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敬的表演和臨時即興極具張力，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是，隨着副導演李達禮喊“過”之後，監視器邊上的一羣人擡頭去看一動不動原地杵的黑色轎車不禁是有種滑稽、荒謬的感覺。
看監視器畫面，甘敬悽悽慘慘慼戚。
看片場實地，雲淡風輕，一派祥和。
作爲一名外行，謝歆此刻心中感覺最爲強烈，她忽然有點明白甘敬熱愛演戲的緣由，鏡頭之外哪怕再如何不同，他所在的鏡頭之下就是另一個世界。
這種由他自己親手一點一滴表演構建出來的畫面會通過一系列流程出現在電影院、呈現在互聯網，最終爲千千萬萬的人看見，或欣賞或批評。
這種過程本身就很酷，也很讓演員振奮吧？
謝歆正這麼想着就見黑色車門打開，甘敬從車裡鑽出來，他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後才往監視器這邊走來。
天后還來不及嘲笑自己樂隊主唱有點粗魯的行爲又見幾名劇務和身邊的演員都緊張的走向甘敬。
“怎麼了？不是過了嗎？”謝歆有點迷惑，駐足打量，可甘敬被圍在中間也瞧不出是發生了什麼情況。
過了好一會，人羣散開，甘敬走到監視器前。
謝歆直接問道：“怎麼了？”
甘敬接過經紀人遞過來的礦泉水和紙，先漱口後擦嘴，說道：“剛纔咬牙咬的太用力，咬到嘴裡的肉，出血了。”
“啊？那……”
甘敬指了指監視器：“沒事，先看拍的效果。”
監視器的畫面重複着剛纔拍的戲份。
稍遠一些距離有劇組成員小聲的議論，近處則是一片安靜。
甘敬看完了自己的表演，陷入沉思，好像還不錯？水平挺高？
“我這最後幾句唱得怎麼樣？”甘敬緩緩舒了一口氣決定通過這段戲，他扭頭向謝歆詢問。
“沒什麼調子，就是唱着挺真情實感的。”謝歆評價並補充，“原歌是什麼？前面三句還不錯，那是你自己唱的吧？”
“嗯，沒調子的是改自歌仔戲裡的。”甘敬揉了揉臉頰的痛楚，再次漱了漱口才清唱道，“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回中原。”
謝歆咂摸一會，如實說道：“放在這一段裡還挺恰當，跑調居然也能很有感染力，粗口粗的不錯……”
“電影剪出來的話，這一段音樂估計會出現三次，第一次是進西北，第二次遇見劉黎雯，第三次就是剛纔了，不同時間點的意味不同，算是把歌曲和故事糅雜在一起的感染力。”甘敬侃侃而談，“我在想要不要試試不撕心裂肺的唱，就聽着歌開進更深處的沙塵暴。”
“可好像還是唱出來更好點，回中原嘛，主角是想回中原的，由歌及人，由人唱歌。”
謝歆點頭道：“不太懂，聽起來很有道理。”
甘敬微微一笑，伸手捏了下小個子甘學思的臉蛋，這傢伙站在邊上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來，來，這一段過了。”甘敬拍拍手宣佈消息，又說道，“趁着狀態不錯，給我上上妝，下面拍一條我失去方向經過車輛翻滾後爬出車後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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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師和道具師等候已久，聞言上前開始作法。
剛纔的一條戲主角是在車裡，等下要拍的則是在戈壁灘山，那身上就要有泥土、碎石、砂礫，臉上和身上的傷痕也需要體現出來，同時，衣服還得有破損。
這種化妝是個頗費時間的細緻活。
也因此，甘敬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就能順便再和其他人交流。
“林澍，這半個月就把你和我的對戲拍完，今天如果拍攝順利，明天我們先把結局拍掉。”甘敬嘴脣微動，儘量不影響化妝師。
林澍默默點頭。
“對戲的時候你的表情是習慣有動作，結局這裡呢我是覺得還是承襲前面拿刀捅劉黎雯那段吧，簡單點。”甘敬的嘴沒停，絲毫不怕這位最初和自己有點嫌隙的演員鬧脾氣。
然而，來自新娛的林澍此時是一點也沒有“你何德何能指點我拍戲”的情緒，拋開場外因素，真正的演員之間是很容易彼此欣賞的。
林澍儘管還是覺得甘敬那種懟到公司門口接受採訪的行爲有點過，但不得不承認他是真正對錶演用心，身上真有本事。
別的不說，演咬牙演到咬傷自己就不是一般人能演出來的。
“那是換成你捅我。”林澍慢慢說道，“我死的時候還不能有點表情動作嗎？”
“我是覺得帶點驚愕就行，嗯，我想想，我想想。”甘敬擡手示意需要思考。
林澍剛想喝口水就看見這位導演兼主演所謂的“想想”只是一眨眼，完全不像存在中間的思考過程。
“表情還是不用太多。”甘敬說道，“手上加點動作，我用刀和你用刀的情緒是截然不同的，你對劉黎雯的命毫不在乎，殺了也就殺了，我對你的命很在乎，屬於一心復仇。”
“我不會是一刀了結，帶着復仇的心那得是連捅好多刀，這樣，你手上加個推我的動作。”
“在我捅進第一刀的時候，你手用力推我肩膀。”
“第二刀的時候，這種力道給一個減輕的表演。”
“第三刀就完全無力了。”
“手部動作加上表情，嗯，這裡的復仇加上什麼音樂呢？必須要有背景音樂配合才帶勁。”甘敬轉頭看向旁邊的天后謝歆，嘴裡喃喃自語，“我想想，我想想。”
謝歆笑了笑，張口想給出專業意見。
然而，甘敬立即自問自答接上了：“有了，第一天開工的時候老謝留了我一份唱的民歌，就用那段，嗯，得升調，更高亢冷峻，這一段也要插入到主角遇見劉黎雯的那個情節裡，還是要對比才有餘味。”
林澍眼睛一亮，想象了一下最後復仇畫面加上這兩句民歌的效果，由衷說道：“可以，可以。”
“什麼民歌啊？”謝歆好奇問道。
甘敬張了張嘴還是覺得有點疼，揮手喊道：“劇務，劇務，把《山曲》放給天后聽。”
——小了妹妹年輕，脾氣有些賴呀嗨。
——哎啦哥哥不大，但誰家大哎呔呀哎。
謝歆認真聽完，同樣由衷道：“涉獵真廣。”
甘敬沒有爲這樣的評價而欣喜，反而是摘出另一個念頭繼續探討：“林澍，你覺得這一段要不要再加點馬蹄聲或者類似羊羣那種踩踏聲？”
“呃，馬蹄，嗯……”林澍在思索。
甘敬皺眉自語道：“我想想，我想想。”
林澍安靜了。
果然，下一秒，完全沒有過程的“我想想”！
“算了，不用了，不用太繁複，得有割捨。這樣的聲音可以考慮放到最後主角開車回家的畫面上，唔，到時再想。”
“化妝好了啊，那準備，繼續開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