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學校外，荒蕪已久、雜草叢生的路基旁，或站或坐的身影越來越多。
這片人跡罕至的區域，起初還能維持原本的寂靜，但左等右等，華國官方的人員都沒有出現，現場漸漸變得有些嘈雜。
“……華國這幾年的發展，不容樂觀啊！這個濱海市，我很多年前來過，是不折不扣的國際一線大都市。那個時候，它擁有難以想象的繁華、活力以及金錢，它標誌性的建築廣爲流傳，它的名字與先進、富饒、開放連在一起……現在居然多出這麼多感染者、‘數字森林’……”
“確實！聽說不久前，華國的彤福市，還出現了一個時空隧道……”
“時空隧道，我也聽說了！但這個濱海市，可不是發展出現問題，而是爆發了‘數字’災難。不過，這纔不到五天，就已經全面控制住了，華國現在的實力，比起十幾年前，強了不是一點兩點。”
“40年前的‘數字雨’，令全球最先進的國家統統遭受重創，幾乎強行將全球的科技水平，都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現在40年過去，全球都在研究‘數字’科技。新的世界第一科技大國，不知道是華國，還是星花國？”
來自全球各國的“第九階梯”兼容者似乎非常隨意的聊着，說到這裡，衆人有意無意的看向三名聚集在一起的兼容者。
那三名兼容者以唯一的白人爲主，此外還有一名黑人，以及一名容貌有明顯天竺血脈、但衣着舉止跟白人風格如出一轍的棕色人種。
他們雖然衣着各異，但袖口都有着星花國的國旗，顯然來自星花國。
雖然在“數字雨”爆發後，地球各國或者出於大義、或者被逼無奈、或者權衡利弊……紛紛擯棄前嫌，聯合起來應對這場災難。
之前的兩極對抗局面，被人爲的輿論引導強制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共同爲人類命運奮鬥的呼籲。
但是過往多年的競爭與意識形態參差，不可能在這40年裡徹底煙消雲散。
這些高位兼容者雖然沒有破壞大局的想法，然而還是下意識的對頂尖強國進行比較。
此刻，爲首的白人中年男性淡淡開口：“當然是我們星花國，星花國的外太空移民計劃，已經實施很多年了。”
“用於移民的‘方舟’，也一直在建設之中。”
“只不過，或許我們還欠缺一些運氣，所以暫時沒有找到適合居住的星球。”
聞言，一名頭上披着布巾，身穿藍血品牌定製款白袍的兼容者微笑道：“外太空航行技術，華國也有。”
“我們國家還參與了華國該項技術。”
“華國的星空執法團，就是專門搞這個的。”
“另外，華國出現過的‘第九階梯’兼容者，數量是全球最多的。”
“幽靈小組一位，星空執法團一位，深海巡邏隊一位，以前的009號，‘灰燼秩序’的‘灰燼醫生’……”
“剛剛全球受到信號干擾，能量來源也是華國……這明面上，就已經有六位了。”
“按照華國一貫的行事風格，實際上肯定不止。”
“而你們星花國的‘第九階梯’，數量可沒有這麼多。”
聽到這裡，人羣裡有人點頭道：“我也認爲，華國現在的科技，應該更強一點。”
“星花國的國家研究員，確實有很多頂級的專家，但他們都是華國血脈……”
這些高位兼容者，用着自己熟悉的母語，非常隨意的聊着，相互之間，不需要翻譯，就可以彼此明白對方的意思。
曠野有風吹過，將身後校園裡的花木清香徐徐散出。
衆人還在聊着的時候，眼角餘光忽然察覺到，生滿鐵鏽的校門，忽然間化作純粹的數字！
那些數字細小如蟻，堆砌成鐵門的輪廓，微微蠕動，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
剛剛還七嘴八舌、儼然菜市場的門口，瞬間安靜下來。
在場所有高位兼容者，立刻警覺，齊刷刷的望向學校大門。
由數字構築的大門在他們的注視下緩緩打開，六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從裡面魚貫走出！
他們出現的非常突兀，透過鐵門輪廓的縫隙，可以清楚的看到學校裡的情況，卻是一點看不到尚未走出者的身影。
這種情況，似乎他們不是從學校裡走出來，而是直接切換在校門這個維度走出來的一樣。
這六道身影中，前三道對於校門外年紀略長的高位兼容者來說，都不陌生，正是幽靈小組的001號、星空執法團的團長以及深海巡邏隊的總隊。
001號等三人，是華國公開的“第九階梯”兼容者，參與過多次國際會議與國際營救。
與在場的各國年長高位兼容者，算是老熟人了，而那些年輕的高位兼容者即使不認識001號等人，出發前也看過相關資料與照片，不會認錯。
此刻，人羣中很多人都對着三人微微點頭致意，露出笑色。
但很快，尚未完全展開的笑容瞬間僵硬，大家都看到了第四道走出校門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名年輕的華國男性，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爲對方渾身上下，都由無數細小的數字彙聚而成。
這一幕驚怖無比，如果不是這道身影后面，還跟着兩名陌生的老人，一名穿着唐裝；一名穿着普通圓領T恤，從容貌氣質來看，同樣屬於華國官方成員的話，在場各國的高位兼容者，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哐！
就在六人走出校門的剎那，數字化的大門瞬間恢復成鏽跡斑斑的樣子，轟然關閉。
就好像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剛剛走出自己的“數字森林”，周震立刻開始打量四周。
學校門口的空地，原本的水泥地都已經被雜草頂裂，縫隙裡草葉蓬勃，一直蔓延到不遠處的馬路上。
此刻，四十幾名來自全球各國的高位兼容者三三兩兩的匯聚在這裡，將原本茂盛的草叢，踩踏得東倒西歪。
這些高位兼容者，每一個人都縈繞着強大的能量氣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現在，他們的目光，都緊緊盯着周震，神情各異，以驚訝與震撼爲主。
周震迎着他們的目光，心中頓時明白，這些“第九階梯”的兼容者，都是各國派遣過來，商議接下來跟編號142857星球文明談判任務的。
剛纔他和001號等五人，等那四名【先驅】等了太長時間。
爲了儘快跟各國的“第九階梯”兼容者匯合，他就從學校這座“數字森林”借道，帶着001號五人直接轉移了過來。
當然，考慮到那四名【先驅】有可能會在他的“數字森林”裡堵他，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是不會冒這個險的；但現在，他身邊有001號五名“第九階梯”跟着，安全性提高了很多，正好可以檢查一下，學校這座“數字森林”，現在是否安全……
想到這裡，周震身上的數字，猶如退潮般散去，露出屬於人類的血肉。
這個時候，人羣裡一名拉丁血脈的年輕男性越衆而出，目光緊緊盯着周震，嘴裡問道：“華國官方的人？”
001號看了眼面前到場的各國兼容者，望着面前這名年輕的高位兼容者，點了點頭，自我介紹道：“我是華國幽靈小組的001號，這次邀請各位過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名拉丁血脈的年輕男性已經伸出手臂，直接指着周震，語氣極爲震驚的問道：“你們華國，已經掌握了‘數字雨’的技術？！”
這名拉丁血脈的年輕男性，用的是口音非常濃重的地方語，但在場全是“第九階梯”，都有過語言方面的【記憶移植】，因此，不存在任何聽力方面的障礙。
拉丁年輕男性的話，就好像一個警報觸發器，其他各國的高位兼容者，立刻反應過來，一名年長的白人女性迅速問道：“001號先生，這座學校，以前應該是一座‘數字森林’吧？”
“把‘數字森林’做成傳送點，是怎麼實現的？”
“這種科技，對於‘數字病毒’越來越嚴重的全球都非常重要！”
“請問是否可以透露一二？”
“我們暫時沒有對等的獨門技術，但可以用資源交換！”
不等001號回答，又有一名異國血脈的高位兼容者跟着問道：“華國是不是已經掌握了修改‘數字森林’底層數字邏輯的技術？”
“只要華國肯分享這門技術，我們銀蕨國願意加入華國！” 話音未落，一名膚色棕黑、牙齒雪白的老年兼容者大步上前，一把握住001號的手，用力搖了搖，極爲殷切的說道：“001，我們很久沒見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壯的像個18歲的小夥子！”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告訴我，華國這次特意將目的地定在這座學校，是不是這座‘數字森林’，是本次會議用來展覽的實驗室？”
“這實在太讓人震撼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參觀它！”
“告訴我，你們需要什麼？”
“只要我們有，我可以代表我的國家，直接答應！”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一名明顯是亞裔的兼容者也擠了上來，用略帶口音的漢語斬釘截鐵的說道：“001號前輩，華國不愧是擁有五千年璀璨文化的古老文明！當之無愧的全球第一科技大國！”
“我的外祖母，就是正宗華國人，雖然流落在外多年，但我們家庭內部，一直都在使用漢語交流。我外祖母去世前，也一直告訴我，我是華國人，這一點，永遠不變……”
“我還會唱國歌……”
“實際上，我這次前來，就是想申請華國國籍……”
“請允許離家已久的遊子，認祖歸宗……”
一瞬間，現場“第九階梯”的兼容者，蜂擁而上，攀交情的攀交情；報資源的報資源；要求落葉歸根的直接當場唱國歌；什麼都沾不上的強烈申請成爲附庸……七嘴八舌，嘈雜無比，所有問題都圍繞着“數字雨”和“數字森林”。
望着這早市高峰期的一幕，001號五人面色平靜，非常默契的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直到所有人都把問題問的差不多了，情緒稍微冷靜下來，星空執法團的團長這才走出一步，微笑着說道：“我是華國星空執法團的團長，各位年長的朋友都認識我，年輕的朋友，現在開始也算認識了。”
“請大家安靜，聽我講幾句。”
“這次請大家前來華國，想必各位出發前，都已經知道原因。”
“根據我們的最新情報，編號142857星球文明，在地球上甦醒的【先驅】，一共是四位……”
他直接忽略了各國剛纔問的那些問題，直奔這次的主題。
與此同時，001號也給周震發送了一條內部消息：“你現在如果感到累的話，就趕緊休息一下。”
“現在這裡都是‘第九階梯’的兼容者，相對來說，比剛纔要安全。”
聞言，周震神色平靜，他剛纔確實被那四名【先驅】追殺了一陣，但在吸收了“灰燼醫生”的數字能量過後，他的能量強度，就提升到了“第九階梯”，現在一點不覺得累。
不過，前任009號身上的【先驅】，給的那些數字信息，還有最後一部分沒有翻譯出來，趁着現在安全，正好抓緊翻譯一下……
想到這裡，周震當即在內部頻道里回覆道：“那我找個地方休息下。”
001號很快回道：“這裡的事情，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
“你休息就在旁邊休息，不要離開我們的視線。”
周震微微點頭，就算001號不說，他現在也不可能離開衆人的視線。
於是，他朝旁邊走了幾步，直接在一片沒怎麼被踩踏過的雜草上躺了下去，閉上眼，開始睡覺。
※※※
熟悉的教室，白熾燈照出滿室堂皇。
響亮的授課聲中，周震擡起頭，就看到穿着發黃白襯衫、灰色西裝長褲的數學老師站在黑板前，手裡拈着半支粉筆，正在大聲講課。
周圍其他同學全神貫注的望着黑板上覆雜的圖形與公式，記筆記的動靜此起彼伏。
周震四下張望了一圈，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立刻拿出筆記本，開始默寫還沒有翻譯出來的那部分數字信息。
時間緩緩流逝，第一節課很快結束，課間休息過後，第二節課開始，穿着國風裙的數學老師，邁着輕快的步伐走了進來。
等到第三節課的時候，就是穿着軍綠T恤、作訓褲、國字臉的數學老師……
前三節課上課的老師，分別對應第一滴“數字雨”、第二滴“數字雨”以及第三滴“數字雨”，到了第四節課，不出意外，上課的老師，是“灰燼醫生”的那滴“數字雨”。
叮鈴鈴……叮鈴鈴……
伴隨着熟悉的鈴聲，上課下課，教室裡的所有課程，都跟往常一樣。
一連五節課之後，周震的筆記本上，已經寫滿了剩下的數字信息。
隨着最後一個數字在筆記本上落下，周震擡頭看向講臺，這是第六節課，正在講臺上講課的老師，是第二滴“數字雨”。
他沒有遲疑，當即跟前幾次翻譯一樣，舉起手臂，大聲說道：“老師，我有一道題目不會！”
第二滴“數字雨”立刻停下講課，看向周震：“哪一題？”
說話間，她走下講臺，朝周震的座位走去。
看到第二滴“數字雨”過來，周震馬上遞出自己的筆記本。
他不需要第二滴“數字雨”真的幫他講題，只要對方接觸到他的筆記本，上面的數字信息，就會直接翻譯成他能看懂的文字。
跟之前一樣，第二滴“數字雨”接過周震的筆記本，只看了一眼，便把筆記本還了回來：“這不是題目，只是一段信息。”
周震拿回筆記本，就看到筆記本上那些複雜的數字信息，果然已經自動翻譯成熟悉的地球文字，他立刻回道：“謝謝老師！”
說着，他迫不及待的開始查看起這些翻譯出來的信息。
“第四文明歷5936年，一顆未知的啞彈，漂流到了銀河系。”
“第四文明歷5974年，編號142857星球文明，在半人馬座將啞彈打撈成功。”
“第四文明歷5978年，拆解啞彈失敗，啞彈內部未知輻射泄露，半數研究員，受到感染……”
“第四文明歷5982年，研究發現，啞彈爲數學規律武器，通過輻射數據計算，大概率爲高維世界遺棄的殘次品……”
“第四文明歷5987年，【升維計劃】啓動，第一批【先驅】，開始投放……”
看到這裡，周震深吸口氣，這部分信息，是關於“數字病毒”的起源！
編號142857星球的文明，不是“數字病毒”的製造者，而是“數字病毒”的發現者！
另外，根據這部分信息，可以判斷，最原始的“數字病毒”，並不完美，感染性也不強烈，在拆解失敗導致泄露的情況下，只感染了一半研究員，而且一點沒有影響編號142857星球文明的後續研究。
現在地球上的“數字病毒”，應該是編號142857星球文明，經過很多次更新迭代之後的產物！
這樣想着，周震正要繼續看下去，忽然感到，周圍似乎太安靜了些。
他立刻轉頭，就看到教室裡靜悄悄的，所有同學仍舊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剛剛給他翻譯了數字信息的第二滴“數字雨”，一點沒有返回黑板前繼續講課的意思，還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課桌旁，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他。
周震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看着這名跟陶南歌長的一模一樣的“數字雨”，試探性的問道：“老師，怎麼了？”
第二滴“數字雨”頓時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窗明几淨的教室，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四周那些同學的身影，彷彿是被特效抹除一般，開始一個個的快速消失。
僅僅一剎那，教室裡就顯得空空蕩蕩，只剩下周震和第二滴“數字雨”一坐一站。
第二滴“數字雨”俯下-身，帶着馨香氣息的髮絲流水般垂落，她靠近周震，一條纖細白皙的手臂，搭到了周震的肩上，嘴脣湊到他耳畔，像是關係很好的兩個人在說悄悄話一樣，含着笑意說道：“我不叫‘老師’，我的代號，是42405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