拔趙匡胤當點檢掌控國家軍事大權,那必然是張永德騰出了這個位置。
本來,張永德與趙匡胤交情甚厚。
但,此時此刻,張永德必然是站在柴榮這邊的。
主持的太監按照規格一步步推進着宴會,可是在場的人,有心情體驗的卻沒有,氣氛愈發沉悶肅殺,就連跳舞的宮女都有些顫抖了,險些出現演出事故……
終於,漫長壓抑的宴會結束了。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龍椅上那個沒有任何表情的男人。
而那個男人則慢條斯理的吃着一隻羊腿,許久,他才放下切肉的小刀,冰冷的掃視了一圈,沒有任何感情的說道:
“趙點檢護送傳國玉璽有功,今夜且留在皇宮,陪我秉燭夜談,聊聊這一路的精彩事蹟吧。”
所有人瞳孔頓時猛縮,趙匡胤亦是表情一怔。
而後,他起身,在無數人的緊張注視中走到柴榮正前,緩緩跪下,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