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塞爾主教的口中,伽諾恩得知了一部分帝國的現狀。
馬塞爾畢竟是在一個教區頗具地位的大主教,至少在他的轄區內,他掌握的情況要比安雅的部下打探到的多得多。
總的來說,帝國在芙蕾德女皇治下國力其實有了飛躍性的提升,對暮夏的戰爭掠奪,對死亡國度兩座城池的掌控,以及對錫河公國等小國支配的加強,都讓帝國從中獲益頗豐。
但戰爭的得利基本都流向了軍隊,尤其是軍隊出身的新晉貴族,其典型代表便是路西歐親王,在與暮夏的戰爭後,他得到了一塊人口衆多的封地。
戰爭結束後僅僅過去不到一年,帝國又逐漸進入了動員狀態,持續擴徵兵力,爲了擴充軍費,稅收也在增加。
帝國得到了很多利益,但將利益用在了持續的對外擴張方針上,對地方和底層人民反而加劇了剝削,許多未在戰爭中得利的地方貴族自然對此深感不滿,之前的內戰便是因此而生。
芙蕾德女皇的宗教改革也誕生了不少問題,以馬塞爾主教的眼光看,聖教在帝國畢竟耕耘多年,有很深的民衆基礎。大刀闊斧的改革導致原本被視爲異端的深淵信仰和死神信仰悄然滋生,引發了一系列激烈的矛盾,也破壞了帝國和教皇國之間的關係。
說到最後,馬塞爾主教長吁短嘆起來:“芙蕾德殿下,應該說陛下,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在我看來,她確實很有才幹,但是她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野心。”
“不切實際?”伽諾恩問。
“她一直想要讓自己治下的帝國支配整個文明世界,注意,是她治下的帝國——簡而言之,芙蕾德陛下想要在她有生之年完成這件事。”馬塞爾主教說着攤開手,“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很難。”伽諾恩如實回答。
帝國在大陸很強盛,但不是唯一強盛的大國,以帝國國力,想要在一代人的時間裡稱霸整個文明世界,是很困難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個這麼做的國家是精靈建立的凜冬帝國,最後的結果便是國家分裂,王朝走向覆滅。
歷史上多少雄主想要達成稱霸偉業,但這種事情往往需要集齊天時地利人和,一步走錯反而可能會萬劫不復。
在伽諾恩看來帝國要達成這個目標並非沒有可能,只是以目前的基礎,要在芙蕾德女皇有生之年裡完成是不現實的。如果她苦心經營,穩紮穩打,這個目標或許可以由她的兒女完成也說不定。
但現在她的手段太激進了,反而加重了國內的矛盾和隱患。
更關鍵的是,龍升之巢這個文明世界這個共同的巨大外患存在,註定了她的擴張計劃不可能順利達成。
“比起國家如何,她更關心自己一人的成就,這個國家對她來說,只是她的私有物,是完成她偉業的道具。”馬塞爾主教還在念叨。
“看來你這意見憋了很久啊。”伽諾恩笑着揶揄了一句。
“畢竟,在境內說這話,被憲兵知道就會被抓起來的啊。”馬塞爾主教也苦笑起來,然後繼續喃喃說道,“芙蕾德陛下就是這樣,她是不可能做出改變的,除非更換一名君主,不然這個國家依然會繼續這樣下去。”
貞娜聽到這句話,手裡端着的茶杯突然停住了。
“馬塞爾主教,您有什麼想法不如直接說吧。”伽諾恩已經察覺到了對方的意思。
“在這裡說嗎?”馬塞爾主教看看在場的其他人,有些遲疑。
“沒什麼不合適的,就在這裡說。”伽諾恩催促。
馬塞爾主教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殿下,伽諾恩先生,你們的事情我一直守口如瓶,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眼下這個形勢,我覺得如果有部分人能知道實情的話,或許我們依然能在國內集結一部分人,支持貞娜殿下……”
貞娜聞言輕輕地嘆了口一聲,放下茶杯:“老師,這纔是您找到這裡的真正目的嗎?”
馬塞爾主教立刻搖頭:“不不,只是隨口一提,關鍵還是您的意願……”
“那麼我並沒有什麼想法,我在這裡過得很好。”貞娜以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
“這、這樣啊。”碰了釘子的馬塞爾主教結結巴巴地說道。
餐桌上的氣氛都變得有一點壓抑起來,伽諾恩轉頭讓管家魔像給馬塞爾主教倒上酒,然後以主人的口吻端起酒杯,朝馬塞爾主教開口道:“一路過來辛苦了,先用晚餐吧。”
“好的,謝謝您。”馬塞爾主教也趕緊端起酒杯,他再也沒在餐桌上提起這方面的話題。
飯後,伽諾恩又專門招待馬塞爾主教去了自己的會客廳喝茶。
“馬塞爾主教,伱們是想讓貞娜登上皇位?”幾句閒聊,伽諾恩就提起了正題。
“我只是問問殿下的意思,畢竟除了芙蕾德陛下,只有她能保證繼承皇位的正當性。”馬塞爾主教有些惋惜地說道。
芙蕾德一意孤行,想要改變帝國目前的方針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芙蕾德下臺,而芙蕾德一旦下臺,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繼承者,帝國很可能會圍繞皇位陷入動盪,但如果貞娜繼承了皇位,就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芙蕾德雖然在輿論方面做過諸多針對伽諾恩和貞娜的抹黑,但一旦她被趕下去,皇位到了貞娜手裡,話語權自然也會隨之變更。
“主教閣下,您對我是否太信任了些?”伽諾恩笑道,“讓貞娜坐上皇位,您就不怕我在貞娜背後支配你的國家?”
馬塞爾主教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您能在貞娜殿下一無所有的時候挺身而出與當時的芙蕾德殿下對抗,我當然相信您啊!”
“就算你今天看到了那副場面?”伽諾恩挑眉。
馬塞爾主教表情變得有一點尷尬:“這個嘛,既然殿下都沒意見,有些事情,也確實不是我該多管閒事的。再怎麼說,您也是聖光的忠實信徒嘛,有那位熾天使作爲天堂山的代表,我有什麼不好相信您的?”
伽諾恩知道馬塞爾主教必然是對他和薩莉爾存在着巨大的誤會,但他也懶得加以澄清了。
“我自然也是會尊重貞娜的個人意願的,但您今天也看到了。”伽諾恩說。
“是啊,我知道殿下她從一開始就無心競爭皇位,對政治也沒太大興趣,倒是想要利用她的那些人,一直在推動她捲入其中,先皇陛下死後她應該就沒有多少留戀了吧。”馬塞爾主教垂下眼睛說道。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又在她面前提呢?”伽諾恩問。
馬塞爾主教沉默了許久,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和一些主教聯手調查了些事情。我們懷疑,先皇陛下‘病故’,可能跟芙蕾德女皇有關,皇宮有人向我們透露先皇的死亡似乎伴隨着詛咒的痕跡。芙蕾德陛下,很可能沾染了深淵信仰。”
“確切嗎?”伽諾恩說。
“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有很多跡象。”馬塞爾主教小聲道,“您好像並不驚訝。”
“芙蕾德身邊有一名惡魔爲她服務,她自稱伊希絲。如果芙蕾德沒有蠢到隨便籤惡魔契約,那她應該是一名有能力使役惡魔的術士。”伽諾恩說。
馬塞爾主教瞪大了眼睛。
“至於她殺了先皇,這種事情反倒並不奇怪,不是嗎?貞娜應該也有猜測,你是覺得她確信了這件事,會想會爲她父親報仇嗎?”伽諾恩問。
“只是給她增添心理負擔吧。”馬塞爾主教嘆息道,“伽諾恩先生又是怎麼想的?”
他覺得伽諾恩專門留他談論這件事,或許是另有想法。
“還是那句話,我尊重她的意願。”伽諾恩輕輕搖頭。
“這樣啊。”馬塞爾主教意識到對方已經想結束這個話題了,就沒再繼續討論下去。
但接着他又想起了什麼,謹慎地朝伽諾恩投來試探的眼神:“對了,我聽說,都城那邊,好像出了大事……”
“太古黑龍的襲擊?我也有聽說。”伽諾恩平靜地回道。
“您是否知道些什麼呢?”馬塞爾主教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是龍類針對帝國採取的一場有組織的襲擊,知道伽諾恩存在的人,自然都會考慮這件事是否跟盤踞帝國以北的紅龍有關係。
“請放心,我跟他們不是一夥兒的,我也在調查他們。”伽諾恩應付了過去。
“我明白了。”馬塞爾主教識趣地沒有刨根究底。
接着閒聊幾句後,伽諾恩便讓巴弗梅特派出一尊魔像去爲馬塞爾主教準備房間去了。
隨後伽諾恩一個人坐在會客廳裡,整理得到的情報,反覆思考着一個問題。
芙蕾德女皇治下的帝國目前內部矛盾很深,而且即將面對龍升之巢這一巨大的危機,正所謂內憂外患。
而他這一邊,夾在二者之間,基本上沒有可能和任何一方結盟,只能先令二者相鬥,但終有一天,他必須決定先處理一方。
正面對付龍升之巢,至少需要一個大國的軍力。
而面對帝國,他似乎有了一條新的路可以走——想辦法暗殺芙蕾德,讓貞娜坐上皇位。這樣他不僅可以解決帝國的威脅,還得到了能應對龍升之巢所需要的“大國軍力”。
事到如今,他終於理解了安格絲特自己可能會先和帝國開戰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