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是說，我能丟掉尿袋，做到自主排尿了？”
諸駿半躺在病牀上，又驚又喜地看向對面的吳主任。
吳主任微笑着點頭，儘量解釋得淺顯易懂：“沒錯，但是要經過三個步驟。”
“先是人造膀胱移植，然後是皮膚-脊髓-膀胱神經反射弧重建手術，就能通過腿部皮膚刺激進行排尿，最後再做一個嘴控設備，你就可以自主控制排尿了。”
諸駿聽得似懂非懂，但依然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只要能甩掉尿袋子，不再活活被尿憋死，要我做什麼都行。”
這九年的癱瘓生活，讓他最痛苦的其實不是無法自由行走，而是大小便失禁。
這個問題折磨了他整整九年，甚至讓進了無數次鬼門關，如果要問他目前最大的訴求是什麼，絕對不是馬上行走自如，而是恢復尿腸道功能。
畢竟，他坐在輪椅上，已經能夠出門溜達了。
哪怕躺在牀上，也能通過嘴控設備與全國各地的網友交流。
唯獨這個下半身問題，始終是他內心的痛。
如果再繼續下去，他一個大活人，可能真的會在物理意義上，被尿憋死。
要知道，泌尿系統併發症導致的腎衰竭，一直都是截癱病人的頭號殺手。
一般來說，截癱患者當時不會死去，往往會在家人的照料下活上幾年，十幾年。
但最終，經過漫長的歲月後，75-90%的截癱患者都會死於尿道感染，腎功能衰竭等泌尿系統的併發症。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長期忍受着尿失禁帶來的痛苦，一步步從尿路感染，膀胱萎縮，發展到腎積水，腎衰竭，最後迎來死神的鐮刀。
可以說，只要諸駿的膀胱能夠自主排尿，不僅僅是甩掉尿袋，大大改善生活質量的問題。
而是徹底多了80%的生機。
80%！
能有30%的生機，就已經值得一拼。
更別說80%了，那就是直接撿回一條命。
這其中的道理，諸駿和家人在九年裡，已經通過網絡和醫生，瞭解得很清楚。
所以他才如此激動，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是一個救生圈。
吳主任很瞭解病人此刻的心情，接下來把手術原理，以及注意事項都仔仔細細交代了一遍。
“人造膀胱移植會由我親自操刀，明天就會安排膀胱穿刺，採集細胞組織，大概一個月就能培養出來，由於是一部分膀胱組織，培養比較得比較快，你就在這裡安心等待吧。”
“神經反射弧重建手術，本來應該是找神經外科的簡醫生操刀，但她最近休產假去了，所以有點麻煩。”
“不過簡醫生推薦了海市長征醫院的侯醫生，據說是做過這方面的膀胱重建手術，經驗豐富，估計要請他過來做飛刀。”
諸駿突然插嘴問道：“簡醫生，是不是那個三清的老闆娘？”
吳主任呵呵一笑：“這你也知道啊，看來你小子平時沒少在網上看八卦新聞啊。”
諸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聽說簡醫生人美心善，本來還在想，要是有機會見識一下就好了。”
吳主任哈哈大笑起來：“可以的，你這個小夥子，心態非常好，陽光開朗，還知道看美女，說明對生活的態度非常積極啊。”
“小夥子，你還年輕，等到時候做完手術，有沒有考慮找個女朋友，成個家？”
諸駿聽到這話，瞬間臉都紅了，聲如蚊吶：“那個，前幾年我交過一個女朋友，只是因爲身體原因，沒能走到最後。”
“後來我想着，這一天天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別耽誤人家姑娘了，也就熄了這方面的心思。”
說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笑：“之前醫生不是說我最多活個十五年嘛，現在都過去9年，大限也就剩下五六年，這點時間，我還是好好陪着家人吧。”
這番話說出來，病房裡的氣氛都凝重了幾分。
諸銘本來在一旁傻笑，正爲弟弟高興，此刻也沉默下來。
至於諸媽媽，更是一個勁地抹眼淚。
吳主任乾笑了兩聲，說道：“哎，怎麼剛誇你心態好，就開始說這些喪氣話。你看你現在的情況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你想想看啊，以前你三天兩頭尿路感染進醫院，後來有了納米藥丸，感染控制住了。”
“現在你膀胱萎縮了，不是也有人造膀胱，神經反射弧手術，給你重建膀胱功能嗎？”
“而且，神經科那邊都說了，膀胱功能和腸道功能之間是緊密聯繫而且互相影響的，等你膀胱功能好起來，腸道功能也會變好，大小便都能自理。”
“這樣一來，除了坐在輪椅上不能動，跟其他的健康小夥子也沒啥太大區別。”
“再說，你不是還有嘴控設備嗎？照樣可以跟人聊天啊。”
“你這種陽光開朗，積極向上，堅忍不拔的心態，還是很吸引人的。”
這話聽得諸駿頓時眼前一亮：“太對了，你說的這些技術，什麼納米藥丸，人造膀胱，都是三清帶來的改變，以後他們肯定也能研發新技術，改善我的病情，讓我的癱瘓生活沒那麼難受。”
吳主任連連點頭：“說得很好，這人嘛，一定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
“這個世界是在不斷髮展的，醫療技術也是，誰知道過幾年有沒有新技術研發出來，能夠讓你的生活變得更美好。”
“比如那個現在很熱門的腦機接口技術，據說國外已經可以讓猴子通過意識來打遊戲了，國內肯定也會跟進，等到了臨牀階段，肯定對癱瘓患者有莫大的好處。”
“到時候，沒準你只要戴上一個腦控設備，就能做到很多事情。只需要一個意念，就能在電腦和手機上打字和遊戲，驅動着輪椅行動自如，甚至出門遊玩。”
腦機接口技術，解放四肢，這是諸駿未曾想到的未來。
聽着吳主任的話，腦海中想象着，自己戴上頭盔，坐在輪椅上，靠着意念，四處行走，遍覽祖國風光，完成多年來的心願。
他頓時鼻頭一酸，一股熱淚涌了下來。
“吳主任，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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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1個月後，移植人造膀胱。
半個月後，新膀胱和原本萎縮的膀胱嚴絲合縫地長到了一起。
畢竟是年輕人，身體再生能力都比較強，血管和神經生長得非常好。
隨後，他再次被推進了手術室。
膀胱反射弧重建手術非常複雜，醫生需要同時在泌尿外科和神經外科方面有深入的瞭解，同時擁有神經外科專家的動手能力，才能將手術做下來。
因爲這個手術需要打開脊髓腔，從一大把神經纖維中挑出一根做手術，尤其還要在靠脊髓神經根處進行神經移位吻合，離神經靶器官比較遠，不但手術難度高，病人恢復起來也很不容易。
主刀醫生需要用手術放大鏡行神經顯微吻合手術，縫合技術要求非常精細，才能達到手術預期。
如果是泌尿外科醫生，根本不懂神經，不知道怎麼在骨頭裡挑出需要的神經。
而單純的神經外科醫生也不懂泌尿，不知道哪根神經是管膀胱的，也不知道病人術前膀胱的情況如何。
一般來說，需要泌尿外科醫生和神外醫生組成一個團隊，才能聯合動手。
幸好這種手術思路雖然前沿，但並非獨一無二，國內也有一些醫院的醫生在進行這方面課題的研究。
海市的侯醫生從事顯微外科幾十年，專注膀胱重建手術，在這方面有着豐富的經驗，被邀請過來做手術。
他根據患者的實際情況，對原本的手術思路進行了優化。
採用硬膜外吻合脊神經前後根重建排尿反射弧，不僅縮短了神經再生距離，同時減少打開硬脊膜後發生併發症的風險，實現了脊神經前後根的精準吻合，降低了手術操作難度，使得病人更容易恢復。
當諸駿從麻藥中甦醒時，吳主任已經等在了牀前。
他笑眯眯地看着諸駿，說道：“你的手術非常成功，不但膀胱功能得以重建，腸道功能應該也會得到改善。”
“因爲手術使用的體神經纖維，再生後會作用於盆神經節。盆神經節除控制膀胱外，同樣可以控制直腸，所以理論上能同時改善大小便。”
“你應該很快就能拔掉導尿管，告別跟隨9年之久的尿袋子了。”
諸駿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千言萬語在心中一時無法言說。
只能哽咽着說一聲“謝謝”。
“接下來一段時間非常關鍵，你需要努力練習，形成有規律的排尿。”
“你現在還無法感覺到尿意，要每天定時排尿，到點以後，讓家屬叩擊跟腱，也就是腳後跟這個位置，我給你用筆圈出來了。”
“力度可能還要摸索一下，因爲皮膚對按壓的反應傳遞到膀胱，有一個過程，等你們習慣了就好。”
“每日的術後情況要詳細記下來，提供給我們做爲隨訪記錄，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總之，衷心祝願你早日拋棄尿袋，根治尿失禁。”
吳主任詳細地講解了術後注意事項，以及一些細節，便離開了。
留下沉浸在喜悅中的一家三口。
過了一會，諸銘走過來，擡起弟弟的右腳，小心翼翼地摸着腳後跟，一臉的好奇。
“小駿，你說這真有那麼神奇嗎？”
諸媽媽也走過來，摸了摸兒子的腹部，說道：“哎，肚子有點鼓，是不是要尿尿了。”
諸駿術後到醒來，也有幾個小時了，確實到了該排尿的時間。
諸駿點點頭：“哥，你試試，注意點力道，吳主任說過了，要先輕後重，最好是叩擊……”
話音未落，就見一股澄黃色的液體噴涌而出，沿着導尿管流入了尿袋之中。
諸銘頓時愣住了：“我還沒有使多大勁呢。”
一旁的諸媽媽則是喜極而泣：“老天保佑，小駿終於能自己尿尿了。”
諸駿糾正道：“媽，還差得遠呢，我現在還得別人幫忙才能尿。”
諸媽媽就當沒聽見，衝了上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來，讓我也試試。”
諸銘哭笑不得道：“媽，剛尿完呢，你等下次吧，下次讓你來。”
好說歹說，才把依依不捨的諸媽媽勸開。
隨後幾天，諸駿每天按時排尿，一天3-5次，每次大約在300毫升左右。
比起他以前用導尿管的時候，要好太多了。
之前他每次都是淋淋漓漓排出幾十毫升，每次不超過100ml，一天起碼要尿十幾次，雖然總量差不太多，但是體驗上來說，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次幾十毫升，尿又尿不盡，動不動就有尿液流出來，那味道和感受都讓他非常難受。
而現在，他只要每天固定時間進行操作，就能酣暢淋漓地尿個痛快。
簡直是瞬間完成了從地獄到人間的轉變。
除了還需要家人幫把手，不能完全由自己控制之外，跟他癱瘓之前相比，好像也沒啥太大區別了。
就這樣，一週之後，諸駿已經徹底習慣了這種全新的排尿方式。
這一天，當護士取下導尿管，取走尿袋後。
諸銘多年愁容滿面的臉上，嘴角不自覺地翹起，燦爛的笑容漸漸浮現。
他看着哥哥和母親，心中再次涌現出對生活的希望和信心。
“就是太麻煩他們，就這麼簡單的事，都要他們來做，要是我自己也能做到就好了。”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現，他恨不得自己像電影中的怪物一樣，長出一根長長的觸鬚，能夠每天替代哥哥和母親，行使按壓腳後跟的功能。
實在不行，哪怕是長個幻肢出來也行啊。
就在他心中感嘆不已的時候。
篤篤篤！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擡頭一看，吳主任帶着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門口。
男人留着整齊的平頭，手裡拎着一個工具箱，看起來年近40，眼神卻有着這個年齡難得一見的清澈。
他看到病牀上的諸駿，立即點頭示意，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諸駿一家人面面相覷，一時摸不準這人什麼來頭。
吳主任輕咳一聲，語氣莊重地介紹道。
“諸駿，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三清集團要給你做一個嘴控裝置，做到自主控制排尿嗎？”
“這是三清集團的王總，醫療器械事業部研發總監，他做的人工心臟項目，給無數心衰患者帶來新生。”
“今天，他就是特意來給你做那個嘴控裝置的。”
諸駿三人一聽這話，瞬間呆住了。
三人怎麼也沒想到，三清這麼大集團的研發總監，竟然能親自上門給自己量身定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