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嶂與羅晚煙走到那兩人身邊, 孟如歸從袖中掏出傳音鳥遞給羅晚煙,羅晚煙將那隻鳥放在手指上舉到自己面前。
一人一鳥,大眼對小眼。
施清瞥了一眼道:“醜死了, 簡直跟師姐一樣醜。”
“你!”
施清與羅晚煙還在互懟, 高嶂將孟如歸扯到一邊, 他從胸口處掏出一封大紅描金拜帖遞給孟如歸:“師尊, 這是裡竹蘇氏前天託人帶來的, 因爲師尊不在,我也不曾打開。”
孟如歸接過來道:“我知道了。”
拜帖打開,上面是李庭安的字跡, 字跡有些潦草,證明李庭安在寫下這些話時心中煩躁的很。
粗粗看來兩眼, 孟如歸便知道李庭安所求何事。
信中提到蘇澈病情因爲入冬原因又加重了幾分, 清醒時間一天比一天少。裡竹蘇氏原有門生散了些, 又有不少小門派上門滋事,現下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撐, 如此忙碌之下便顧不上蘇一。
蘇一年紀小,每天鬱鬱寡歡,李庭安便想問孟如歸能否將蘇一放到他這裡教養個一兩年,等蘇一年紀大些,能承擔起事物來時再接回去。
高嶂見孟如歸將拜帖收起, 又跟上前道:“今年新一批外門弟子已經住下, 我看了一下課程安排, 明年二月到四月有師尊的課。”
趙清明已經有四年未曾給他安排課程, 今年倒是安排上了, 他道:“是什麼課程?”
“御劍。”
衆所周知,御劍是西黃之山最難教的課程之一, 更何況孟如歸併不願意與他人觸碰,他看了看高嶂,又看了看後面那兩個扯着衣袖打鬧的人,他道:“明年這事,可能就要辛苦你了。”
羅晚煙抓住施清後領子,墊腳將鼻子湊上去道:“你別亂動,讓我聞聞你身上這都是些什麼氣味,讓我聞聞。”
施清心虛後退:“哪裡就有什麼氣味,沒有,沒有。”
“你這分明就是心虛,哎?你別跑啊,你跑什麼?”
兩個人吵吵鬧鬧,山上石階溼滑,兩個人沒看好路,腳下一個趔趄,施清摔倒在泥地上,他摸着被撞得發懵的腦袋:“師姐,你別追我了,我身上真沒有什麼味道。”
這次羅晚煙沒有與他爭辯,她一把將施清抓起,對着那邊道:“趙師伯,真是對不起,我們兩個不是故意的。”
施清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摔倒時,正巧將路過此處的趙清明撞了出去,趙清明半躺在地上,右手扶腰,看着面前這兩人。
羅晚煙小心翼翼湊到前面道:“師伯,你要不要去藥宗看一下,現在時辰還早,藥宗那邊應當還沒有關門。”
斗篷上沾了些許泥漿,趙清明用手擦了擦,發現並不能將泥漿擦去,也只能作罷。他扶着身邊那塊石頭想要站起,石頭邊角雖是遲鈍,卻將趙清明手心處割開一道傷口,瞬間血就從傷口處涌出,落在地面上。
施清見狀上前將他扶起來,趙清明扶着施清肩膀站起,受傷的那隻手若有若無擦過施清左胸口處。
“流血了。”羅晚煙從袖中掏出帕子就要給趙清明包紮。
趙清明搖搖頭:“不必,一會就不流了,師尊還在等我,我先過去。”
看着趙清明急匆匆離開,羅晚煙手中絞着帕子道:“不知道清明師伯會不會給咱們兩個告狀,告狀的話咱們兩個又要挨罰。”
……
子夜,長明燈未滅。
蘇寒韻坐在桌前,左手拿着一截竹笛,右手拿着小刀在上面刻字。
伶仃。
這兩個字她刻的極慢,一筆一頓,像是在刻一朵花。
鬢間那朵絨花隨着她動作慢慢抖動。
孤影伶仃,孤影懸在腰間,伶仃又去了哪裡?
外面傳來敲門聲,她放下手中竹笛捏着眉心道:“進來吧,不用有這些虛禮。”
趙清明推門進入,他坐在蘇寒韻面前,將自己兜帽摘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長明燈搖晃,映得兩人面頰蒼白如鬼。
蘇寒韻看着趙清明手上那道新添的傷疤:“你又受傷了?你這幅身子可真是越來越脆弱,磕磕碰碰便能傷到。”
廣袖撩起,趙清明兩隻胳膊上是深深淺淺的疤痕,有的已經結疤,有的還在往外冒着膿水。
蘇寒韻起身,到身後櫃子中取出一本書,書中夾雜着一朵乾枯的黃色彼岸,她將彼岸放在石臼中,一點一點研磨。
外面有竹製機甲巡夜,提着燈籠慢慢搖晃。
“施清身上的鬼氣沒了,他和孟如歸不知道去了哪裡,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鬼氣。”
蘇寒韻慢慢杵着石臼中的彼岸花,將它變成粉末,又加了些白色粉末進去。
“你就不好奇?”趙清明手中抱着一個手爐,手爐滾燙,在旁人手中可以將手皮燙下一層,在趙清明這裡卻沒有什麼用處。
將花粉倒在盤子上,蘇寒韻端着花粉走到趙清明身邊,慢慢在他那些傷口上撒藥。
她道:“好奇什麼?我早就知道,他出去時我就知道了,這件事情你可要去謝謝顧玄蔘,若是沒有顧玄蔘指路,他們怎麼會知道崑崙之巔的淨池。”
藥粉撒上,趙清明胳膊上傷口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
“這東西撐不住多久,你還需要早些打算。”蘇寒韻慢悠悠道:“我已經陪你在西黃之山五年,若是你再無法推動子午鍾倒轉,那我也沒有必要再陪你等下去。”
“我這厲鬼之身總在陽間,也不是個辦法。”
低聲咒罵一句,趙清明道:“這樣一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天生靈骨比不上他,若是由我自己來推動子午鍾倒行,只怕是要花更長時間。”
“你能不能再想辦法,再想想辦法靠近他。”
蘇寒韻冷笑兩聲:“我已經夠靠近他了,他現在躲着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而且你捫心自問,你讓我靠近他,是不是就是想讓孟如歸再嘗一遍你當年所受的苦楚。”
沉默了一會,趙清明道:“你說的確實不錯,那你說怎麼辦?”
“換人。”蘇寒韻眼睛都未擡起:“高嶂,羅晚煙,你隨便換。哪一個走上歧路都能讓孟如歸夜不能寐。不過高嶂心思縝密爲人謹慎,我只怕是無法湊近,那個羅晚煙想的少,不如就她吧。”
趙清明點點頭,他癱在椅子上,聞着彼岸花香氣精神恍惚:“那就羅晚煙,我只是想看看,當他自己身邊的人墮入深淵時,他還能不能說出那一套是與非,正與邪的話。”
“你也要加緊推動子午鍾,我從鬼市到凡間可不是爲了陪你們玩誰報復誰的遊戲。你速度快點,不然我又要去換一身皮,前年換皮時沒有處理好,江南城查了我好一段時間。”
蘇寒韻看着自己小腿上漸漸裂開的人皮,百般煩躁道:“這張皮用不了兩個月,我又要該換了。”
看着被蘇寒韻扔下來的皮,趙清明點點頭:“是該換了,這次你看上了誰的,我幫你把她拖過來。”
“徐行書。”蘇寒韻眼中微光一閃:“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她已經發現我了,既然這次要換皮,就直接從她身上剝下來吧。”
長夜漫漫,這西黃之山上能睡着的人不多,蘇寒韻推開門將趙清明送走,自己再度坐回桌前心不在焉雕刻笛子。
小刀從她手指上劃過,皮肉掀開,下面空無一物。
她回頭看着放在自己屋中的子午鍾,有些興奮地哼着歌,快了,快了,很快她就能帶着那個人再度回到鬼市。
羅晚煙在牀上翻了個身,總覺得背後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