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第奇的安娜公主當然很高興在負責低年級女生的教師行列中看到奧比涅夫人,她甚至忍不住輕輕地向自己的女官擺了擺手,奧比涅夫人對她眨了眨眼睛,就繼續正襟危坐——奧爾良公爵夫人知道國王對這座女校,或說範例的看重,所以她仿效着一些女子學校(當時已經有一些小型的女子學校,主要是修道院與某位落魄的夫人在自己的住宅裡開辦的,一般只有幾個學生),爲學生和教師們規定了統一的服裝樣式,同時也是爲了避免有外人潛入學校,釀出意外。
低年級學生是白色的亞麻或是棉布衣裙,高年級生則是藍色的衣裙,教師則統一爲黑色衣裙,一些高年級的學生還有點不習慣,但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同齡人,加之身份相近——即便不那麼相近,對方的父兄也必然是能夠被國王記住名字與家庭情況的未來重臣——於是沒幾天,她們就熟悉和親暱起來了。
當然,最受擁躉的還是大公主與大郡主,不那麼出乎意料的,最多朋友的居然不是大公主,而是大郡主,這樣一想也正常,大公主已經定下了瑞典的國王卡爾十一世做丈夫,大郡主人們一直傳說她要成爲西班牙王后,但隨着卡洛斯二世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長女簽了婚約,大郡主不免再一次受人覬覦。
雖然大部分情況下,大郡主最有可能締結一門門當戶對的婚約,也就是政治婚姻,但若是法蘭西的大貴族們——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奧爾良公爵,王弟菲利普深受國王的看重與信任,如果能夠從不諳世事的大郡主這裡入手,進而動搖奧爾良公爵,最後獲取國王的恩准,那麼,單單就大郡主的嫁妝,就是一筆令人垂涎的收入。
孔蒂親王的長子是最後可能的人選,他今年十二歲,與大郡主年歲相當,並且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父親和路易十四也能算上半個連襟,又是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的親弟弟,成功的希望很大,孔蒂親王的次女也是十一歲,這次被父親送到聖路易女子學校,也有推波助瀾的意思。
事實上無論是大公主還是大郡主——她們在這裡與其說是爲了學習,倒不如說是爲了給她們的父親與伯父,也就是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站位,好讓那些貴族們放下不應有的顧忌,也讓整個社會更加寬容地看待女性中的教育者與被教育者。
畢竟這個時代,依然有男士認爲女性和孩子一樣,大腦的發育天生就不夠健全,對待孩子,他們的意見是各種嚴厲的懲罰,對待女性嘛,,他們會認爲她們更應該在男性的保護中平靜而安逸地度過一生,除了照看自己的家庭,無需在任何事務上耗費心力,就算是如拉法耶特夫人這樣聰慧的女士,宮廷裡的先生們也依然認爲,她的智慧是魅力的附加物,簡單點來說,就是爲了徵得男性們青睞而非尊重存在的。
對此路易也不能說些什麼,免得有人以爲他發了瘋,他只能爲自己的孩子多做打算,另外爲將來的女性們打開一道不那麼狹窄的門,今後這道門能不能打開到讓她們昂首挺胸出入的地步,就要看她們自己的決心與魄力了。
所以,接受過如柯爾貝爾這樣的重臣教導過的大郡主,看這些同齡人幾乎可以一眼看穿,哪怕是要比詐謀奇計,這些孩子又如何能夠與王太后,王后身邊的貴女們相比?!於是大郡主就和奧爾良公爵抱怨了幾句,如果要在謀算中達成一樁毫無感情可言的婚約,那麼她爲什麼不去嫁給一個大公或是國王呢?至少後者可以爲她帶來一頂王冠。
“這就是我要抱怨的事情了。”奧爾良公爵喃喃地說:“王兄怎麼可以讓柯爾貝爾或是盧瓦斯侯爵來教你們,活見鬼,你們又不是王子,看看他們把你們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覺得這很好,”大郡主想起她的一些同學,一些果實過早成熟,一些果實卻還十分青澀,她們所期待的就是如詩人們所描繪的那樣,只要擁有美貌與貞潔,就能迎接到一份高貴的愛情,她靠在奧爾良公爵的膝蓋上,就像是任何一個深愛着父親的女兒那樣,滿懷信任:“榮譽,地位與權勢,比愛情更罕見,我或許會期待愛情,但那會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而且,”她擡起頭看着父親:“大公主的婚事也要比人們想象得更美滿,父親,正如大公主和我說的,越是珍貴的東西,就越要努力爭取,哪怕十分艱難,但站在原地自怨自艾只會引來旁人的嗤笑與輕蔑。”
奧爾良公爵伸手摸了摸女兒厚軟的長髮,他的頭髮在小時候是打卷的,但長大之後就變直了,王兄的頭髮倒一直打着小卷,大郡主的頭髮沒有繼承到他和亨利埃塔,卻和國王一模一樣,也不怪有人質疑大郡主的身份——但奧爾良公爵知道王兄和亨利阿塔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亨利埃塔是很早就知道了國王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他與弟弟之間的感情,國王呢,他每天都有比女色更值得關切的事情要去處理,這點身爲王領密探首領的奧爾良公爵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我見過那小子,”奧爾良公爵突然說,大郡主要頓一頓才能猜到父親所說的那個小子是是孔蒂親王的長子,也是她的夫婿人選之一:“單從外貌上來說,他還不算太糟糕,畢竟他也是一個波旁,她的母親又是一個曼奇尼,但他,”他目光遊移地說:“在個人的道德上難以令人恭維。”
“那位只有十三歲……還是十四歲?”大郡主聽出了奧爾良公爵的意思,不免有點驚訝。
“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奧爾良公爵回答說:“他天賦異稟。”
“呃。”大郡主說:“所以還是算了吧。”
“但我真不想讓你離開法蘭西。”奧爾良公爵沮喪地說。
“那麼我就只有進修道院了,父親,我的身份特殊,您又會給我一大筆嫁妝,無論我嫁給了誰,都會是個問題。”大郡主冷酷地說。
“您是個殘忍的人。”奧爾良公爵說,“國王要把大公主留到二十歲……”
“別,”大郡主繼續無情地補刀:“大公主和我提起過這件事情,她請我來轉告您,請您勸勸陛下,別幹這種蠢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站起來,捧住父親的臉:“國王之前就做得很好,我也希望您能這麼做,與其考慮八年後的問題,您倒不如設法解決我現在的問題。”她認真地說:“給我找個丈夫,一個好丈夫,對法蘭西,對我都有利的丈夫,讓那些動盪的心都平靜下來。”
她端詳着奧爾良公爵的臉:“您想說什麼?”
“有那麼一個。”奧爾良公爵慢吞吞地說。
“一個?”
“您的丈夫人選。”奧爾良公爵說,“但問題是,他們的使者帶來的畫像並不是王子,而是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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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說明的是,這個時代的君王們還沒有狂妄到無視倫理的地步,他們的使者帶來了公主的畫像,可不是爲了和大郡主談婚論嫁的,他們的獵物是還有一年成年的法蘭西王太子小路易。
說起來王太子小路易的婚事早就被提上了各國君王的備忘錄,尤其是法蘭西在佛蘭德爾與荷蘭連續取得莫大的勝利之後,當然,如丹麥這樣很有可能成爲敵人的國家路易是不會考慮的,畢竟他的大公主將來會是瑞典王后,瑞典又與丹麥將來又必定爲了挪威甚至更多的地方開戰,路易還沒有冷漠到無視女兒立場的地步,而且若是與丹麥聯姻,那麼卡爾十一世以及瑞典貴族一定會懷疑法蘭西與成其結盟的誠意,法蘭西會失去這麼一個重要的盟友。
另外,丹麥又能給法蘭西什麼呢?若是荷蘭還在,路易倒是要考慮依仗丹麥遏制荷蘭的發展,但現在荷蘭只是法國的一個大省,法國對丹麥一無所求。
更不用說,王太子小路易的婚事可能是在聯姻問題上,法蘭西人最最重要的一枚籌碼了。
也因爲這個原因,公爵以下的貴女都不在可選行列之內,小路易的妻子人選頓時大縮水,與他年齡相仿的公主不多,一些君王甚至還沒鞥生下女兒,就算他們今後有了女兒,丈夫與妻子年齡差在十幾歲上就不說了,他難道還要小路易到了三十歲才結婚?到時候一定會有人懷疑小路易在男性能力上有問題,也許還會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譬如奧爾良公爵的兒子,十幾年後他正值婚齡,路易不會懷疑菲利普,但就怕有心人從中生事。
這樣下來,能夠被選擇的竟然只有兩個人選,一個是勃蘭登堡-普魯士的大公腓特烈的幼女,另一個則是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二世的長女。
這兩者都有缺憾,勃蘭登堡大公腓特烈在法國與荷蘭的戰爭中,旗幟鮮明地站在哈布斯堡這邊,同時他也是曾經的奧蘭治親王,現在的威廉三世,一個徒有虛名的烏德勒支大公的姑父——威廉三世是在塵埃落定後才被放出倫敦塔,回到荷蘭的,可以想象那時候他有多狼狽,絕大多數荷蘭人都相信他將荷蘭人出賣給了英國人,換來了烏德勒支,他先祖的榮譽都因此蒙上了恥辱的灰塵,但威廉三世不愧爲是奧蘭治的後人,他頑強地堅持了下來,將烏德勒支管理的井井有條的同時,還不忘蒐羅那些願意相信和幫助他的人,勃蘭登堡大公腓特烈在這方面給了他很多幫助。
這樣的行爲不免給法蘭西的荷蘭總督蒂雷納子爵帶去了一些麻煩,但他終究也是莫里斯.奧蘭治的外甥,也有着奧蘭治家族的血,他戰功赫赫,也得到了一部分荷蘭人的支持。
路易並未想過處理掉威廉三世,他還需要威廉三世成爲英國與法國在荷蘭的緩衝,但這不是說,他就完全不在意勃蘭登堡大公的行爲了。
而且霍亨索倫曾經是哈布斯堡的臣屬,普魯士則是波蘭的附庸,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平起平坐,波蘭的路德維希一世甚至曾經在階下爲臣的路易十四可不願意給將來的法蘭西國王挑選這麼一位王后。
至於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二世呢,也有問題。
葡萄牙王室始於勃艮第,勃艮第的亨利之子娶了卡斯蒂利亞(尚未合併之前的西班牙的一部分)國王的私生女一部分爲妻子,獲得了葡萄牙作爲伯爵領地,在1139年獨立,但後來哈布斯堡曾經在1580年藉由聯姻得到了葡萄牙,但又在1640年重新被若昂四世奪回,這位若昂四世又是誰呢?他是最後一位勃艮第王朝的葡萄牙國王的私生子。
即便不論這個,現在的佩德羅二世又類似於曾經的英王亨利八世,甚至比亨利八世還要令人忌憚,因爲亨利八世的兄長確實是遇到了不幸,但佩德羅二世的兄長確實是被他軟禁的——他現在也只是一個攝政王,雖然迫不及待地與曾經的嫂子結了婚,單在69年生下的這位伊莎貝拉公主實在是……身份尷尬。
就算現在的葡萄牙王后薩伏伊公爵之女已經以前夫阿方索六世無能解除了婚約,但這位公主還是不免被人有意忽視,據說她出生在一個偏僻的修道院而非王宮,王后對她十分冷漠,攝政王也對她不聞不問,路易真懷疑這是不是葡萄牙人的一個陰謀?但就就使臣送來的畫像來看,這位攝政王又誠意十足——路易的意思是,這幅畫像極盡美化之事,看上去甚至不像是個四歲女童——至少畫像上的孩童應該與大郡主年齡相仿。
除了這個之外,薩伏伊公爵甚至親自來到了巴黎,爲自己的外孫女說項,薩伏伊的領地分別佔據了法國、神聖羅馬帝國與亞平寧半島的一部分,雖然小但十分重要,雖然這個薩伏伊公爵的頭銜來自於神聖羅馬帝國,但從姿態和言語上,這位公爵幾乎已經願意承諾與法蘭西簽訂秘密合約。
這樣,國王的天平就不得不向那位伊莎貝拉公主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