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在摩天大樓上，彷彿是一泓垂直於地面的金色湖水。
折射下來的光芒柔和而明亮，打在周震身上，像是精心調製過的舞臺燈。
感受着體內激盪澎湃的能量，他很快回過神來，當即拿出手機，看了眼屏幕。
現在的時間是16:03，距離他進入吉威電影院的“數字森林”，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看到時間不再是那彷彿生根發芽般的15:42，周震頓時長鬆口氣。
贏了！
009號，已經被第一滴“數字雨”吸收了！
想到這裡，周震回頭看向身後廢棄的金生機械廠。
這座工廠靜靜地坐落在林立的高樓間，還算寬敞的院子，雜草遍佈，圍繞着那座上萬平方的荒廢廠房。
那些缺損了玻璃的窗戶，如同一隻只黑洞洞的眼睛，冰冷而淡漠的注視着外界。
風緩緩拂動草葉，層迭的綠浪間有灰塵和鐵鏽的氣息混雜。
看起來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
009號被吸收一空，009號的“數字森林”，應該也跟着消除了。
不過，他現在還有別的事情，可不會冒險再進去一次。
心中思索着，周震收回打量工廠的視線，轉身朝外走去，與此同時，他拿出手機，準備撥打陶南歌的號碼。
啪！
周震剛剛擡腳，就踩到一塊腐爛的香蕉皮，然後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朝地上摔去。
就在他摔倒的過程中，眼角瞥見一點凌厲的光芒，是鑲嵌在地上的一小塊玻璃碎片，鋒利的尖角，正好對準了他的眼睛！
周震腰間發力，猛地一個後空翻，穩穩落地。
是【墨菲定律】！
吉威電影院的“數字森林”已經解決，但“皇嘉會所”的“數字森林”，以及遍佈全城的數學教材，還跟之前一樣！
正想着，他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呲呲呲”的電流聲。
同一時刻，斜對面那條夾在兩座大廈之間的巷子裡，也跟着傳來一個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周震頓時放下手機，警覺的望向那條熟悉的巷子。
很快，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走出巷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來者與四周的現實環境格格不入，他穿着白大褂、黑色長褲、鋥亮的皮鞋，但衣物之中，卻是一團黑白橫豎線勾勒的人形，那些線條快速明滅着，彷彿是信號有問題的老式電視機畫面，就好像強行把二維的線條PS進實際的場景裡，看起來極爲矛盾。
望着這道身影，周震眉頭一皺，是“灰燼醫生”！
“灰燼秩序”的首領！
這個時候，“灰燼醫生”一邊走向周震，那張佈滿了黑白橫豎線、看不到任何血肉的面孔上，似乎一邊笑了一下，但從他身上發出的聲音，卻是一陣刺耳的電流音。
“感覺怎麼樣……呲呲呲……”
“呲呲……”
“你應該……呲呲……學習使用‘數字雨’的力量……呲呲呲……”
“呲呲呲呲呲……這樣，就可以像我一樣……”
“不受【墨菲定律】的影響……呲呲……”
“呲呲呲呲……呲呲呲……”
聞言，周震眉頭皺得更緊，“灰燼醫生”的每句話裡，都夾雜着尖銳刺耳的電流雜音。
就好像信號不好的收音機一樣。
他記得，上次兩人在濱海市郊區那所學校裡見面的時候，對方只有在每次發出笑聲的時候，纔會有這種雜亂刺耳的電流音，而現在……
對方是“失控數字”，身上的問題，似乎變嚴重了！
周震緊緊盯着面前的黑白橫豎線身影，語聲冰冷的問道：“像你一樣失控？”
“【墨菲定律】，也許更好。”
聽到這話，“灰燼醫生”頓時發出一陣更加尖銳高亢的電流笑聲：“呲呲呲……”
“呲呲呲呲呲……”
但很快，他就停下腳步，在周震不遠處站住，泰然自若的回道：“人類想要進步……呲呲……總是需要不停地探索未知……”
“呲呲呲……沒有顧方舟拿自己一歲多的親生兒子試藥，高傳染、高死亡、高致殘率的脊髓灰質炎不會從華國被徹底消滅……呲呲……”
“沒有Saul Krugman將那29名弱智兒童作爲實驗品進行乙肝感染試驗，保障了數千萬人健康的乙肝疫苗不會誕生……呲呲呲……”
“沒有James Marion Sims用數十名黑人女性奴隸做實驗體，在沒有給與任何麻醉的情況下爲她們進行各種手術試驗，辛式臥位、辛式陰-道窺器不會被髮明……呲呲……膀胱陰-道瘻也得不到成功的治療……”
“沒有Robert Bartholow將接電的針刺進年輕女性Mary Rafferty的大腦，並進行多次試驗，後人也無法得知，電擊大腦特定部位，會產生特定的反應……呲……呲呲呲……”
“沒有Philip George Zimbardo的斯坦福監獄實驗，心理學家和歷史學家無法更清晰的理解健康的人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如何變得邪惡……呲呲呲……”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樣。”
“官方太謹慎！太保守！也太遲緩了！”
“他們爲了維持目前的穩定，把很多東西，都列爲了禁忌。”
“但往往就是那些禁忌，才能創造奇蹟！”
周震靜靜地聽着，沒有出聲反對，也沒有表示贊成，“灰燼醫生”這個時候過來找他，肯定不是爲了過來跟他辯論的。
快速思索了一下，周震平靜的問道：“那麼，你來找我，是爲了什麼事？”
“灰燼醫生”凝視着周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繞着他走了一圈，似乎是在觀察他的狀態。
十幾秒後，“灰燼醫生”重新在周震的面前站定，這才說道：“009號的能量……呲呲……雖然比不過段立鶴跟郭呈波，但也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呲呲呲……”
“大部分的能量……呲呲呲……應該是被你的‘數字雨’分走了……”
“呲呲呲……剛纔具體的戰鬥過程，和戰鬥數據……呲……呲呲呲……用【超頻干擾】，直接把全部數據，都傳給我……”
段立鶴……
郭呈波……
周震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回想起來，“灰燼醫生”說的，是剛纔在電影畫面裡，跟009號對峙的星空執法團副團長，以及深海巡邏隊的副隊。
當時陶南歌坐在他後面，給他介紹過。 “灰燼醫生”現在的意思是，他吸收了009號的“數字能量”，正常情況下，現在的“數字階梯”，應該不止“第七階梯”。
另外，009號是高等文明的生命體，他跟009號的戰鬥數據，就算是“灰燼醫生”這個級別的人物，也很需要！
想到這裡，周震一點沒有交出數據的意思，迅速問道：“009號，是第幾階梯？”
“你又是什麼階梯？”
“還有段立鶴跟郭呈波，都是多少階梯？”
“灰燼醫生”沒有遲疑，當即回道：“009號，以前是‘第九階梯’……呲呲……人類目前爲止……呲呲呲……最高的階梯等級！”
“不過……呲呲……你遇到的009號……”
“呲呲呲呲……應該只有‘第八階梯’……呲呲……”
“009號從斯卡德索魯半島回來後……呲呲呲……越來越不對勁……”
“他想了很多方法……呲呲……都無法殺死自己，就自己把自己的能量分割了出去……”
“呲呲呲……我現在……呲呲呲呲……是‘第九階梯’……”
“但暫時也只能使用‘第八階梯’的能量……呲呲呲……”
“一旦使用‘第九階梯’的能量……呲呲呲呲……會立刻失控……”
“段立鶴、郭呈波，以及上次襲擊你跟‘九尾狐’的005號幽靈，都是‘第八階梯’……呲呲呲……接近‘第九階梯’……”
周震認真的聽着，“第八階梯”、“第九階梯”……
他那間教室裡的作業本上，是十道題目。
每一道題目，對應着一層階梯。
“數字階梯”的等級，應該不止一到九，而是一到十。
另外，他猜的沒錯，上次在彤福市清泉谷攻擊他和“九尾狐”的那名幽靈，確實是編號前十的幽靈！
他現在已經達到“第七階梯”，但跟那位005號幽靈的“數字能量”差距，還是非常巨大。
009號如果也是“第八階梯”，能量應該是跟005號差不多。
他吸收了009號，確實不應該只有這麼點能量……
不過，當時在教室裡，他並不是主力，是第一滴“數字雨”，先把009號拉進了教室，然後衛嘉川在黑板上做題。
009號的能量，應該是他、第一滴“數字雨”以及衛嘉川三個人一起瓜分的。
第一滴“數字雨”拿到的能量肯定最多；上黑板做題的衛嘉川其次；他拿到的能量是最少的……
快速整理了一番思路，周震接着又問：“官方前十的幽靈，都只有‘第八階梯’？還是隻有005號是‘第八階梯’？”
“灰燼醫生”回道：“001號幽靈，是‘第九階梯’！”
“呲呲……還有星空執法團的團長……呲呲呲……深海巡邏隊的總隊……呲呲……都是‘第九階梯’！”
“華國官方……呲呲呲……明面上的‘第九階梯’……呲呲呲呲呲……”
“就這三位！”
明面上三位，實際上不止三位？
嗯……
這次對付009號，官方出動的是兩名“第八階梯”的兼容者，不知道如果來的是“第九階梯”，會是什麼結果？
急速思索間，周震繼續問道：“你剛纔讓我學習使用‘數字雨’的力量，應該怎麼學習？有多大風險？”
“呲呲呲……”
“灰燼醫生”似乎笑了笑，然後拿出一支密封的注射器，黑色的針筒裡似乎隱約有水光瀲灩，卻看不清楚藥液的具體情況，說道：“方法就在這支記憶液裡。”
說着，他也沒有要求周震付出什麼，直接把注射器扔給了周震。
周震擡手一把接住。
望着如此輕易到手的記憶液，周震微微皺眉，頓時明白，這個所謂的方法，肯定非常不成熟！
“灰燼醫生”是要他當這個方法的實驗品！
“呲呲……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在周震沉吟時，“灰燼醫生”意態閒適的問道。
周震回過神來，認真想了想，沉聲問道：“我爸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於周建強的死，他一開始以爲，是“灰燼秩序”做的。
特別是當時他第一次見到“灰燼醫生”的時候，也問過這個問題，而且“灰燼醫生”一直沒有明確否認。
但後來遇到“拾光”和“積羽”，那兩人給他提供了一定線索，事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現在再次見到“灰燼醫生”，他當然要再問一次！
“呲呲呲呲呲……”
這個時候，“灰燼醫生”滿是黑白橫豎線勾勒的脖頸裡，再次發出一陣高亢刺耳的電流雜音，然後迅速說道：“這個問題，伱最好去問官方！”
“呲呲……官方的人，馬上就要來了！”
眼見“灰燼醫生”不肯多說，周震皺了皺眉，他還想着再問一些問題，“灰燼醫生”終於催促道：“把剛纔的戰鬥數據傳給我！”
“呲呲呲……這很重要……”
“這關係……呲呲呲……人類文明的未來！”
周震聽着這番話，神情卻沒有太多變化，他平靜的問道：“剛纔跟009號戰鬥，如果我失敗了，你會不會出手？”
“灰燼醫生”沒有任何遲疑，簡短回道：“會。”
周震點了點頭，不再猶豫，立刻使用【超頻干擾】，把剛纔的戰鬥數據，全部傳給了“灰燼醫生”。
接收到【超頻干擾】傳來的信息，“灰燼醫生”不再停留，他面龐、脖頸、手掌處的黑白橫豎線瞬間暴漲，如同漲潮般猛地膨脹，將衣物鞋襪盡數吞沒，然後急促的閃爍着，下一刻，他就好像按下了電源的顯示屏，短暫的留下瞬間十字殘影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了眼空空蕩蕩的地面，確認“灰燼醫生”已經離開，周震再一次拿起手機，準備繼續給陶南歌打電話，確定對方的情況。
轟！！！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從空中重重落下。
看似堅實的水泥地面瞬間四分五裂，飛沙走石剛剛翻騰，旋即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整整齊齊的壓了下去，周圍的空氣，剎那清明。
一名穿着白色中山裝、金色綬帶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周震面前，鋥亮的光頭上，三道猙獰傷口充滿兇戾的氣息，正是段立鶴！
段立鶴望着周震，乾脆利索的伸出右手：“周震？我是星空執法團副團長段立鶴。”
“情況緊急，我長話短說，麻煩你現在跟我走一趟，本次濱海市救援，星空執法團急需你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