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電影票?我一下泄了氣,憑着兩張電影票能找回失去的我嗎?
小女孩卻顯得信心十足,她一定看出了我情緒的變化,她說出來的話,又給了絕望中的我一絲希望。
“你傻呀,兩張電影票裡,包含着很多很多的信息呢,比方說,這是兩張星光電影院的電影票,說明你家離星光電影院可能很近,電影票是兩張,說明你很可能是準備和女朋友一起去看電影,還有……還有,說明你這個人很喜歡看電影。”
我想笑,可是我笑不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餘小丫,多餘的餘,小少的小,丫頭的丫,小名就叫丫頭,哎,我的名字好聽嗎?”
“好聽。”我想了想,卻想不出什麼讚美的詞彙來,“小丫,你懂得真多。”
餘小丫甩了一下她那頭長髮,語氣裡滿是驕傲,“當然了,同學們都叫我小福爾摩斯,哎,你知道福爾摩斯是誰嗎?”
福爾摩斯?名字是四個字,“他是哪個少數民族的人?”
“咯咯……你傻呀,咯咯……”
餘小丫笑得彎了腰,拿手指着我,笑倒在我的牀上。
是的,我傻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就是個十足的傻瓜。
我的世界一片空白。
餘小丫的笑聲,是我空白世界裡的希望種子,和黑暗中的點點星火。
三天之後,我能下牀了。
又過了兩天,我的眼睛見到了清澈的世界。
老先生說得沒錯,我恢復得很快,我可以下牀了。
我的心情也大爲好轉,雖然我還是想笑而笑不出來,但餘小丫說我的眼睛在笑。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機靈的餘小丫說,人只有眼睛不會撒謊,她認爲從我的的眼睛裡,看到了我純潔的內心,她說我是個好人。
我是個好人,這句話居然讓我激動了幾個小時,儘管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激動。
下牀後,我迫不及待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我自己。
通過鏡子,我終於看到了我。
對着鏡子,我整整看了十分鐘之久,時間是餘小丫算的,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誇張。
確切地說,我是長時間地怔在鏡子前,因爲我被鏡子裡的我給驚住了。
我長得得很英俊,我自己都這麼認爲,只是我的臉繃得有些緊,也許是天生的,所以我總是笑不出來。
我的眼睛確實很亮,可是,它們分明是那麼的憂鬱,我不喜歡我自己的眼睛。
我很年輕,難怪餘小丫的外公叫我小夥子,我估摸着鏡子裡的我,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還有我的個頭,怎麼這麼高呢,一米七八,不算鶴立雞羣,也是一覓衆山小,怪不得我連吃三碗米飯的時候,餘小丫笑我的飯量不傻,能與個子成正比。
這丫頭的眼光不賴,我的皮膚有點白,至少不象一個農民工。
什麼是農民工,餘小丫向我解釋了小半天。
可是,我還不如農民工,農民工至少有個身份,還能辦餘小丫說的那個什麼暫住證,我身上除了兩張電影票,什麼都沒有呢。
我“認識”了我,這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吧。
接着,在餘小丫的帶領下,我又“認識”了這個似曾相識的外部世界。
西陽山,在城市的西邊,山雖不高,卻樹密草長。
原來現在是炎熱的夏天,餘小丫說她在放暑假。
山下就是青陽市,青陽市的最東邊,是浩瀚無際的大海。
這些都是餘小丫告訴我的。
餘小丫的嘴,象樹林中的小鳥,圍着我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要不就是唱個不息。
我發現我一點也不煩餘小丫,她幫我“認識”世界,還讓我心情愉快。
餘小丫十四歲了,長得有點瘦,身上卻有耗不完的活力。
這裡其實不是餘小丫的家,她和她外公只是偶爾來住幾天,她外公是個中醫,住在市裡,上山是爲了採藥。
我連着好幾天沒有見到老先生,還真有點想他了。
終幹,我醒來後的的第九天下午,老先生把我單獨叫到了他的藥房裡。
“你恢復得不錯。”上下打量着我,老先生拈鬚含笑。
“多謝老先生妙手回春,我現在覺得渾身有力。”
“不不不。”老先生連連擺手,“不是我妙手回春,而是你根本沒傷沒病。”
我怔住了,我真的是沒傷沒病嗎?“可是,可是我腦海裡一片空白,始終想不起過去的事情了。”
“你的症狀僅僅只是失憶,失去了對過去的記憶。”老先生捋着鬍鬚侃侃而談,“至於頭痛,暈眩,噁心,視力模糊,沒有力氣,等等,那只是你長時間昏迷以後的虛脫,時間本身就是最好的藥劑嘛,但是,你身體的其他部位或功能都很正常,它們讓你重新充滿了活力。”
這倒也是,這幾天,我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除了記憶。
老先生看着我,微微地笑了笑。
老先生的微笑很特別,淡得不能再淡,來得快,去得也更快。
指着書桌,老先生問我,“我知道,前天趁我不在,丫頭帶你來過我這裡一次,現在你說說,它們都是什麼東西?”
“電話,電腦,打字機,收音機,檯鐘,檯燈……那個最小的東西叫手機。”
“你都會用了嗎?”
“基本上是的。”
老先生點着頭道:“你看,你的記憶能力和對外界的認知能力都還存在,而且是很好的存在,更好的存在,當然了,這個更好的存在裡,有老夫的一點點功勞。”
“那麼,其他的呢?”我急切地問。
老先生繼續說,“不但你的觀察能力、思考能力和判斷能力都還存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本能還在,正常人和傻瓜的最大區別就在於,正常人總能自然而然地發揮本能,傻瓜卻不能自主地發揮本能。”
“本能?什麼叫本能?”我稍稍地有些茫然,因爲王小丫沒有“教”過我這個詞。
“本身固有的、不學就會的能力就叫本能,吃喝拉撒睡,七情和六慾,以及五官的各種功能,都是本能,我有,你也有。”
頓了頓,老先生又說,“當然了,以我看來,大部分人還有另外一種本能,比方說。”
一邊說着,老先生一邊拿起手機,手卻忽地鬆開,手機朝地上落去。
這時,我的右腳伸了出去,腳背正好接住了手機。
接着,我的右腳微微地顫了一下,手機在腳背上顛了顛後,穩穩地停在了我的腳背上。
老先生俯身拿起手機,看着我道:“這就是你的另外一種本能,後天的、訓練出來的、機械性的本能,這是你的快速反應能力,你明白了嗎?”
“原來,原來我還有這種本能啊。”不管明白不明白,我必須點頭。
“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離開這裡,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去我應該去的地方?哪裡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我又茫然了。
老先生捋着花白的鬍鬚,臉上又掠過一縷淡淡的微笑,“怎麼,難道你不想急着離開這裡嗎?”
我默然了,因爲我確實想走,早就想離開這裡了。
“小夥子,走吧,什麼也不要再說,馬上就走,這裡不屬於你。”拍着我的肩膀,老先生親切地說,“我只有一個小要求,我還要在這裡待幾天,你走的時候,幫我把丫頭送回家去。”
我點着頭,居然沒有說謝謝,也沒有表示出哪怕一點點裝出來的留戀。
老先生揮了揮手,轉過身去不再理我。
我望着他蒼老的背影,心裡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是一個疑問,爲什麼老先生不告訴我他的名字?餘小丫也是,對我的這個問題,餘小丫的回答就是一個勁地笑。
藥房的門被推開了,餘小丫揹着大包,提着一個小包,小嘴噓了一聲,空着的手拉着我的手轉身就走。
我和餘小丫迎着斜陽,離開這三間矮小的木屋,沿着山坡小路向山下走去。
餘小丫蹦蹦跳跳,小嘴在唱着我不懂的歌。
我還是忍不住,我回頭了,我想再看一眼那三間矮小的木屋。
可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中間的小木屋的屋頂上空,升起了一股濃濃的黑煙。
我怔了怔,撒腿就向小木屋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