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答話。
只需通過眼神交流,三叔就已經瞭然。
“那個……任心大壯啊。”
三叔轉臉就看向高大壯和任心,“我有些話想單獨丫頭聊聊,你倆能……”
“三叔,我們倆去隔壁空病房吃點飯!”
高大壯最會的看的就是眼色,拎着那飯盒就和任心出門,“三叔,你也沒吃飯呢吧,我特意給你和叔叔帶的盒飯也放在那兒了,一會兒記得吃。”
“好,謝謝,有心啦。”
三叔點着頭,拽過椅子坐到我旁邊,待高大壯和任心出去,門一關,三叔還有些面色複雜的看我,“大壯這孩子不錯……你在城裡認識的這個小同學啊,真是好……別看他人長得玲瓏些,但有爺們勁兒,遇事兒啊,敢上……是個……”
“三叔,說正事兒吧。”
我淡淡的打斷他,垂着眼,摳着自己的手指,“您和大奶奶爲什麼一直要騙我……”
“……”
病房立刻陷入安靜。
三叔少見的,口齒不伶俐了。
“三叔,您總是告訴我,做人,要灑脫,大度,沒啥放不下的……”
我抿了抿脣角,心口說澀就澀了,“您欣賞關漢卿,因爲他桀驁不馴,狂放不羈,博學能文,滑稽多智,既然如此,您遇事,怎麼也變得藏着掖着了?”
如此,就是對我好了?
“……”
三叔還是不答話,眼半垂着,遮着滿腹的情緒,讓人猜不出他真實的想法。
“三叔啊,我其實……”
我貌似在自說自話,只是忍不住的有些眼紅,“能接受媽媽是因爲生下我,得了抑鬱症之類的病,她自殺了……我接受不了是,我以爲我的原生家庭是父母恩愛,和諧圓滿,只是因爲我,才讓媽媽對我有了怨誹,您知道嗎,焐熱一個人真的好難得……我一直鬧不清,爲什麼,媽媽就是接受不了我,她就是……就是沒辦法對我……”
“丫頭……”
三叔聲音也啞了,眼睛淡紅的,“叔知道,苦了你了,這幾個月,祝浩也說,你在家裡,基本上就閒不着,紅霞一直讓你……”
“不是那回事兒的!”
我鼻子酸着,“如果她本來就是我的阿姨,我不會這麼委屈!她沒生我,沒養我,自然跟我沒感情,我是什麼?我對她來講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她把一些事賴到我頭上我無話可說!”
終於明白媽媽爲什麼因爲葉紅玲的事兒更加恨我了,那是人家親妹子啊,我是個啥!
對她來說,算個啥!
“但是……你們總是跟我說……那是我媽!”
眼睛還是溼了!
我發誓,我是想讓自己冷靜的,並不想質問誰什麼,可就是控制不住!
“三叔,我想血濃於水,血脈相連,我應當感激媽媽當年的生育之恩,救命之情……可結果就是越來越寒心,越來越覺得這個鴻溝邁不過去……三叔,您能不能跟我說,你們大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啊?”
“就是想讓你好。”
三叔眼角也溼潤了,伸手擦了擦,“你奶奶活着的時候,就說,不想讓你知道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怕你心思重,有壓力……再說,紅霞那時也的確是懂事,進了家門後,就一心一意的伺候你姑你奶和你爸爸,搬到你家現在的住所,誰問她都會說,她還有個大女兒,是在莫河,過幾年就會回來上學唸書……你說,能有個女人做到像親媽一樣,對你,對這個家庭,不都是很圓滿的嗎。”
問題是她做不到圓滿!
是!
我可以理解三叔的話和長輩們的意思,但人不是聖賢啊!
葉紅霞是愛爸爸,這份愛,讓她逼迫自己對我視如己出,但記住這個詞的前提是‘視’!
注視!
她以爲她可以,可當她看到我,哪哪都看不慣,礙着眼了,還怎麼‘如己出?’
咱可以換位思考,若我是葉紅霞,我繼女隱匿了十七年才蹦出來,那先前做好的心理建設想必早就崩塌了吧!
不是從小養大,又沒有任何情分,在遇到一些破事兒,得!哪還有好?
“丫頭啊,你睡得這段時間,是不是就夢到你親媽給遮眼看到的東西了……”
三叔說了一陣,又試探的詢問,“都看到什麼了?”
“全看到了。”
我喃喃的,“三叔,我終於知道,那次你給我遮眼,爲什麼讓我看不清臉,聽不真切聲音了,要掩飾的,恐怕就是我親媽的身份吧……”
給我最最震撼的幾個字,根本就不是她葉紅霞喊出來的!
“沒錯。”
三叔點頭,承認的很痛快,“那時候……想的就是,能不讓你知道,最好還是不要讓你知道,畢竟,你奶奶圓這個事兒,不容易……”
我都說不清自己啥心理了,聊到現在,像是在苦水裡摔打侵泡透了,心氣兒都不足了。
“所以奶奶纔會一次次的搬家,不去和老鄰居聯繫,怕的就是讓他們知道,我親媽已經死了?”
“……”
三叔沒答話,默認!
我扯了扯脣角,“那我親姥姥她們呢,我親媽那邊,就沒個孃家人了?”
咋就能捂的這麼嚴!
“有……”
三叔有些悵然的,“既然你啥都看到了,那叔就跟你說清楚……你親媽叫崔玉婷,她也不是哈市本地人,最早,是從縣城考上來的,在師範畢業了,就在你爸那小學當老師,這就和你爸認識了,當年,你媽那漂亮是很出名的……真正的人如其名……”
我想着她穿着那淺藍色西服套裝的樣子,大氣,溫婉,是很漂亮。
即便她不是人,但看她的第一眼,我想到的,就是早先港臺裡的那種很悽婉的女鬼,一動一景兒,氣質動人。
“你爸和你媽媽真的很恩愛,郎才女貌,你媽人還好,真是好,嫁過來也很勤快,一到學校放假,就在家裡幫你奶奶忙活那小生意,怕你奶累着,你家那時候的日子,誰都羨慕……”
三叔木木的說着,“可是,你出生時,那不是隔壁那誰噎死了嗎,你是六指兒,又是臘月出生的,那事兒一傳出去,你媽孃家人也來勸你媽把你送走,你媽那時候就精神不太好,和她孃家人就掰了,後來,等你媽去世,你奶還去找過你媽的孃家人……結果啊……”
“結果怎麼了?”
“人家怕了唄。”
三叔苦笑的看着我,“他們怕你奶找他們是要把你給送過去,嚇得就搬出你媽的話,說是已經恩斷義絕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老崔家沒有她崔玉婷這個人了……你奶一氣之下,就沒在跟他們聯繫過,你媽媽啊,從那時起,就算沒有孃家人了。”
因爲我?
又是因爲我!
擦!
“丫頭,你奶一開始其實沒想瞞着你的,她都不想給你送到黑姑姑那兒,就是你這身體,太不好,去醫院也沒用,這才……”
三叔說的也是滿眼無奈,“都是爲了你能活啊,大山再娶,也還是爲了你,我爲啥說紅霞委屈,其實啊,她真的沒跟你爸享過福,她進門時你家就啥都賠乾淨了,你爸一直就放不下你親媽,對紅霞吧,早些年那就是不冷不熱,這年頭長了,還能稍微好點……”
我靜靜的聽着,這些也看到了,感情上,的確是葉紅霞對爸爸的付出比較多。
最初不甘時我都覺得,葉紅霞對爸爸沒說的,就算爸爸動手打她了,說出離婚,讓她滾,那麼難聽的話,她都能忍,由此,就可見這感情深度了。
“丫頭啊,爲啥要瞞着你,一方面,是爲了你好,這樣,你不會有心理負擔,另一方面,也是你奶可憐紅霞,這當後媽的,都不容易……”
三叔嘆了口氣,“你奶尋思着吧,要是讓你知道她是後媽,你不聽話了,紅霞罵你兩句,你就得記仇,親媽就不一樣了,你肯定也能孝順,你奶還是想這個家能和和美美的,少點事端,你出生的那一兩年啊,發生了太多事兒,家裡人,都折騰怕了,再說,你親媽也同意了……”
“大奶奶給看的?”
我輕聲的詢問,“大奶奶來接我走的時候,肯定也去我親媽的墳上了吧。”
這種死法的,不是一般的厲害,必須得有明白人張羅,否則,我親媽這十幾年怎麼能做到不現身,不託夢?
“是。”
三叔應着,“肯定得看啊,黑姑姑在你媽活着時,也就在她和你爸結婚時見過一面吧,不過你親媽死後,黑姑姑倒是跟她算是最熟悉的,遇事兒啊,都是黑姑姑和你親媽唸叨……黑姑姑也知道,你親媽總時不時的來看你,但是她一直叮囑玉婷,別離你太近,怕給你衝到,玉婷啊,還是懂事兒的……”
“可我不懂,爲什麼我挨完鞭子後,媽媽就出現的比較頻繁了?”
小時候從來都聽不到哭,好像就是從挨完鞭子後,從任大民的事情開始,嗚咽聲就沒斷過,至此,才逐漸的看到那些腳啊,水痕之類的東西。
“你媽是看你要受苦了啊。”
三叔眉頭緊着,“當媽的,能不心疼自己閨女兒嗎,她本來早就該走的,就是爲了看你長大,她纔不走,不上路……不過黑姑姑給算了,你媽媽的陰壽撐死也就二十年,你到二十歲這年,她肯定就得走,不然,就出別的事兒了……”
二十歲——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擡眼看向三叔,“三叔,是不是,我媽……不是,祝浩的媽和我爸,都知道我親媽一直在?”
“他們當然知道了。”
三叔點頭,有些不解,“我也在無時無刻的提醒他們,你親媽一直看着呢,務必要對你好,不然玉婷心裡憋屈,保不齊就會搞出事情……”
也在一直提醒?
我抿了抿脣角,也就是說,三叔哪次來我家時讓我先出門都是和我父母聊這個?
拿話敲打他們?
“三叔,也就是,我媽還有三年就會離開了,對嗎……”
三叔嗯了一聲,“你現在沒到十八,湊整看,也就是三年唄。”
我吐出口氣,“我懂了。”
“丫頭,你懂啥了?”
我對着三叔的眼,“懂大奶奶曾和爸媽聊的一些天,其實,這事兒不是瞞的那麼天衣無縫,只不過,是我一直沒有朝這方面想過而已。”
大奶奶那時候送我來城裡,有一晚,我曾在窗外聽到她對爸爸和葉紅霞說這三年很重要之類的……
那時,我想的是高中三年,但現在,我清楚,大奶奶也是在提醒他們我的親媽還在,她還沒走,一定不要做出讓我親媽覺得難過不甘的事兒。
想一想,還挺可笑的。
大奶奶和三叔爲啥要一次次的提醒爸爸和葉紅霞啊。
顯然,他們也很清楚,我這樣的情況,很難讓葉紅霞沒有二心的接納,所以他們要拿着小棍兒,時不時的敲打,也就是白話講的,軟硬兼施?
而葉紅霞,也的確對我客套了好久,直到,陳英明和葉紅玲出事……
我可以確定,這二人的死,和我親媽沒關係,但葉紅霞是怎麼想的?
葉紅霞即便不說,會不會也覺得這和我親媽有些關係,所以,她對我越發的控制不住?
越發的覺得忍不了,不想被壓制了?
葉紅霞的心境……想必也複雜的要命。
三叔聽着我的話卻沒在多言,只是滿眼無奈的看我,“丫頭啊,這次的事情一出,叔算是明白了,有些事兒,生搬硬套的真不行,還不如啊,早點讓你知道,這樣,玉婷還不委屈,你和紅霞啊,也能……唉~”
說不下去了,都到這步了,說這些還有啥用?
“三叔,這次的事兒一出,祝浩媽媽那邊,是什麼想法?”
我問着,“確切的說,她拉着祝浩跳河這事兒,她知道是被我親媽磨的麼……”
“知道。”
三叔呼吸沉着,“玉婷也在夢裡和她說話了,紅霞這一醒啊,也嚇得不輕,說是玉婷告訴她,是看你的面子,留的她一命,不然啊,就讓她下來陪她妹妹了,這回啊,紅霞是徹底長記性了,她可不敢在……你爸也說了,要是她還敢像以前一樣,那就一個結果,離婚。”
離婚?
有意義嗎?
不過,葉紅霞知道這些了也好,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撕破臉,有時候,未必是壞事。
“丫頭,那……”
三叔試探的看我,“你是啥想法?你回家後,還能……”
“我還要怎麼回家。”
我靜靜的看着三叔,這病房有些空蕩,我們倆說的話,都小小聲的,帶着數不清的沉悶,填補在看不到的空氣中,“三叔啊,你說我……以後還能做到像沒事人一樣的和祝浩媽相處嗎?”
“……”
三叔啞然。
我扯了扯脣角,笑的死難看的,“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了,三叔,我一點都不怕做家務的,你瞭解我,其實,我這個人是給個三瓜倆棗就能傻樂呵的,可是她……真的不行的……我沒辦法的……三叔,我不想在回那個家了……我很怕的……”
“丫頭,你怕什麼?”
三叔有些不明白,“現在已經談開了呀。”
“就是談開了,我才更彆扭。”
我忍着眼淚,“我很怕被這種親情壓着,三叔,我會孝順父母的,我以後,也不會看着祝浩媽媽和爸爸不管,可是,我做不到和她相處了……我真的感覺不到溫暖的……”
哈市的冬天沒有莫河冷,有些人心卻比莫河涼。
我真的寒透了,裝都裝不下去了。
三叔握住我的手,點頭,“行,丫頭,叔明白了,以後,叔再也不說些讓你爲難的話了,你告訴叔,你想咋辦,叔聽你的,回頭我跟你爸去說。”
“我想出院後就去你的房子住。”
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淚生生的憋了回去,“等開學了,就住校,或是,來回坐公交車上學,我不回家住了。”
“……”
三叔握緊我的手,“好!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我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去住啊,正好,丫頭啊,其實做人,誰都不能十全十美的,這路要是走多了吧,腳累,腦瓜子要是尋思多了吧,心累,咱呢,既然遇到了,啥都知道了,就只能……想開點,你明白叔的意思不?”
點頭,有啥不明白的。
與我來說,人生的第一課,就是要學習怎麼想開,怎麼想明白……
怎麼讓自己破後不會疼的太過遭罪。
只是,就算不去尋思,心也真的好累。
“三叔,我媽的墳在哪了。”
我輕着音兒張口,“我回頭,想去看看她。”
也必須去看看她。
“離你奶那還真不遠。”
三叔回着,“玉婷當年是屬於橫死的,氣性太大,所以啊,就沒去公墓,我聯繫了一個朋友,給玉婷葬到邊郊農村那邊的山頭上了,你想去的話回頭我就帶你去看看……”
我悶悶的,“那我媽喜歡什麼……回頭,我給她送些……”
“她喜歡小孩子。”
三叔撓撓頭,“小學老師麼,喜歡帶孩子玩兒,你媽媽那時候唱歌還很好聽,我們都是鄰居,相處的很不錯,記得,她很愛笑,有時候像小孩兒一樣跟你爸爸鬧,這麼一看……其實你很多地方和你媽媽很像,長得,其實也是取你父母優點的……”
隨爸媽的優點?
以前這話大奶奶也說吧,我還以爲,主要是隨我爸呢,畢竟,年輕時他也是個大帥哥,沒想到,我真正的媽……
嗨!
“丫頭啊,如果你到了墳上,別忘了和你媽說說,有些事兒……”
“我知道怎麼說。”
我點着頭,“陰陽已經兩隔了,畢竟殊途,我會勸她別……別在……”
說不下去……難受!
“丫頭……?”
三叔想安慰我,卻頭回不知從何開口的樣子,有些惆悵的陪着我,輕聲的嘆着氣,“哎,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說話間,病房的門再次打開——
我以爲任心和高大壯吃完飯回來了,擡眼,就怔住了。
“丫頭?”
三叔納悶兒我的反應,回頭,握着我手也是一僵,“黑,黑姑姑?!”
大奶奶拎着個黑色的布包站在門口,頭髮被寒風吹得略有幾分凌亂,臉上的神色壓抑,就同剛剛進門的三叔一樣,情愫太多,複雜的,讓人沒法解讀而出。
直對着我的眼,第一時間,我和她,都沒開口。
“黑姑姑,您怎麼還來了!”
三叔站起身,“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精衛這就是跟以前……”
“你當我白踏道幾十年啊。”
大奶奶帶着一身的寒氣走近,“老三,我還沒有老糊塗呢。”
“那是,您在家給看了?”
三叔有些發懵的,“找玉婷問了?”
“還用問。”
大奶奶的眼還是看着我,眼底,噴涌而出的都是晦澀的心疼,“玉婷什麼都跟我說了……仗着任心那丫頭跑來看精衛了,譚美鳳上咱家找我,跟我說精衛病的怎麼重,跳河下水的,拽着任心那丫頭不能回來……我要是不在家打一卦,還不知道已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
我沒言語,嘴不好使了似得,都不會叫人了。
只,在看到大奶奶的那一刻,就莫名的有些憋不住,牙齒咬着下脣的裡側,鈍鈍的疼……
“精衛……”
大奶奶走到牀邊還看着我,並沒有多說旁的,而是打開包就遞過一包爆米花給我,“奶來時去你最愛吃的那家給你現蹦的,多讓人加糖了,你吃吃……”
“嗯。”
我看着爆米花就抓了一把,塞到嘴裡,鼻腔卻越發的酸澀,胸口一抽,頂的嘴裡噗噗的發出聲音,伸手就摟住了大奶奶,“大奶奶,我想死你了……”
淚水決堤一般的流下,我還含着一口爆米花,完蛋的,一丟丟都控制不住了!!
大奶奶也沒多說話,抱住我,輕輕的撫着我的後背,:“精衛……是奶的錯,奶不應該不告訴你,瞞着你……是奶的錯啊,你受苦了啊……受苦了……”
我搖頭,“我不苦,大奶奶,我就是想你……我想你……”
要不是出了這事兒,我還得多久才能看到大奶奶?
“唉~”
三叔還在旁邊嘆氣,擡手輕輕地擦着眼角,“這他媽的……千叮嚀萬囑咐的……還是……”
“老三,別說了。”
大奶奶啞着嗓兒,垂臉看了看我,用粗糙的手指給我擦着淚,“咱不哭了啊,精衛,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奶咋告訴你的,人哪,眼睛長在前面,咱就得向前看……啊……”
我吸着鼻子,眼淚就是憋不回去,真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大場,哭的高大壯和任心都從隔壁過來了我才稍微平靜!
“仙,仙婆奶?”
任心看到大奶奶也嚇了一跳,“您咋來了?我媽不會也來了吧!”
“你在不回去你媽就得來了。”
大奶奶安撫完我就看向任心,“任心啊,奶奶這邊謝謝你照顧精衛,可你媽那邊都急的不行了,你聽的仙婆奶的話,趕緊回去……”
任心還有點不太想走,“仙婆奶……我可以跟您和三叔一起回去。”
“我還得在這待幾天。”
大奶奶音沉着,“你要是等我的話,那就太晚了,你媽媽啥脾氣你是知道的,這都在家直跳腳,你聽話,先回家,別讓家裡人擔心。”
說着,大奶奶還安排三叔去給任心買票,高大壯在旁邊接茬兒,“不用,三叔,我帶着任心去買票就行,順便還得去趟精衛家,她箱子還在精衛家放着呢……”
“你是……”
大奶奶看到高大壯就緊了緊眉,“俺家精衛的同學?”
“啊,對!”
高大壯還特意整理了下衣服,規規矩矩就到了大奶奶身前鞠了一躬,“您是精衛的大奶奶吧,她經常和我提起您,我知道您是莫河那特別厲害的先生,我很佩服的,我是精衛的同桌,我叫高大壯,還跟着精衛一起……”
“咳咳!~”
我輕咳兩聲提醒他說話注意尺度,有些事兒我都跟他聊過,大奶奶不太贊成我十八歲以前給人看事兒的,別說漏了!
“還跟着精衛一起玩兒!”
高大壯應變能力不用說,“大奶奶,我在班裡是班長,也是精衛最好的朋友……”
“哦,這次的事,我聽說精衛爸爸說你也幫了很大的忙……”
大奶奶輕點了頭,“爲了救她,還跳河裡了?”
“嗨,那都是小事兒!”
高大壯不好意思的,“甭管您信不信,我都覺得,精衛是我特別特別重要的朋友,當然,您們千萬別多想,我和精衛,就是很單純的朋友,我不能看她出事兒!”
呦喂!
誰能多想!
“啊,我知道,謝謝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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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和高大壯又聊了幾句,這邊任心還依依不捨的跟我先道了別,我心裡也難受,最好的姐們兒跋山涉水的來看我,結果呢,也就吃了口熱乎面,回頭就跟我遇到了這麼一檔子事兒,愁不愁人!
能說啥?
情分啊,都記在心裡了。
想起了矛盾的一句話,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應該是春暉,給別人溫暖,在今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應該如此,朋友之間,待人以誠,肝膽相照,不就是互相照耀,互相溫暖嗎?
任心啊,我們來日方長。
……
“精衛,你這個同學高大壯,孩子看起來命挺苦啊……”
任心和高大壯一走,大奶奶看着合上的病房門還輕輕的張口嘆氣,我用紙巾擦着臉,“高大壯命是挺苦,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雙亡了……”
本來都哭完了,任心剛纔一走,又流了一通眼淚!
關鍵是她好哭,我這節骨眼上的受不得那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奶奶的關係,咱這小心臟就脆弱上了!
“這樣啊。”
大奶奶唏噓着,“他就這一個名字?我瞅着,那孩子跟你的緣分很深,很像是你身邊的二大神……”
“不是。”
咱也想他是啊!
誰願意滿世界的去找那契合自己的二大神?
可類似滕菲的重名烏龍出一次就夠了。
“大奶奶,他不叫騰飛,我問過,他沒有別的名字或是小名兒……”
我說話聲音囔的,“但是我和他一起也見過那些東西,他真的能幫助到我,而且,在學校他也特別照顧我。”
“嗯,那孩子心眼好,能看出來……”
大奶奶摟着我的肩膀,慢慢地拉回話題,“精衛啊,你媽的事兒,你真的不怪我和……”
“過去了。”
談不上怪不怪!
三叔也都把話說清楚了,苦衷麼,誰活着,沒個顧慮和打法,硬想想,如果葉紅霞真的做到了她當年的話,今天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我或許,永永遠遠都會把她當成我的親媽。
只!
沒有‘如果。’
“那奶就不多說了……老三啊……”
大奶奶轉頭又看向旁邊的三叔,“你把玉婷的事兒都跟孩子嘮了沒……就是玉婷在等三年才答應上路的事兒……”
“說了!”
三叔點頭,“前前後後都跟丫頭說清楚了……”
“那就好。”
大奶奶掌心還在摩挲着我的肩膀,“精衛啊,你親媽玉婷啊,她早就該上路的,可是她一直拖着不走,就是放心不下你……沒成想,到了,還是發生了這種事兒……”
我垂下眼,不知回什麼。
“昨晚,我在家特意找玉婷聊了聊,這回事兒都清楚了,她也不能在折騰了,不然,那以後想上路都上不了,她要活人命,這在下面,都是賬……”
我聽着一激靈,“大奶奶,那讓我媽趕緊上路啊,不然還怎麼輪迴?”
人就算是走了,也不能胡亂要人命的!
否,要陰差幹嘛?
想投胎了不?!
總不能真留下這裡立棍兒呀,那成啥了!
“是,我也是這麼說的,玉婷說,她答應走了……”
“?!”
我擡眼看向大奶奶,“是因爲話說開了……她放下了?”
“放不放下我不知道。”
大奶奶嘆的氣就沒停下來過,“她就有一個要求,要回來,陪你三天,至此,算是頂下那剩下的三年,相處三天後,她就能安心離開了。”
陪我三天?
我有些費解,“大奶奶,那要……怎麼陪?”
“黑姑姑,人和髒東西是有距離的啊,玉婷咋說都走了這麼多年,要是精衛和她相處三天,回頭丫頭還得重病!”
三叔一聽就急了,在旁邊急着接話,“這事兒我不同意!”
“放心吧,我和玉婷都商量好了。”
大奶奶揮了揮手,“這事兒,不會傷害到精衛的身體,這麼多年,她也太想孩子了,就讓她好好的看看精衛,也讓精衛,能多叫她幾聲媽……精衛,你答應不?”
“……”
怎麼會不答應!
甭管怎麼陪,我都沒有意見!
那是我親媽,是在背後默默護着我的可憐女人!
……
事兒談開了,也就簡單了,大奶奶知道我的打算,沒多幹預,尤其是聽到我說現在做飯生火什麼都可以了,揹着我,悄咪咪的抹着眼淚。
我知道她是心疼,先別說我親媽和大奶奶說了啥,這些東西怎麼學會的,親媽爲啥發火,過程一想便知!
可就算心緒在複雜,腳也得向前邁啊。
人麼,總得去面對生活!
當天下午,三叔就給我辦理了出院,我給高大壯打了電話,知道他還在車站送任心,囑咐了幾句讓他到時候直接回家別回醫院了就放下手機。
本想和大奶奶直接去三叔的房子,想了想,還是先回爸爸那裡收拾東西。
“姐!”
剛進院子,祝浩就跑出來了,“早知道你這麼快醒我就等你一起出院了!”
一看到他臉上還沒褪下的結痂我就心疼,尤其是,他最後鬆開的手……
臭小子,還怕連累我。
我看着他淡淡的笑,擡手指了指太陽,“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感覺好不好……”
“好。”
祝浩眼睛說紅就紅的,摘下眼鏡還擦了擦,“我以爲我必死無疑了……大壯哥說,你想都沒想的就跳下去救我了……”
“傻。”
我咧着脣角,寒風還很刮臉,“詩裡怎麼說的,走了那麼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你說,它就在大海的旁邊,像金桔那麼美麗,所有喜歡它的孩子,都將在早晨長大。”
祝浩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的小樣兒,“這時候就別酸了。”
“噗~”
我差點沒憋住,“怎麼,泡了回冷水澡開竅了?”
祝浩嘴癟癟着,“我差點以爲我要脫落酸了……”
哎呦喂!
介高大壯口中的‘仙兒’真是要逼着我笑!
我擡手給他擦了擦淚,“好了好了,你還不如給我整幾句,快!讓我看看你不正常的那面,不然我會覺得你腦袋進水了!倒數第二,咱可一定得保持住!”
祝浩也差點讓我逗樂,又哭又笑的,“你的笑,是大海擁抱海島的笑,是星星跳躍浪花的笑,是椰樹遮掩椰果的笑,你笑着,使黑夜奔逃……我好榮幸,我有個特別美的姐姐……”
“可以啊!”
我挑眉,“都會拐着彎兒拍人馬屁啦~”
這叫啥?
人生可如蟻,而美如神。
說話間,我看到和大奶奶三叔一起從屋裡出來的爸爸媽媽,不,確切的說,是爸爸和祝浩的媽媽!
講真,一看到爸爸的表情我就覺得他便秘了!
對視一會兒我都替他憋!
“爸!”
我率先打了一聲招呼,轉眼又看向葉紅霞,“……姨。”
“……”
葉紅霞怔怔的,她那神情特逗,像是聽我叫姨不適應,但是又不敢張口說什麼,很怕我的模樣,畏畏縮縮的在爸爸身旁,蔫兒的,全然沒有先前指揮我幹活時懶洋洋的地主婆狀態。
看來,真是被我親媽給嚇到了。
“姨……?”
我這稱呼好像給在場人都震到了,爸爸難掩尷尬的,“好兒啊,你其實就算知道了也不用……”
“算了算了!”
三叔揮了下手,“叫姨也沒錯!紅霞要是做到位了走不到這步……大山啊,話我剛纔都跟你說明白了,孩子以後就搬到我那去住了,你們……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吧。”
能看出三叔對葉紅霞還有氣,站到她旁邊也是愛搭不惜理的樣兒,簡單的說了說就讓我回屋收拾東西了。
“姐,你要走了啊……”
祝浩顛顛的跟着我,“去哪啊,不在這過年啊。大壯哥剛帶任心姐回來取東西也沒說你要走啊。”
“我不走,只是以後去三叔家住。”
我拽出行李袋裝着簡單的衣物,窗外,他們大人還在院子裡,爸爸擺明了不想讓我走,但是,他又說不出什麼挽留的話。
而媽媽,則是徹底安靜了,表面上看,她是受害者,差點淹死了,可事實清楚了後,她反而比誰都心虛。
“那……”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背上書包就看向他,“祝浩,家裡的事兒你是不是都清楚了。”
剛纔我那聲姨,只是讓在場的人驚訝,但卻無人質疑啊。
說明啥,家裡人都明鏡了!
徹底沒秘密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媽生的了。”
祝浩說着,“你親媽早就……”
“那你知道,你媽和你,爲啥差點淹死了不?”我繼續問。
祝浩點頭,“知道一些,說不是葉紅玲鬧得,是你親媽麼,因爲我媽對你不好,你親媽生氣了,就要現身……要我媽和我的命……給你出氣……”
真清楚了!
這玩意兒也沒法瞞!
“祝浩,那你會不會生我氣?”
“我氣啥!這些跟咱倆又沒關係!”
祝浩強調着,“咱倆都是受害者!再說了……我媽的確是過分,她既然沒生你,就更不能那麼折騰人,總是讓你幹這幹那的,我早就覺得她太過分……可是,你親媽也太嚇人,還敢殺人的啊……哪能……”
說了好半天,祝浩自己也掰扯不清,終究還是小孩兒麼。
“祝浩,那些不愉快的,咱就不說了吧,我就是去三叔家住,你沒事兒可以去找我玩兒,回頭,我這小太陽就給你用了……”
我灑脫的笑笑,甭聊這些個了,沒勁!
“你記住,不管從哪裡論,你永遠都是我弟弟,這點,是不會變的。”
“但……”
祝浩眉心都擰成了川字,“你就非得走啊。”
“不是非得,是應該……”
我淡着語氣,下頜朝着窗戶衝了衝,“我在這,你媽媽心裡也會不舒服的……我離開,對大家都好,你明白沒?”
祝浩垂下臉,悶悶的道,“那以後敲牆都沒人迴應我了……”
“哎呦!可別迴應,你那小膽兒,再給你嚇到!”
我呵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姐也算是給你提供了一個離家出走的去處,打好提前量,以後嗎,你心情不好就去找我,姐給你做大餐吃……”
祝浩不在說話,有些齟齬,他比我懂。
出了房門,爸爸看我還有些急,“好兒……”
“爸,我真沒事兒!”
我大大方方的樣兒,能離開,心情還挺輕鬆的,解脫了似得!
“三叔家可大了,我早就說過,那也方便我學習,你別擔心了,和我……姨,好好的,啊。”
爸爸想說什麼,最後只無語的瞟了葉紅霞一眼,而葉紅霞呢,只頭垂的更低。
離開時祝浩和爸爸送的我們到巷子口,葉紅霞站在院門口沒動,算是目送我們。
這些大人一個個的表情啊,當真是應了啥叫各懷心事。
我也沒空去揣摩他們,上了出租沒讓爸爸和祝浩跟着,心亂,想趕緊到三叔那,找個自己的屋,好好緩緩。
……
三叔家還是那小二層,一進院,三叔就打掃院裡的積雪,我幫着大奶奶忙活燒暖氣,自己家的燒的暖氣,雖然麻煩點,但比爐子安全,熱乎。
忙活了一通三叔就讓我住他以前他的臥室,雙人牀,正好我可以和大奶奶住,最重要的是,主臥這屋有書桌,向陽的還暖和。
“丫頭,我回來的次數不多,以後我就住旁邊着次臥,還空一間客房,你有啥同學朋友過來做客都能住,隨便折騰……”
三叔心細的,“你自己看着來吧,師父的東西,都是給徒弟的,反正這以後都是你的!”
我過意不去的,“三叔,我以後肯定得好好孝順你。”
“敢不孝順!”
三叔拿出新的牀單被罩讓我換上,“不孝順腿兒給你打折!”
“這樣啊……”
我見狀就一瘸一拐的晃盪,“三叔,腿折了還咋孝順你……咱商量商量,能不能給我留一雙好腿,別一米六一米七的,不好看。”
“這丫頭!”
三叔忍不住的笑,大奶奶也在旁邊牽起了嘴角,氣氛啊,可算是好了點兒。
……
當晚,我和大奶奶就睡在主臥的大牀上,我問她媽媽什麼時候來,要不要做什麼陣法,大奶奶只說到時候我就知道了,沒多言語,心事很重的樣子。
我只能忍着,輾轉難眠,一宿都沒睡好。
……
‘叮咚~~叮咚~~~’
早飯剛過,院外的門鈴就響了,大奶奶示意我別收拾桌子了,“精衛,你去開門。”
我恍惚就明白了什麼,只有些不敢相信,我親媽……
大白天的都能這麼來?!
大搖大擺的?
還會禮貌的按門鈴?
別的不說,三叔院裡還有辟邪的石獅子呢!
太匪夷了吧!
三叔就跟在我身後,手上拿着黑布,隨手就給兩個獅子的頭罩住了……
我更加確定,是她!
只是三叔家這大門不是鏤空的,很嚴實,看不到外面,聽着門鈴聲聲,我慢慢的拉開了門栓……
‘吱呀——’
鐵門一響,我看着門外的人就徹底愣住,脖子都僵了!
第一反應是……祝小英?!!!
她不是在精神病院嗎!
‘祝小英’瘦了很多,眼角皺紋都很重,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外套,還髒兮兮的,像是爬大門出來的,鴨絨都從袖子處露出了幾戳兒~
但是,她看着我笑,很溫柔很溫柔的笑,眼底,在冬日清晨的朝陽下閃爍着輕盈的淚光,對上我的眼,她還趕忙整理了下發型和着裝,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開口,“蠻蠻……我終於能來看你了……”
我顫顫的動了動脣,“……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