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臨牀實驗結果已經出來了。”
丁冕手中攥着一份文件，高高舉在空中，興沖沖地走進薛珅的辦公室。
正要繼續往下說，就看到辦公室裡還坐着另外一人。
這是個二十多歲，跟自己同齡的年輕人，正坐在辦公桌前，一臉憨厚地笑着，讓人油然而生親近之意。
丁冕當即卡殼，擠出一個笑容道：“這還有其他人啊，你們先忙，我一會再來。”
“別，別，都是自己人。”薛珅趕緊站起來，熱情地把他摁在另一張椅子上。
“這是我室友黃勤，動植物實驗室的負責人，這不快下班了，他過來找我吃飯，就聊了起來，你們都是我哥們，難得碰上了，就一起認識認識唄。”
黃勤立即豎起大拇指，一副粉絲見面的花癡模樣，滿臉堆笑道。
“你就是薛哥經常說起的丁神吧，久仰久仰，我對你這樣科研搞得好，人又長得帥，還這麼年輕有爲的大佬，真是嚮往已久啊，今天見面一定要好好請教請教，沾點學術仙氣。”
聽他這麼一說，丁冕心裡美滋滋的，連忙謙虛道：“哪裡哪裡，其實我也聽薛哥提起過你，他說你是他見過最勤奮的人了，真是人如其名，讓人佩服。”
兩人一番商業互吹，很快就一見如故起來，勾肩搭背熱情似火，好得就像認識多年的兄弟一般。
“咳咳，”薛珅輕咳兩聲，提醒道：“你倆別光顧着聊，剛提到的臨牀實驗結果是怎麼回事啊？”
“噢，這個啊，實驗結果非常喜人，我給你念幾個數據。”丁冕打開手中文件，唸了起來。
“三家醫療機構的56名急性腎衰竭患者加入臨牀試驗，進行了人工腎和常規透析的對比測試。”
“其中16名患者只接受了常規的連續透析，他們中有6人由於各種併發症而死亡，8人雖經及時救治，仍然轉化爲了慢性腎衰竭，只有2人徹底痊癒。”
“18名患者接受了72小時的人工腎治療，除了1位高齡老人病重不治而亡，其他人都有所好轉，轉爲常規治療，很快治癒出院。”
“剩下的22名患者爲尿毒症導致的急性腎衰，他們接受了長達一個月的人工腎治療，肌酐值都有100左右的降幅，沒有一例死亡病例。”
“至於人工腎的長期透析效果，還要再繼續看，但應該不會比常規透析的20%年死亡率高。”
他看了一眼黃勤，考慮到對方可能對人工腎這塊不太瞭解，便貼心地解釋道。
“常規透析一個重要死亡原因在於週末透析時間間隔較長，水鈉瀦留，毒素以及血鉀等在體內蓄積相應增多，導致急性猝死。”
“此外，尿毒症的毒素包含水溶性小分子毒素，中分子毒素和蛋白結合毒素，常規透析主要是利用彌散和對流原理清除代謝廢物，有害物質和過多的水分，可以有效清除低分子甚至中分子毒素，但不能有效清除蛋白結合毒素，長期使用體內毒素積累很多，這也是慢性死亡率高的一個原因。”
“我們的人工腎使用了生物腎小管細胞，達到了真正的腎功能大部分的功效，能夠更高效地清除中分子和蛋白結合毒素，改善患者生存質量，大大降低死亡率。”
“血液濾過膜進行了優化後，只要及時更換，就不會出現溶血或血栓的現象。”
“如果尿毒症患者都是用人工腎透析，我估計死亡率可以降低到十分之一，從每年20%降到2%，極大延長患者的壽命。”
“當然，這不過是我的一個猜測，一切還得在後續的臨牀三期實驗中才能得到驗證。”
丁冕一口氣說完，黃勤第一個鼓起掌來。
“丁神不愧是丁神，牛逼啊！”
丁冕呵呵一笑，好奇問道：“哥們，你是做動植物研究的，那具體研究什麼呢？”
黃勤想了想，說道：“主要是做各種基因編輯動植物，大部分都是跟外部的研究所，機構和公司進行合作，我們出基因技術，他們提供樣本，然後進行後續的培養，有什麼需求，反饋過來我們再改進。”
“差不多就這樣了，其實我這個不算正經實驗室，是掛靠在生物實驗室下面的一個小部門。”
說到這裡，他神情曖昧地眨了眨眼，笑道。
“我們實驗室有個下屬的農場，就在附近不遠，基因改良過的豬牛羊雞鴨什麼的，應有盡有，你們啥時候想打打牙祭，跟我說一聲，我這有不少新鮮貨。”
一旁的薛珅頓時心領神會，嘿嘿笑了起來：“我懂，我懂。你這食堂總管的名頭，我早就如雷貫耳了。”
丁冕點點頭，又問道：“咱們食堂那個魔鬼筋肉豬，就是你們農場出品的吧？”
黃勤以爲對方喜歡這個肉，要找自己搞幾塊，於是眼珠一轉，拍着胸口道。
“兄弟，你也喜歡這個嗎，好眼光，實不相瞞，這是我們最受歡迎的產品了，剛上市一批，賣得就剩半箱了，我那裡還有點存貨，能給你摳出來幾塊……”
丁冕打斷他道：“不是，我想問問你們在豬身上的基因編輯技術進展到哪一步了？能把豬胚胎的腎臟發育基因敲除嗎？”
黃勤頓時愣住了，大腦有些宕機，好一會才說道。
“目前只能通過基因編輯技術，剪掉豬體內的逆轉錄病毒，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展了。”
“我知道，如果不去掉這種病毒，豬心臟移植到人身上，會引發新的感染疾病，確實，這項工作已經去掉了豬器官移植到人體的一個很大障礙。”丁冕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黃勤頓時興奮起來：“我就知道你是個懂行的，基因編輯豬其實是我的一個研發方向，我的設想就是使用最新的基因編輯技術，通過改造豬的基因，讓豬生產出能跟人相容的器官。”
“豬本身是人類的食物，所以作爲器官移植的來源，肯定沒有任何倫理問題，豬的產仔數量大，妊娠期短，器官大小也跟人類的很接近，從各方面來說，都是非常優質的器官源。”
“很多例子都證實了，豬的一部分能在人類身上成功使用，生物相容性也高。”
“當然，如果直接把豬的器官移植到人體身上，還是有很多障礙，但是主要都是免疫排斥方面的問題，可以通過基因編輯技術解決。”
“我這兩年也對豬的基因組進行了一些研究，主要是想把豬細胞中容易引發人體免疫系統排斥的一些基因都進行敲除，然後進行培育，看看能不能培養出可以進行移植的豬器官。”
“不過，這方面的研究還是困難了點，我一個人可能力所未逮……”
話還沒說完，丁冕就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眼睛裡迸射出兩道精光。
“勤哥，你這是異種器官移植的研究啊，跟我的研究方向簡直是不謀而合。”
“請問一下，你對豬基因組的研究，已經有成果了嗎？”
黃勤悄悄縮回手，乾笑道：“有是有的，不過我是研究豬的免疫系統基因，還有肉質和生長方面的基因，腎臟這些器官倒是沒有深入研究。”
“不過你放心，目前農科院在這方面的研究也走在前列，他們公佈了豬的基因組圖譜，你要想研究腎臟基因，完全沒問題。”
丁冕定定地看着他：“可是我想讓你研究豬的腎臟啊，你覺得呢？”
“哈？”黃勤再次愣住了，支支吾吾道：“我現在一邊工作，一邊讀博，還挺忙的，要專門抽出時間來研究這個……”
薛珅突然重重拍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說道：“勤，你的博士論文課題選好了嗎？”
黃勤撓了撓頭，下意識道：“還沒想好，這個還早呢，我剛研一，哪能想到博士論文，再說這個得跟導師商量一下吧。”
薛珅斷然說道：“聽我的，你就選豬的異器官移植這個課題，絕對高端，絕對前沿，能出大成果，而且……”
他指了指丁冕，露出了一個奸詐的笑容，道：“你要研究這課題，這不正有個現成的勞力，不，我是說合夥人嗎？”
黃勤瞬間瞪大了眼睛，看看丁冕，又看看薛珅，聲音都顫抖起來：“哥，這能行嗎？”
丁冕此時已經陷入沉思之中，他本來上次生物人工腎無法植入人體，就有些受挫，一直心心念着要繼續研究下去，搞定人工腎移植到人體的問題。
今天黃勤說到豬的異種器官移植，宛如一道火花，瞬間點燃了他腦中的頭腦風暴。
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開始手舞足蹈。
“衛總說得好啊，要麼不搞，要麼就搞個大的，徹底解決問題。”
“既然解決不了人工腎裡面腎小管死亡的問題，那麼就直接造個腎臟移植到人體內。”
“你說得沒錯，現在對豬的基因進行編輯和敲除，已經不是太大的問題。”
“豬的全基因圖譜也有了。我們完全可以把豬的基因跟人進行對照，然後逐步將豬某一塊的基因，比如免疫方面的基因，修改爲人的基因。”
“如果能夠敲掉豬身上跟人不一樣的免疫基因，就能解決豬和人的生物相容性問題，移植後不再有異種免疫和感染。”
“這一步從理論上來說，沒有太大的難點，公司的基因實驗室完全可以做到。”
“但這僅僅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則是繼續使用基因編輯技術，敲除豬身上的腎臟或者心臟，whatever，隨便什麼器官的發育基因，哪個簡單先敲哪個。”
“這樣一來，我們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一隻天生就沒有腎臟的豬。”
“當然，這隻先天發育不良的豬還只是一隻無辜的囊胚，這時候，我們就可以繼續進行最後一步了。”
“然後，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們把人的幹細胞注入缺乏腎臟發育基因的囊胚裡，讓它發育成熟。”
“那麼，等到這隻豬發育成胚胎後，它的腎臟，就會完全由人的幹細胞發育而成。”
“在豬成長到出欄的這6個月中，一顆人類的腎臟將會在它的體內發育成熟，等待採摘。”
“如果這種‘器官種植’的方式能夠成功，那不光是腎臟，心臟，除了大腦以外，其他人的器官都可以由豬產生。”
“絕對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借腹生子。Bravo!”
隨着一聲怪叫，丁冕結束了這場激動人心的演講，當他興奮地看向黃勤和薛珅兩人時，卻見對方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丁冕摸了摸臉頰：“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薛珅一臉擔憂地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小丁啊，你又在自嗨了？”
黃勤臉上表情很複雜，一會一臉神往，一會又皺着眉頭咬牙切齒，彷彿內心深處在做着激烈的鬥爭。
好一會，他才說道：“丁神，你這理想很美好，但是要實現的話，怕是沒個幾年落不了地吧。”
丁冕訝然道：“我這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一共分三步，每一步都有具體的研究方向了？這還不夠現實嗎？已經簡單得跟把大象放進冰箱一樣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黃勤：“至於時間，那不是什麼大問題，花上幾年肯定能搞出來，莫非你還怕衛總賴賬不給你錢嗎？”
黃勤苦笑道：“但是我博士論題要是選這個，我怕十年之內都畢不了業啊。”
“這樣啊，那肯定不行。”丁冕這才恍然大悟，他搖了搖頭，異常嚴肅地說道。
“那我們可得抓緊了，絕對不能拖太久，十年那肯定不行，兩三年我琢磨着應該是夠了。”
“哈？”黃勤這下徹底驚呆了，他一把抓住丁冕，想要怒吼兩嗓子，讓對方醒一醒。
還沒來得及說話。
薛珅就在旁邊開口了。
他掐着嗓子，悠悠然說道。
“勤啊，這項目要真成了，你可就是異種器官移植方面的巨擘了，院士見了你也得拱拱手啊，你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選個爛大街的課題水一篇論文，還是一把梭哈，做個開天闢地的大宗師？”
“這……”黃勤艱難地嚥下一大口口水，抓着丁冕的雙手，訕訕然縮了回來。
他輕輕拍了拍丁冕的肩膀，憨憨一笑：“丁神，你這襯衣上咋有灰呢，來，我幫你拍拍。”
“既然丁神這麼有信心，我老黃也不是沒膽子的孬種。”
“這不以前就我一個人研究這塊嘛，單打獨鬥慣了，現在有丁神的加入，我覺着肯定能成。”
“咱倆這是強強聯手，我搞定豬身上的一切，你搞定幹細胞的一切，你看怎麼樣？”
丁冕嘴角翹起，手握成拳，伸了出去。
黃勤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照葫蘆畫瓢，伸出了自己的拳頭。
兩隻拳頭在空中輕輕一碰，旋即收回。
丁冕這才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隊友，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