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到只能重複念數的意識,就同隨處可見的花木一樣,說是活的,但亦沒有溝通的可能。
但所謂武道君王,不正是能夠以意志強迫天地進行些許妥協的存在麼。
若是看守回春洞的凌霄宗弟子此時停止行功,將目光投射到長輩要求看守的洞中,便能發現極爲玄妙的一幕。
那躺在寒玉溫牀上的活死人,此此時在溫和的黃光籠罩下分解,那些硬化的角質從身體分離,卻沒有直接脫落,而是漂浮在黃色的光暈中。
一點又一點,就像是無數把銼刀同時在唐志身上作用,將那些已經覆蓋了肌體百分之九十的鱗屑剝離。
可多年積累,毒素已經侵入骨血,離解角質就同離解身體沒有兩樣。
之間無數鱗屑被分解後,唐志只剩下大半個腦袋同小半片胸腔,其餘身體剩餘的部分,已經全都飛散在昏黃色的光環裡。
唐羅並沒有將這些角質剝離,只是重寫了排序,從外看是分解,但實際上這些角質還同唐志關聯一起。
因爲此時唐志的生計全憑這些角質毒素維持,若是驟然剝離,只會讓其一命嗚呼。
但現在重寫了排序後,可以讓唐志的意識得以片刻清明,就好像是提前來到迴光返照的狀態。
“來啦。”
神識恢復清明後的唐志,很快發現了入侵識海的王念,笑着招呼道:“我已分不清這是幻象還是真實,若是前者,希望是個好消息,我或許撐不到下個年頭了。”
哪怕遭受了漫長的非人痛苦,哪怕生死之間,唐志的表現卻一如既往的平和從容。
王意在識海中投射出自身影像,並錄入的包括封王登臨、龍獸對賭、花期之約的所有信息後。
唐羅幽幽道:“您看到的並非幻鏡,而是唐羅來赴五年之約,如今的我已踏過彼岸,成就王位,王境中難逢抗手,今後唐氏再不需要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好,太好了!”
整座識海都在歡騰雀躍,對於如今格外虛弱的唐志而言,這無疑是種自殺的行爲,但他卻毫不在意:“若當時知道你能這般爭氣,確實不必操之過急。但如今已不算晚,教化,至聖之道你待如何謀劃?”
“如今武聖封山,我在赤霞山創建無雙學院,開武禁,授真功,引西賀散修朝奉,宗派爭相效仿。龍獸賭約後,世間以赤霞爲新聖地,朝拜者絡繹不絕,如過江之鯽。”
唐羅答道:“待藥神宗之事發酵,赤霞山或可爲當世武道聖地,名望足以洗去唐氏舊曆。”
“真好啊。”
唐志感嘆:“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只可惜...赤霞山,太小了。此處或可爲豪族道基,卻難當萬世聖地基業,得早做打算才行。”
“族長以爲,何處可爲聖地基業?”
唐羅謙虛請教道。
“不必討好我,按你的想法去做。”
識海又是一陣歡悅翻騰:“如今你是唐家的王,今後的路得由你來定。只是有小件事得囑咐你。”
“舊的唐氏已經消失了,所以對於那些頑固的老人,你要用得格外小心。這件事存甫同唐左可以幫你,所以你不必着急將人從小靈界中接出,而是要小心遴選。”
“對於那些執着就仇的頑固,便讓他們留在小靈界中老死。對於能夠放下仇恨,認真做事生活的,才讓他們出來。”
“將星館衆那些年輕人也是同樣,裡頭格外激進的,你也可以讓唐耀幫着處理。”
“他們能力很強而且忠心智慧,能夠貫徹你的想法並維護你。”
“這樣爲你省下很多的心力,能夠使你專心思慮爲百千年計。”
彷彿是在交代後事,這番對話裡沒有什麼兒女情長,只有作爲唐氏前代族長對後來者的交棒。
這些主理事物的人物,每個人的特性,都被鎖得死死,誰能負責什麼,有什麼樣的缺陷,精確得就像一張張卡片。
雖然識海中只有自己的影像,但唐羅卻好像能看到唐志敦敦教誨的模樣,良久沉默後,他艱難道:“族長,其實還有個延命的法子,若是你肯...”
“當個畜生麼?”
識海中翻騰的意念彷彿在笑,快速拒絕道:“不用啦,這幾年過得太辛苦了,都不敢睡,生怕醒不過來。如今我已沒有什麼放不下的,該舒坦睡一覺了了。”
“我怕自己做不好。”
唐羅不忍道:“我現在要走的這條路,可能族中很多人都不會理解...”
“若那些庸人能理解,你便不是千年一出的公子羅了。”
識海又笑了,並自嘲道:“其實我也不夠理解,若是當初知道你三十歲就能封王,何必將那種事當做機會。時至今日,是我和唐氏拖累了你,而不是你拖累了唐氏。所以從今往後,你有什麼想做的便直接去做吧,因爲不論你怎麼做,都不可能比我這個險些讓千年唐氏毀於一旦的族長,做得更爛了。”
“所以,不必有任何顧慮,放手去做。唐氏的下個千年,便看你了。”
唐志是驕傲的,由始至終,他沒有提過其夫人同孩子一句,而是藉着最後的時間,將所有的氣力,都用在政事的囑託上。
也正是這份重家族輕生死的厚重,讓唐羅像肩頭扛了座大山般沉重。
哪怕僅僅是爲了不辜負族長,他也得爲唐氏夯實不世的基業,只是想象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又顯得不是那麼有底氣了。
畢竟當那件事一旦啓動後,他會遇到多少阻力,連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在唐志在識海中不斷盤桓,直到整座意識的宮殿黯滅,唐羅才退出了王念。
對於虛弱的唐志而言,此時他最需要的,便是一場舒適的長眠。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對於他來講,是求得一個好死。
一個作爲唐氏族長的好死,這五年他強撐着一口氣,不光是爲了承諾。
而是愧疚自責,他要看見一個光明的未來,才能瞑目。
今日這個光明出現了,唐志便可以放心的睡去,因爲接下來的事,不必他再操心了。
只是在意識徹底黯滅的瞬間,他想起了夫人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