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漢人夫妻之間特有的猜謎遊戲
未央宮。
“膽大妄爲,竟敢以如此言論壞朕與劉據的父子情誼!”
對於忽然出現的“二龍不相見”的謠言,劉徹怒不可遏,當即命人將衛伉召進了宮,
“衛伉,自今日起你便是繡衣直指,朕許你特權,給朕細細的查,掘地三尺的查!”
“任何與此有關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朕給你指一個方向,從那些不希望劉據繼位大統的人入手,不管是什麼三公、九卿、王侯、後宮妃子、還有朕的其餘幾個皇子……只要有嫌疑的,你儘管放手去查,不必有任何顧慮!”
“諾!”
衛伉如今已是劉徹耳目一般的近臣,自是立刻應了下來。
說起此事來,他心中亦有懷疑,甚至前些日子還有些擔心來着。
擔心什麼?
自然是擔心劉據。
這個謠言顯然就是針對劉據的,否則爲何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在劉據即將返回長安的時候忽然就出來了,而且傳播速度還極爲驚人。
很顯然,有人不希望劉徹和劉據見面,又或是根本就不希望劉據回到長安。
至於原因。
依照正常的邏輯去推演,自然也是擺在明面上的。
如今劉徹即將舉行封禪大典,而坊間一直便有黃帝舉行封禪大典時乘龍登仙的神話傳說,那麼劉徹自然也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至少這個時代有相當一部分信奉這個傳說。
而劉徹若真的乘龍登仙,自然便需要有人來繼承皇位。
那麼現在誰是希望最大的人選麼?
不必多說,肯定就是劉據這個非但在西域立下汗馬功勞,亦已被下詔復立的太子。
劉據又不是五銖錢,不可能人人都支持,亦不可能人人都喜歡。
何況這其中還涉及到許多人,尤其是那些王公貴族和名門望族的利益,他們之中有些人歷來便與劉據或衛霍兩氏不對付,有些人則擔心劉據繼位之後,自己的權力和利益受損。
而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劉據想要登基,想要自己的權力得到延伸,而不是出不了未央宮,至少需要一部分王公貴族和名門望族的支持。
這樣的支持,往往是需要交換的,就像一門生意。
因此在得到劉據的許諾或保證之前,便必然有一個逐步亮出籌碼,互相討價還價的過程……這亦是歷史上任何一個雄主,登基之後都需要進行一系列的變革,有的需要幾年,有的甚至需要十幾年,才能真正實現專制的原因。
不得不說,自成爲劉徹的耳目之後,對那些藏於幕後的秘密瞭解越多,衛伉的成長也就越快,他現在已經能夠看清權力的本質,也能洞悉藏於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動。
因此衛伉有理由懷疑。
這便是那些王公貴族和名門望族組成的利益集團,對劉據打出的第一張牌。
“二龍不相見”。
呵呵,這張牌的確很有震懾效果。
秦朝公子扶蘇的事情也就發生在百年前,秦嬴政駕崩的時候,扶蘇正是被髮配去了上郡修築蒙恬修築長城,纔給了趙高、李斯和胡亥篡改遺詔,篡奪皇位的機會。
如今若是本就癡迷求仙問鬼的劉徹也信了這個謠言。
那麼即使劉據已被複立太子,卻仍被置於千萬裡之外不得相見,未必就沒可能發生類似的事情。
如此險惡的用心,衛伉亦是狠得牙根發癢。
好在劉徹一點都不糊塗,對自己說的這些話即可看出他壓根就不信這個謠言,還給了自己特權,誓要將謠言的傳播者挖出來處置。
如此,應該便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非但如此,衛伉覺得正可以藉此機會好好打擊一下此前反對劉據、或是有可能成爲劉據競爭對手的人,爲劉據未來繼位大統提前掃清障礙!
這些年他作爲劉徹的耳目,早已掌握了許多人的底細。
做起這種事來,自是得心應手!
當然,這些事情劉徹也是知道的。
以前劉徹雖然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始終對這些人睜一隻眼一閉隻眼,但現在下了這樣的詔令,應該也是默許他放手去做了!
“……”
一旁的蘇文見劉徹對衛伉下了這樣的詔命,心中亦是一陣膽寒與慶幸。
幸好他抽身的夠早,否則就算此前躲過了無數次劫難,這一次怕是也難以躲過。
或許,早在數年前便因置喙劉據而被劉徹處死的小黃門劉弼,還有前往朝鮮半島時不幸溺亡的小黃門常融,也該感到慶幸。
因爲這一次不同以往,八成要禍及家人了……
然而不管是劉徹、衛伉還是蘇文,此刻都絕對想不到,這謠言居然會是劉據命人提前回京私下傳播。
這可不僅是劉據提前給劉徹鋪設的臺階。
同時還是劉據的一石兩鳥的借刀殺人之計。
在西域和漢軍中,劉據的根基已經足夠,劉徹的詔命也未必能將他怎樣……但在長安、乃至整個大漢,他的根基卻遠遠不足。
不是所有的英雄凱旋,都會受到歡迎與擁護。
歷史上有的是這樣的例子。
遠的不說,就拿衛青和霍去病爲例,這兩個人爲大漢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哪怕衛青在世的時候,也絲毫不妨礙衆多朝臣攻訐與反對,許多近侍對劉據的構陷也從未停歇,只是在衛青去世之後,變本加厲了而已。
至於劉據此前養的那些門客……劉據直到現在也不後悔遣散了他們。
因爲這些人大多都是在朝堂上不得志的邊緣人,亦或是與主流政見不同的各類異端,再或是雞鳴狗盜的遊俠之輩。
這些人或許在亂世中能夠發揮奇效,但在劉據想要的“和平過度”中,非但很難起到有益的作用,還將帶來不小的負面影響。
而這借刀殺人之計,則有機會藉助劉徹之手,剷除或削弱反對他的勢力。
這是一步鋪墊。
朝野內外反對他的勢力勢弱,那麼便會有人審時度勢,自覺站隊支持於他,如此一增一減,他的勢力將會空前強大。
那麼當他不得不走出下一步棋的時候。
劉徹可以聯合的勢力便小了許多,他的勝算自然更大,就算劉徹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不過劉徹要是真這麼做了。
劉據心頭也會感到一絲愧疚。
因爲這同時也說明,起碼現在的劉徹正無條件的信任着他、寵愛着他,對他心懷父愛,而這些事無疑會傷了劉徹的心……
……
劉據車隊來到霸城門的時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
後世研究表明,天朝人自古以來骨子裡便帶有一種名爲MAOA的暴力基因。
這種暴力基因使得天朝百姓除了喜歡種地之外,八成都是好戰的鷹派,而朝廷則往往是掌控戰略定力的鴿派。
也是因此,歷史上的名將,往往要比天子更有受衆,也更受世人崇拜。
儘管劉據不太願意相信後世西方拿出來的那些研究報告,但這個發現可能還真有一定的道理,因爲不管是這個時代還是後世,劉據接觸過的普通人,面對外敵入侵事件的時候都有一個極爲統一的態度
——倒是打他媽的啊!
同時後世還有研究表明,因爲MAOA基因的存在,天朝人似乎不太容易患創傷後應激障礙,很少在戰後出現心理問題,以至於每一個老兵回憶起當年的戰火歲月,個個都神采奕奕。
而對於這種研究報告,劉據卻只想說:
“這他孃的完全就是欲蓋彌彰的扯淡!”
天朝人也是人,也有心理問題,而天朝人不太容易患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
——天朝始終師出有名!
抵禦外敵,抗擊韃虜,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都是被迫反擊,爲何會有心理負擔,怎會產生心理障礙?
惡徒跑到自己家欺辱自己的父母老婆和孩子,有幾個人會爲打傷惡徒,或是宰了惡徒產生心理負擔?
最多隻是後悔這麼做需要承擔法律後果,可能無法繼續照顧和陪伴家人罷了。
哪怕是劉徹開疆擴土。
也一定是先送出人形戰書,待敵國撕毀戰書之後再大舉進軍。
劉據在西域快速擴張,也同樣打着“援助”和“鋤強扶弱”的旗號,還始終留着一個侵犯了大漢近百年、欺辱西域諸國百年的匈奴,又怎會只是“養寇”給劉徹和那些西域國家看的?
軍隊,是最需要信仰的力量!
師出有名,保家衛國,就是世間最強大最正義的信仰。
有信仰的人便不會迷茫,又怎會輕易產生心理問題,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
反觀後世近代史。
那些國家無一不是一手捧着聖經,一手做着海盜,肆意侵略掠奪其他國家,宣揚人權的同時販賣着奴隸,自詡文明的同時幾乎屠盡了一個大洲的原住民,反法西斯的同時支持着一個比納粹更加殘酷的法西斯政權?
他們軍隊中的士兵承受的迴旋鏢,恐怕比敵軍的子彈多得多。
他們根本不知爲誰而戰,爲何而戰。
不知究竟爲了什麼要去殺死麪前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毀掉面前那個安靜祥和的村莊,炸爛那座生機勃勃的城市,他們怎會不迷茫,怎會不掙扎,怎會不創傷後應激障礙?
西方爲何總是將反戰掛在嘴邊,提倡反思戰爭?
而近代那些深受其害的國家和人民卻反倒對此不那麼感冒?
那是因爲他們愛好和平麼?
那是因爲他們害怕!
世界格局正在發生變化,他們知道曾經的血海深仇還未散去,他們害怕那些曾經被他們傷害過的人掌握了力量之後,將他們曾經做過的事情,施加在他們身上!
壞事我都做盡了,你們可不能報仇呦……
劉據覺得這就是西方試圖施加給那些曾經受害的國家和人民的枷鎖,是一種打着所謂“政治正確”旗號的文化侵略。
正如他們打着環保的名義,卻搞出來一個西方國家兩成人口卻要佔據世界八成碳排放量的環保公約一樣,本質其實只是爲了限制那些曾經受害的國家發展起來,阻止這些國家的人民過上更好的日子罷了。
西方人是人,那麼天朝的十四億人就不是人,就連呼吸都要受到限制?
偏偏還有一些所謂的公知和知識分子當了人家的狗還不自知,當真是可笑至極,愚蠢至極……
不過在這個時代。
西方既沒有實力侵略大漢,亦不可能在“大復仇思想”盛行的大漢,將區區一兩百年前的仇怨矇混過去。
這點從百姓自發組成的長達數十里的迎接陣仗就能看得出來。
他們是在真心歡迎驅逐了匈奴,收服了劫掠漢使的西域諸國的劉據,不管大漢如今還有沒有投降派趕跳出來,這口氣他們都已經憋了百年,體內的MAOA基因早已按捺不住。
“殿下,長安百姓熱情高漲,殿下要不要騎馬進城?”
這場面亦是令郭振亢奮起來,屁顛屁顛的跑到劉據馬車前詢問。
此時此刻,坐在遮遮掩掩的馬車裡,哪裡有騎上高頭大馬進城來的威風,更能彰顯自己的聲望?
然而馬車裡卻只傳來了劉據淡然的聲音:
“不必了,諸事從簡,一切低調。”
“……諾。”
郭振顯然還想再勸一勸,他覺得劉據現在就是如項羽曾經說的那般,正在“錦衣夜行”,不過劉據素來說一不二,並且做任何事都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最終還是悻悻的忍了下來,應一聲悄然退下。
一旁的迪麗拜爾也是有些疑惑:
“君子,你立下汗馬功勞歸來,接受民衆的瞻仰和膜拜的同時,正可藉此機會在萬民面前表現出親民與謙遜,對提升你的聲望肯定有所幫助,對你今後繼承皇位亦有好處,爲什麼不呢?”
劉據卻笑着搖了搖頭,撫着韓凌高高隆起的肚子道:
“韓凌,你應該知道這是爲什麼吧?”
“妾身不知。”
韓凌擡手握住了劉據的手,搖頭道,
“君子要做什麼自然有君子的道理,妾身不過是個婦道人家,怎能領會君子的智慧,只知跟隨君子的腳步便是。”
“迪麗拜爾如今也不是外人,你知道多少便說多少。”
劉據又道。
“那妾身也不知。”
韓凌也又道。
劉據這才又笑着看向迪麗拜爾:
“這回聽懂了吧?”
“???”
迪麗拜爾一臉懵逼,這是漢人夫妻之間特有的猜謎遊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