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墓地
森森墓園,累累階梯.一羣黑衣男人赫赫佇立.他們戴着墨鏡和耳麥,零星分散在墓園階梯上.警戒着周圍的一切.
沈立威站在階梯頂端一座森嚴莊重的墓前凝神注視.他拄着鷹頭杖在寒風中颯颯而立,鷹眸裡閃爍着悔恨追憶的神情.似濃霧般久久不能揮散,迷成一團.
紐約的天空灰濛濛一層,下起了細雨.卻正好將每個人的思緒和回憶連接在一起,串成一個個深埋在心底的故事.
誠亞穿着黑色西裝,撐着直柄大鉤黑傘慢慢踏上墓園的階梯.兩旁的樹木倒映在他黑色的墨鏡鏡面上,倒成一排剪影慢慢向後退.深沉的的陰鬱在這一片黑色靜穆中顯得更加哀默沉重.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緩緩移動着,氣魄懾人.交錯的小徑上,空無一人,漫山的墓碑,讓人覺得荒涼起來.
他遠遠地看見沈立威站在雨中,毫不避諱地沉浸在思緒裡.寒風襲來,樹木刷刷作響,是哀樂的奏鳴.沈立威長長的黑色羊絨大衣被寒風撩起,他絲毫無懼地迎在凌冽中,王者霸氣無畏無懼.可他的眼底,卻是深邃無底.
誠亞到達了那座墓碑前,雨水滴落在傘上,滴答滴答,像是心中的哀嚎.他站在沈立威身邊慢慢將傘舉向他的頭頂,卻無語凝咽.
細雨中,兩個王一般的男人,卻是那樣悽楚無助.
他們望着照片中的男人華髮叢生卻依舊神采奕奕,英氣逼人.
誠亞看着已經被雨水浸溼的冰涼石碑,照片中那個人卻活在了眼前….
【“誠亞!我的寶貝乖孫!跟爺爺說誠亞的願望是什麼?”
“誠亞長大要跑得好快好快!做飛人!”
“是嗎?我們誠亞一定是最棒的!那爺爺看你拿金牌好不好?”
“好!誠亞要拿好多好多獎牌給爺爺!”
“那雅芝呢?誠亞長大要照顧雅芝哦!”
“不要!誠亞不喜歡雅芝!誠亞不要跟她玩!”
“誠亞乖!誠亞聽爺爺的話,長大以後要對雅芝好,也給她拿好多好多獎牌好不好?”
………. 】
爺爺….誠亞來看您了….
誠亞的心中一陣酸楚陣痛。那些關於兒時的記憶像斷了線的風箏,迷失在這惆悵中,找不着落點。
爺爺….你知道誠亞很想你嗎?現在,我們和沈家化解了所有的恩怨。爺爺..你活着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您真傻…我們爺孫都很傻…可是,誠亞還是爲您驕傲。
爺爺….你知道嗎?誠亞已經找到了這輩子最愛的人。她不是雅芝,可她纔是沈伯父的親生的女兒。她今天沒有來,可是誠亞相信她心中一定很敬愛您。對不起….誠亞沒能好好愛她…過幾天…她就要嫁給別人了。爺爺…誠亞是不是很傻?誠亞該怎麼辦呢?
誠亞一直緊緊盯着墓碑上徐正天的照片,像是在等待答案。可是,照片裡的人仍舊淡然沉穩地笑着,沒有回答。
誠亞冰涼了整個身體,卻聽見身邊“嘭”地一聲悶響。
他驚愕地轉過頭,看見了跪在冰冷石階上的沈立威,老淚縱橫。就算下着雨,他還是看見了他眼中的猩紅酸楚。
“伯父!”誠亞立刻扔掉傘蹲下想扶起沈立威。而此時,乾、坤兩人立即衝上前替兩人撐傘。
“退下!”沈立威凝噎着嗓子,森森地怒吼道。
乾坤兩人收到命令立刻弱弱地退下。
細雨中,誠亞和沈立威微眯着眼睛。雨水很快淋溼了他們的黑髮,浸潤了黑色的外套。
“伯父….”誠亞有些心疼地挽着沈立威,蹲在他面前。試圖將他從自責的深淵中解救。
“誠亞….我沒事…”沈立威滄桑的臉上,條條褶皺在雨水的洗禮下變得更加歷歷在目。他忍不住哭出了聲,低沉沙啞又滄桑悔恨。年近六旬又有心臟病,就這樣哭到氣緊。
【立威…好希望….我能帶走…所有的一切….】
徐正天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猶如喪鐘般,迴響在了他耳畔。曾幾何時,他以爲他是在捨不得他的那些名利權勢。其實,他想帶走的是所有的糾葛和怨恨。他爲什麼那麼傻?戎馬一生還以爲自己機關算盡太聰明….卻連這麼近這麼愛自己的一個人都沒有看透….他有那麼多的苦衷,爲什麼他從未懷疑過?爲什麼從不去徹底調查?!沈立威沉沉地自責,悔恨。看着墓碑上那張慈愛的照片。那個人竟是這樣包容了他還有他的父親!他怎麼才能得到寬恕?他是那麼罪無可恕!
沈立威跪在墓前泣不成聲。突然,他一口氣喘不上來。他漲紅了整張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連同飄落進嘴裡的雨水一起吞嚥進去。他顫抖的右手捂着心臟,脖子上的青筋趵突出來。
“伯父!”誠亞緊張地扶起他:“快!藥!”誠亞大聲咆哮着!他焦急地皺緊了整張臉,一把扶住沈立威硬將他扶了起來。乾、坤、坎、離四個人見勢立馬衝了上來。乾一把從誠亞手中接過沈立威,坤立馬將傘撐在沈立威頭頂,坎拿出隨身攜帶的救心丸立馬喂進沈立威的嘴裡,離的一把黑傘也遮住了誠亞頭頂的天空。頓時,黑壓壓的陰影,讓悲傷顯得更加濃郁厚重。
“伯父!您想想靜妍!您出事了靜妍怎麼辦?她纔剛剛跟您相認!”誠亞看着一臉虛弱地沈立威,低吼着給他灌輸信念。他緊緊握住了沈立威的手,竟是那樣害怕焦灼。那是一種由心而生的關切緊張,像親人一樣的關切。他早遺忘了這個男人他曾經是那麼痛恨,現在對誠亞來講,他也成了他的親人。他的….父親!
“伯父!這一切都不能怪您!您要振作起來,靜妍需要您,我們都需要您!還有,爺爺也等着您給他報仇!”誠亞感受着沈立威冰涼顫抖的手,他又加重了力氣握着他,他要將他的力量和溫暖都傳遞給他。
沈立威沉沉靠在乾的身上,吃過藥以後混亂的心臟也逐漸開始平靜。這是他第一次被誠亞握着手。那個天真爛漫的小男孩兒竟然長得這麼大了。沈立威深深地凝望着誠亞那張冷俊的臉。他從沒這樣仔細地端詳過他。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大男人的成熟有擔當。他被他那股氣勢震懾着,撼動着。他也終於明白爲什麼靜妍是爲何這樣癡迷他,他是那樣可靠有擔當。
誠亞…不愧是徐家的孫子…好樣的呢….
沈立威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欣慰地看着誠亞,被誠亞握着的那隻手也迴應地加重了力氣。
誠亞感受到了他的欣慰,像是在無聲的讚賞。他終於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苦澀地揚起了嘴角。
“誠亞….”沈立威平復了心跳,逐漸直起了身子。他用虛弱沙啞的聲音輕聲喚道。
誠亞立刻上前,從乾的手中扶住他。沈立威搖了搖頭,自己拄着鷹頭杖,直起了身。
“伯父您說!”
“誠亞….我對不住你….”他從來就沒有擔負過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誠亞從小到大,他甚至連抱都沒有抱過他。他對他苛責嚴厲又不管不顧他的感受。想到這裡,沈立威又陷入了自責中。同樣都是孩子….而他的童年竟是那樣冰冷沉重。
“都過去了…”誠亞只是淡淡地嘆口氣,卻豁達地揚起了嘴角。有黑道之王這一句話,就足夠了。相比他這一生都沒有向人認過錯服過軟,而現在,他是那樣虔誠。
“你還能…叫我爸爸嗎?”沈立威的眼底噙滿溫柔,他想彌補着那些曾經錯過的時光。
誠亞看着他。這大半年來,他似乎蒼老了很多。而他那些敵意和棱角竟然在一點點被磨平。是顏妍也是真情去改變了他。誠亞的眼眸開始猛烈地觸動,無法剋制,眼前也變得模糊不清。他顫巍巍地抖動着雙脣,但心卻顫動得更加厲害。
【“爸爸…..爸爸…..誠亞想爸爸抱!”
“爸爸….誠亞學校明天開運動會,老師請爸爸參加!”
“爸爸….誠亞不想做功課。誠亞想爸爸陪誠亞踢球!”
…………… 】
那些兒時對父親的企盼與憧憬在此時猶如築巢在堤壩上久而龐大的蟻穴,終於在特定的時候讓千里江堤噴射潰爛。
“爸爸…!”誠亞哽咽着,還是叫出了壓抑在內心幾十年的委屈和思慕。
“…..誒!”沈立威熱淚盈眶,又欣喜又悲涼地回答着。這一刻,絕對不亞於顏妍第一次叫他的時候。因爲此刻,他的良心也終於寂靜了許多。而這種溫暖也幔襲着他的全身,一下子戰勝了所有的寒冷。
過了許久.
沈立威怔了怔神,收起了溫情的眼神,轉而嚴肅地開口:“誠亞!今天讓你來。我有幾件事要跟你說。”他慢慢轉過身,看着墓碑,“有兩件東西我要還給你。”
誠亞看着沈立威鄭重其事地側臉,瞭然於心:“爸!不用給我了。不管靜妍嫁不嫁給我,這塊水晶本來就應該屬於你們的。況且,現在所有的誤會都消除了,我想爺爺也會希望我將這一塊水晶還給你們!至於爺爺的日記,我想爸爸比我更需要他。”誠亞淡淡一笑,溫暖從容。
沈立威轉過頭看着這個年輕氣盛又絕頂聰明的男人,感慨萬分。難怪他這麼年輕就能將偌大的徐氏企業管理得風生水起。真是不可限量。再過幾年,等他再歷練一下,恐怕連自己都要自嘆不如了。
沈立威欣賞地拍拍誠亞的肩膀:“我爲徐家有你這樣的後代感到很欣慰。”
誠亞愣了愣神,這是沈立威生平第一次誇獎他。他有些目眩神暈,這種誇獎看似輕描淡寫,但對他來講,這個意義絕對勝過開天闢地。
但立馬,沈立威的神情變得凝重而陰沉。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森森地說:“接下來這件事,需要你的諒解和配合。因爲…這也是情非得已!”
誠亞立馬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難道是關於顏妍?他忽然慌了神,急切擔憂地望着沈立威。
“放心!不是靜妍!”沈立威立馬鬆了口,寬慰道。
亙古以來前所未有的對話。這兩個王者,對方一個眼神就能完全讀懂。不是父子,還能是什麼?
誠亞舒展了皺起的眉宇,放鬆了整個臉部肌肉。
“我們現在需要將你爺爺的骨灰拿出來!”沈立威終於沉沉地開口,鎮定自若。
“什麼?”誠亞大吃一驚但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他似乎在等待着接下來的原因。
“因爲現在司徒嘯還沒有抓住。他的兒子司徒駿已經在我們手上。爲了防止他用你爺爺的骨灰來作爲要挾,我們必須先將骨灰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放心!骨灰由你親自保管!等司徒嘯抓住以後我們再將它重新放回來!”徐立威不徐不急地解釋着。
誠亞又重新蹙起了兩道劍眉。他思索了一下,堅定地吐出一個字:“好!”
沈立威在得到他的默許以後,點點頭。鷹眸放射出果敢的寒光。他微微舉起手,輕輕一招。
這時,震、艮、巽、兌從遠處拿着工具迅速來到墓碑後開始撬開棺蓋。
在石棺發出沉重低悶的響聲後,徐正天的骨灰盒被震雙手端了出來。震徑直走到誠亞面前,恭敬地將骨灰盒奉到誠亞手中。
誠亞接過骨灰盒,一時間所有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翻滾起驚濤駭浪,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對不起爺爺….要暫時叨擾到您…”誠亞默默地對着骨灰盒說道。
沈立威凝重地看着誠亞,內心一片窒悶。
許久,他還是開口了:“誠亞….走吧!”
誠亞捧着骨灰回過了神,他還是愣愣地看着骨灰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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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馳的黑色賓利車上。
沈立威和誠亞並肩坐在後座上。誠亞將徐正天的骨灰放在雙膝上,兩隻手小心翼翼地呵護着。神情呆滯一片。
“老爺!小姐剛纔打電話來問您是否去婚紗店。她和徐寧小姐已經過去了。”坐在副駕上的坤放下了電話,轉身稟報着。
沈立威沉了沉氣息,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縱使不轉過頭,他也能感覺到誠亞在聽到“婚紗店”三個字的時候,是那樣氣急窒悶。原來,讓他們感到悲痛的不止是身不由己的身世,最讓他們覺得悲涼荒誕的是身不由己的愛情。
“洛伊和比望跟着的吧?”沈立威內心微微嘆息,淡淡地問道。
“是的老爺!主事和堂主一直保護着小姐安全。”坤回稟着。
“不用了!直接回去吧!”沈立威雙手拄着鷹頭杖,緩緩閉上了眼睛。
“是!”坤接受命令。
“誠亞!”沈立威突然開口喚道,他的眼睛沒有睜開,彷彿在閉目養神。
誠亞轉過頭,看着那霸氣的側臉。
“你告訴我,放棄了嗎?”沈立威威嚴的口氣,盤算着什麼無人知曉。
誠亞的心一下子亂了。沈立威這樣直接的質問也正是他心中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懊惱地看向窗外:“這件事,由不得我選擇。”他的無奈和嘆息是那麼明顯。
沈立威淡淡地扯起了嘴角。愛情,是永不停息的糾纏和延續。一代又一代….而她的這個女兒,和他的母親是那麼相像。他好像看見了顏妍的母親,那張笑顏如花的臉,美麗無比。
“誠亞…”沈立威意味深長地喚着他的名字,嘴角因爲回憶起了他此生最真摯的愛情而微微上揚:“有些事,鑽研越多,煩惱越甚;有些人,執着越多,束縛越緊。很多東西,在我們以爲失去的時候,纔是得到的時候。”
誠亞聽到那席話,猛地看着沈立威。他還是淡定自若地閉目養神。可是那番話帶給誠亞的撼動卻是無與倫比的。他的確是太過執着了,以至於忽略了顏妍的感受。也許她感受到的並不是愛,而是束縛是壓力和糾結。
忽然,沈立威睜開了眼,看着若有所思的誠亞,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從容大氣又滿懷信心地開口:“我那個女兒。跟她媽媽太像!”
誠亞一時間亂成一片。他那樣的目光好像是小時候他和沈雅芝徐寧爭糖吃的時候,爺爺浮現的表情。而最後,爺爺總是能一下子分配好每種口味的糖給他們三個。而每一種味道,都是他們最想要的。他的這個眼神….
難道真是旁觀者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