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青銅羊觥是馬玉川從其他收藏家手裡換來的,自然就不會跟剛出土的或者在倉庫裡積壓了很長時間的青銅器一樣鏽跡斑斑,相反,青銅羊觥除了有些殘損之外,其他方面都保養得相當不錯。
這也爲張春君節省了很多時間——光是清除有害鏽這一步驟,就要好幾天。
張春君簡單地將這件青銅羊觥用蒸餾水清洗陰乾之後,便開始處理那隻掉下來的羊角和羊腿。
青銅器的焊接,並不是將斷下來的兩端直接對接上就可以焊接的,而是需要先銼焊口。
所謂的銼焊口,就是將查對好的青銅器殘片進行銼口,就是在對接的兩塊青銅器斷口上銼出新銅質,即所謂的“新碴”,纔可以焊接。
銼焊口的根本原則,是要以銘文、花紋或其他遺蹟不受破壞爲依據,因而不可在有銘文、花紋或其他遺蹟的方向焊接,也即不可在這部分斷口上銼成焊口,而要改變這部分焊接方向,或者不實行焊接,等全部焊接完成後,在最後一道工序中,將該部分斷口填注粘接劑。
因此,張春君此刻要做的,就是將斷裂的羊角斷面和羊腿斷面銼出“新碴”來。
趁着這當口,向南則取過青銅羊觥的器身,用素面銅板截出一塊比羊觥臀部的殘缺部分略大一點的補塊,然後用炭筆在銅板上根據原器身的紋飾風格,延續描繪出來。
青銅羊觥器身兩側各裝飾着一個誇張的大鳳鳥紋,鳳鳥尾羽華麗無比,捲曲向上,佔據着羊臀部的空間。
兩邊臀部的紋飾是對稱的,因此,向南只需要按照對稱的鳳鳥尾羽紋飾,將之完整地描繪在銅板之上就可以了。
用炭筆在銅板補塊描繪上紋飾之後,向南又取來松香膠板將要描繪好紋飾的補塊在膠板上粘嚴實。
膠板,是雕刻花紋時固定物件的工具,用松香膠攤在木板上凝固,使用時將膠烤化,或用鐵棍燒紅將膠燙化成膠體,然後將物件放在軟沾的膠體上粘住,或將軟化的膠按物件的形狀製成膠槽,將物件放在膠槽上卡住,以防鏨花時補塊移動。
做完這些之後,向南便從工具箱拿出各種鋼鏨,低下頭來,開始認真地在補塊上雕刻起紋飾來。
青銅羊觥身上的紋飾,並非陰刻,而是陽雕。既然是陽雕,就要將紋飾線條以外的底子剷掉,因此,給這件青銅羊觥缺損的部位補配,並不容易。
張春君畢竟是在青銅器修復行業中浸淫了數十年的老專家,他在銼焊口的當口,還有多餘的心思轉頭觀察向南,見向南坐在工作臺一側,一臉專注地用鋼鏨雕刻着花紋,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頗有點“孺子可教”的欣慰。
他可不在乎向南是不是古書畫修復和古陶瓷修復雙料專家,他只知道向南如今的青銅器修復技術雖然還算不錯,但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如果向南沉不下心來學習,只想着一蹴而就,那他可不願意帶着這種心浮氣躁的人一起修復青銅器。
文物修復師最重要的就是要穩重,心浮氣躁的人可做不好事情,反倒常常會壞事。
這一下午,張春君和向南兩個人伏在工作臺前,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一直到窗外天色漸暗,這才停歇了下來。
張春君做事很小心,一個下午的時間,也只是將牛角和牛腿的斷口銼出了“新碴”,器身上的斷口也差不多已經銼好,就等着明天上午將它們焊接在一起就可以了。
當然,文物修復並沒有那麼簡單,之後還有很多工序需要處理。
向南這邊,也只是剛剛將補塊上的複雜紋飾用鋼鏨初刻了一遍,雖然已經呈現出了陽紋形,但還遠遠沒有到完成的地步。
一組花紋鏨刻成功,連同修整紋形,需要反覆雕刻七八次至十餘次,比起古陶瓷修復而言,青銅器修復要難得多了。
兩個人剛剛停下手,修復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馬玉川一臉笑意地走了進來,問道:“修復得怎麼樣了?”
“急什麼?你以爲是修復傢俱嗎?哪有那麼容易!”
張春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問道,“你公司裡的事情處理完了?”
“事情是做不完的,我也要休息的嘛。”
馬玉川擺了擺手,笑着對向南說道,“小向是第一次來姑蘇,中午我是有些怠慢了,晚上我帶你們去嘗一嘗姑蘇的美食。”
向南笑着客氣了一句:“馬先生用不着這麼客氣,隨意一點就好。”
張春君倒是對向南擺了擺手,說道:“咱們客隨主便,反正是吃大戶。”
“哈哈哈,對,吃大戶。”
馬玉川也不惱,哈哈大笑起來,“你們願意吃我這個大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三個人說笑着,便出了修復室,走出了別墅的大門,坐進了一輛早就等候在那裡的車子。幾個人上車之後,車子緩緩開出了小區,一路朝着姑蘇老城區開去。
此刻,夜幕已經降臨。
向南透過車窗,遠遠地就能看到遠處燈火闌珊,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等開到近處時,被橘黃色的路燈和霓虹燈照耀得光華四射的古城樓,看上去雄偉壯麗,讓人不禁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