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二十餘分鐘的車程,最終,在一條老舊的衚衕口,在一棵參天的大槐樹底下,車子停住了。
老舊並不代表破敗或是髒亂差,事實上,這裡比市中心那些高樓大廈還要美上很多。紅磚青瓦,古樹成蔭,路兩邊種着植被,看起來很是整潔乾淨,充滿了富有年代感的文藝氣息。
特別現在的時間是寒冬臘月,天上還飄着大雪,雖然植物都枯萎了,但白雪卻代替紅花綠葉,點綴出了另一種如霧如幻的美感。
這裡應該是整座天-津城碩果僅存的棚戶區了,裡面住着的大都是戲曲圈的同人。你這邊唱京劇,我這邊唱大鼓,你上午說相聲,我下午講評書,大家鄰里街坊,靠手藝吃飯,誰都不耽擱誰,但也都一塊樂呵着……
周山家的老宅,位於衚衕口進來左數第三間。這是一個四合院,原本週山家只擁有其中一間屋子,但後來當特殊時期結束後,柳川原和馬三等人回到天津,就將整座院子都盤了下來,給師傅的遺孀居住。
周山育有一兒一女,現在兒子已經不在世了,並沒有留下子嗣。女兒一家也生活在國外,很多年沒有回來過。
因此,這個四合院早已經過戶到了柳洋河的名下。不是讓他住,就是讓他幫忙經管着,這樣假如有一天周家的人回國了,也還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攙扶着老爺子,一家四口走下了車。周宅裡的人此時也已經等候多時了,看見老爺子出現,他們趕忙迎了過來。
“老哥,恭喜啊。”
“老爺子,給您道賀了。”
“呦,柳老您今兒個狀態不錯呀。”
“柳叔兒,您萬福。”
大家簇擁着柳川原,說說笑笑,一起朝着院子走去。
剛剛走到院門口,又有一羣同行迎上來。打頭的是一位穿着黑色棉褂子的精瘦老者,老者留着短短的鬍鬚,鬍子花白,臉有點長,上面長了一些老年斑。說是老年斑,但其實年輕的時候就有。
這位精瘦老者就是相聲圈的泰山北斗,半壁江山,柳川原的發小兒,馬三。馬三的年齡其實比柳川原還要大四歲,但看起來身子骨卻依舊很硬朗,走路都帶着風。
“來了”。
“恩,來了。師哥您辛苦!”
兩位老人見面後,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沒有說太多話,同時都有些無語哽咽。
回想起來,老哥倆也有十多年沒見過面了,上次見面還是柳辣出生的時候。
他們倆是在20年前一起隱退的。退休之後,一個住在了tianjin,一個住在了beijing,相互間走動起來就不太方便了,逢年過節都是靠打電話聯繫。
兩家的後輩兒孫倒是常聚會,馬三爺生了四個兒子,最小的今年也都四十多了,全部在從事曲藝這個行當。
而柳川原則是老來得子,他四十多歲纔有了柳洋河,寶貝的跟什麼似的。也正是因爲他的溺愛,柳洋河纔沒能子承父業,因爲老爺子總覺得學藝太辛苦,捨不得讓他累着。
柳洋河母親去世的很早,柳川原早年間去哪演出都得帶着他。因此,他從小就是在後臺長大的,基本上每天就是被馬三的這幾個兒子給抱着哄着,關係感情自然非比尋常……
路上花費了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在門口又耽擱了一陣,因此,這會兒已經快要到11點50了。
“爸,柳大爺,點兒可快到了。”馬三的大兒子看了眼手錶,然後走過來對着兩位老人低聲耳語了一句。
聽見提醒說時間要到了,老哥倆都清楚吉時耽擱不得,於是趕忙攜手攬腕向着四合院的正廳走去。其他人見此,也緊緊跟隨在兩人身後。
正廳裡,此時一切應用之物都已經裝備妥當了。紅鴨白肉,燒黃二酒,豬頭牛尾,這些祭祀的物件一一擺放在桌子上。正當頭是一個香爐,後面供着相聲祖師爺“窮不怕”朱紹文,還有師傅周山的牌位。
今天主持拜師儀式的是圈子裡的一位前輩高人,這人其實沒什麼能耐,之所以能來主持,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爲輩兒大。
馬三爺今天是代表師傅的,所以一進屋就坐到了大廳最中間的椅子上。
房間的兩側還擺了幾排椅子,見狀,其他人也不用安排,自然而然地就走過去按輩分,按地位依次入座。椅子不夠,幾個被師傅帶來看熱鬧的半大小子,就只好不情不願地站在了最後面。
這位輩兒大的主持人,一邊觀察着時間,一邊小聲告訴着柳川原待會要注意的事項。等到他說的差不多了,正好,時間也終於到了。
“小心仔細點,別出差錯啊。”又不放心地囑咐了老爺子一遍後,這位主持人收起了笑臉,開始嚴肅認真起來。
擺放靈牌和祭品的那張桌子旁邊有個鈸,主持人緩緩走過去,拿起小錘子輕輕敲了三下。
“鐺鐺鐺。”三聲脆響後,整個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全看向主持人。
“拜祖師爺。”隨着主持人的一句話,剛剛坐下不久的人又全站了起來,跟着主持人一起對着“窮不怕”的牌位三拜九扣。每一次收徒弟都有這麼個流程,他們對此也習以爲常了。
拜過祖師爺後,就到了今天的重頭戲,柳老爺子拜師了。
不過拜師之前,主持人還得按着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說一句:“祖師爺在上,今有後人馬三代師收徒,賞不賞這碗飯,還請祖師爺明示。同意香則燃,反之香則斷。”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馬三從桌子上拿起三根香,遞給了柳川原。
而柳川原接到手裡後,連忙將香點燃,插在香爐上。這個過程中,如果香成功點燃了,就說明祖師爺答應這事兒了。但如果香斷了,則說明祖師爺不想賞你這碗飯。
老實說,這純粹就是騙人的啊,還能有點不燃的香?要是真點不燃,祖師爺怎麼看你且兩說,反正賣香的肯定跟你有仇。
果然,這次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香一碰到火苗,立馬就着起來了,着的特別旺,柳老爺子趕緊將其插在了香爐上。
這一步完成後,主持人點了點頭,繼續下一個步驟。他緩緩對衆人說道:“祖師爺顯靈,現已同意柳川原入門。入我門之前,各位同行好友,可有指教,可有不服?”
他這話就跟婚禮上的那個同不同意是一個性質的,按照正常情況,問完之後大家肯定都沒有異議,於是就可以繼續進行下一項了。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這次主持人的話問完,卻出現差錯了。
只聽得他的話音剛落下,下面人羣中就傳來了一個比較尖細的嗓音:“您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疑惑想問問,那我就替同行們講兩句吧。到不到的,柳老爺子您可別忘心裡去!”
這個聲音一出現,主持人愣住了,馬三爺臉上也是勃然變色。
聲音的主人叫江波,是新一代比較有代表性的相聲演員。說是新一代,其實他也得有個四五十歲了。
這個人和柳川原有宿怨,幾年前,老爺子曾當過一屆相聲大賽的評委。當時參賽的人當中就有江波的一對兒徒弟。
江波這人其實根本沒什麼本事,他就是靠着一段相聲上過次春晚,然後就開始拿着這段相聲到全國各地的舞臺去走穴演出,糊弄觀衆。
你琢磨,中國多大呢?他每年演幾個城鎮,演到死也未必能走完半個地圖啊……
師傅都這個水平,當徒弟的還能好的了。再加上柳老爺子也是心直口快,在看完表演後,他直接給了江波的徒弟差評,說得話還比較難聽。從那天起,這個江波就算是跟老爺子結了仇了,總是在各種場合找麻煩。
但是真沒有人想到,今天這種場合,他居然還敢搗亂。要知道,柳老爺子都已經這種情況了,算是死前最後的心願了,您還tm跟着攪和,也太過分了點吧。
一瞬間,衆人看着江波的眼神都帶上了些許厭惡。
這江波心態到挺好,不爲所動,繼續又說道:“代師收徒?今天您這都玩出花活來了!什麼呀,怎麼上柱香您就是周山的徒弟了,就變成我們爺爺輩兒的了,有點太玩笑了吧。照您這法子,那我上個香,還能是窮不怕的徒弟呢,合着您老幾位都得給我磕頭唄?不太合適?對吧?”
江波的話說完,攤了攤手,又坐下來。幾個老爺子的臉色都被他氣得鐵青,要不是媳婦攔着,柳洋河都想上去攆人了。
“不合適?哪不合適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人羣中有一個人接上了江波的話,看起來是要爲柳老爺子鳴不平。
這是個比較年輕的相聲藝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個頭不高,略有點胖,皮膚黝黑。他剃着特別短的頭髮,頭頂特意留出了一個桃心兒的形狀。這人坐在最後排的椅子上,地位看起來不太高。
柳辣一直跟在柳老爺子的身邊攙扶着他,打從這個小黑胖子的聲音響起,柳辣就覺得這動靜兒特別耳熟。而當看見這個人的臉孔時,熟悉感更家強烈了,但就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誰。
而江波在聽到這個小黑胖子反問的話後,卻是笑了:“怎麼着,郭班主您有賜教?”他這話是帶着嘲諷的。
然而,當柳辣聽到郭班主這三個字,身體卻不由一激靈。
“哎呦我艹”情不自禁地,柳辣低聲罵出了句髒話。他終於認出這個小黑胖子是誰了,他不就是後世那位紅透了半邊天的,中國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大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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