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青春期是少男少女們春心最爲萌動的時段, 而高中生們作爲青少年中最接近成年的那一批,對戀情的憧憬也是最爲強烈的。他們的身體和思想都日漸成熟,對於從古至今無數人歌頌過的愛情正是最爲好奇的時候, 偏偏老師和家長將視爲洪水猛獸, 而沉重的學業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在這樣的環境中, 早戀便如那春天的野草一般, 鴛鴦拆不盡, 春風吹又生了。

謝鵬程就是這早戀大軍中的一員,不過比較苦逼的是,他早的不是“戀愛”, 而是“暗戀”。

謝鵬程是一個從小優秀慣了的人。他長得帥,成績好, 會好幾種樂器, 籃球、排球、網球、乒乓球也都打得不錯, 說是十項全能也不爲過,所以他們高中暗戀他的女生不少, 班上有男生曾開玩笑說,他怕是每天收情書都收不過來。

這樣一個天子驕子,卻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喜歡上了蘇沐雨。

高中時的蘇沐雨就是一個普通女生,長相平平, 成績平平, 人緣不好也不差, 也沒什麼特長。她那時已經開始寫小說了, 但因爲初出茅廬的緣故, 寫得並不怎麼順利。她的文筆起伏很大,寫得順暢的時候能一個小時寫滿兩三千字, 讓人看完欲罷不能,不順的時候就只能一點點地憋着,兩三個小時才寫出幾行字,還乾巴巴的。

那時蘇沐雨的熱情都在寫作上,每天寫完就拿給柳凌看,柳凌則沉迷於各種小說不能自拔,整天樂呵呵地給她當免費評論員。那時她們兩人恰好是同桌,晚自習寫完作業後就會拿着本子當紙條傳,一起討論蘇沐雨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只有在班主任來班上巡視時纔會收斂一些。

她們倆自成了一個圈子,雖然和班上的其他同學關係也不錯,卻不親密,柳凌大大咧咧的像個男孩,在感情方面是個粗神經,蘇沐雨則把心思都放在了筆下人物的悲歡離合上,對那些青春期的荷爾蒙毫無感覺。

所以謝鵬程就發了愁。

按理來說,以他的條件,喜歡上哪個女生只要下手去追,希望還是很大的,可偏偏那個人是蘇沐雨。謝鵬程看得出來,蘇沐雨對他別說喜歡了,壓根就是連一點點特殊的好感都沒有,在蘇沐雨眼裡,謝鵬程和謝筱顏大約也沒什麼區別——謝筱顏是他們班班花,人挺高冷,和班上同學的關係很僵。

謝鵬程有時候會想,蘇沐雨的大腦裡究竟有沒有性別意識?還是說在她眼裡,班上的同學就只剩了“柳凌”和“其他人”之分?這樣想着,謝鵬程甚至開始嫉妒起柳凌來。

不過即便如此,不做任何努力就放棄並不是謝鵬程的作風,又或者說,謝鵬程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放棄二字。他觀察了蘇沐雨和柳凌一段時間,終於在高二開始行動了。他定下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先從朋友做起。

蘇沐雨是個很看重朋友的人,看她平時對待柳凌的態度就知道了,所以謝鵬程想:如果我先成爲她的朋友再向她表白,即使那時她依然不喜歡我,但拒絕時大概也會猶豫吧?當然,要是能讓蘇沐雨在這個“成爲朋友”的過程中就喜歡上自己,那就再好不過了。

謝鵬程開始慢慢接近蘇沐雨,他試圖和蘇沐雨搭訕,但發現效果不佳後就將目標轉向了柳凌。柳凌比蘇沐雨開朗許多,幾乎是個話癆,你只要開口說上一句,她就能嘰裡呱啦接上一大堆話,絕不會讓你冷場,等她說完謝鵬程再開口,總能引得蘇沐雨也說上兩句。

謝鵬程覺得自己應該是找對方法了。

沒多久班上座位大調動,蘇沐雨和柳凌依然是同桌,謝鵬程被調到了她們附近,就坐在柳凌後面。謝鵬程對這個位置很滿意,上課時常常不露痕跡地側頭去看蘇沐雨的側臉,跟她們搭話也變得方便起來,不必再擔心隔着大半個教室跑過去找對方討論問題會不會太過突兀。

從高二到高三,一年多過去,謝鵬程終於成爲了蘇沐雨眼中比一般同學更親近一點的“熟人”,離着“朋友”的身份還有十萬八千里,這個進度讓謝鵬程十分挫敗,晚自習時他看着蘇沐雨和柳凌依舊拿着本子相互傳來傳去,終於還是有些心急。

因爲那個本子一向是收在蘇沐雨的抽屜裡,除了蘇沐雨就只有柳凌一人看過,謝鵬程便將那個本子當成了蘇沐雨對朋友的認證,整日想着若蘇沐雨哪天能主動將本子也給他看看,那便是他表白的時機了。可這日子一天天過,他眼睜睜看着蘇沐雨和柳凌寫完了一本本子又換上一本新的,卻從來沒有要跟他提起的意思。

謝鵬程忍無可忍,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就一邊收東西一邊裝作不經意地低聲問:“剛剛我看到你們倆一直拿着本子傳來傳去的,是在幹什麼?交換學習筆記嗎?”

蘇沐雨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柳凌笑着回答:“哪裡?就是傳紙條而已。撕紙條太麻煩了,就乾脆直接寫在本子上了。”

謝鵬程又問:“哦?聊什麼聊得這麼興奮?”

柳凌朝他嫣然一笑:“女孩子之間的秘密,你當然不能知道。”

既然柳凌都這樣說了,謝鵬程縱然知道她們聊的必然不是什麼“女孩子之間的秘密”,卻也不好再問,只好怏怏地閉了嘴。

蘇沐雨和柳凌都趕着回寢去洗澡,跟他打過招呼後便急匆匆地走了,謝鵬程看一眼蘇沐雨的抽屜,磨磨蹭蹭地擺弄着桌上的文具,直到班上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自然而然地走到蘇沐雨的課桌旁邊。

大約是覺得沒人會去翻動一本毫不起眼的本子,蘇沐雨並沒有將那本本子藏起來,而是相當隨意地放在抽屜裡,謝鵬程沒怎麼費力就將東西拿到手,起身時見班上最後剩下的那個男生正奇怪地看着自己,就開口解釋道:“我的筆記,之前就給她了,我今晚要用,她就讓我自己拿。”

他的表情十分坦蕩,再加上他平時的好學生形象,那個男生也沒懷疑,謝鵬程將本子放進書包,走過去攬着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你收拾好了沒有?一起走?”

就這樣,他將那個本子帶回家,關上房門後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本本子看了起來。

果然如他所料,那個本子裡寫的並不是柳凌所謂的“女生之間的秘密”,但那些內容也出乎他的意料——這是一本小說的下半部分,而根據柳凌和蘇沐雨的對話來看,上半部分已經被蘇沐雨發到網上了,而且還有不少稿費。

謝鵬程拿手機輸入小說中的幾個重要人物的名字搜索,沒多久就找到了那篇小說,蘇沐雨的筆名也好認極了,就是她本命的諧音——蘇木易。

謝鵬程將蘇木易的專欄放到收藏夾裡,然後又繼續閱讀着本子上的內容。本子上的字很多,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蘇沐雨寫的小說,但蘇沐雨寫小說時在每一頁的邊上都留了一條窄窄的豎條,用來給柳凌寫閱讀感想,而她們的對話也都集中在這個部分。

謝鵬程從拿着本子從小說開頭的地方看了幾句就不再管,而是津津有味地看起蘇沐雨和柳凌的對話來。她們倆的對話大多都是圍繞着小說內容進行的,但凡是這些,謝鵬程都會毫不猶豫地跳過;她們偶爾也會提及一些生活中的事情,謝鵬程就認認真真地把她們關於這些事的對話一字不漏地看完,即使有些只是“我的筆芯又用完了明天要去買新的”之類的無聊瑣事。

謝鵬程看到很晚也沒熄燈,父母怕他太累催着他睡覺,他就將本子藏在枕頭底下,等父母離開後躲在被窩裡藉着手機的燈光繼續閱讀,本子裡蘇沐雨的字跡很清秀,也並不像是平時那樣話少,謝鵬程看着她和柳凌寫在本子上的對話,覺得自己彷彿重新認識了蘇沐雨這個人。

偶爾,她們也會在本子裡提及一些私密的事,比如“這個月親戚沒來,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云云,本子上的對話沒有寫上時間,否則,謝鵬程覺得自己大概會認認真真對着日曆將蘇沐雨的日期推算出來。

到十二點過後,謝鵬程忍不住在被子裡打了個哈欠,多年來養成的生物鐘催促着他趕緊入睡,可手上的本子卻像是有魔力似的,讓他上癮。他強打起精神繼續往後看,翻過幾頁之後,幾行字跡吸引了他的眼球。

那是一段關於小說的討論,柳凌圈出了小說中的一段話,問蘇沐雨:

老實交代,這是不是以你自己爲原型寫的啊?連位置都不帶改一下,你個YY狂魔!

下面是蘇沐雨的回覆:

沒啊,就是懶得想而已啦……

柳凌圈出來的那行字是小說中對一個女性角色的描寫,只有寥寥幾句話:

……膚色雪白,胸口處卻有一塊血紅的胎記,宛如一顆紅豆。

——這是不是以你爲原型寫的啊?連位置都不帶改一下。

——胸口處卻有一塊血紅的胎記。

謝鵬程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大得嚇人。他將那行話來來回回看了許多遍,心中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彷彿是偷窺到了蘇沐雨的裸|體似的。他的精神又好了起來,直到凌晨一兩點將本子裡的內容全部看完也依然不覺得困,想着蘇沐雨胸口那塊紅色胎記,心裡癢的厲害。他翻來覆去了許久才睡着,沒多久天矇矇亮又醒了,各種各樣的夢境充斥在這短短的睡眠時間裡,將他攪得心煩意亂,夢境中那些白花花的身體上,都有一塊小小的胎記,紅得像血滴。

謝鵬程早早地到了教室,趁着沒人將那個本子放回了蘇沐雨的抽屜裡,沒多久班上的同學都陸陸續續進了教室,蘇沐雨依舊是和柳凌一起的,謝鵬程起初有些不敢看她,但見蘇沐雨絲毫沒有發現本子上的異常,他又大膽起來。他趁着蘇沐雨背對自己,用熾熱目光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描了一遍,本子上那行字又不期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讓他覺得面前的蘇沐雨彷彿是赤着身子的;等蘇沐雨回過頭來,他又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笑臉迎上去,笑眯眯地跟她和柳凌講解習題,全然是個好學生的樣子,叫人不出一絲破綻來。

謝鵬程這樣度過了高三的第一個學期,他拿到了英國某個著名大學的全獎offer,被班主任當着全班的面狠狠表揚了一番,班上的幾個男生說要他請客,他便答應了,邀了班上一羣同學一起,在校門口的一家店吃晚餐。

晚餐過後,因爲有晚自習的緣故,他便讓同學們先回去,自己留在最後付賬,等付完賬往回走時卻見蘇沐雨和柳凌還沒走,蘇沐雨正站在一個書攤前挑書。謝鵬程心中一喜,走過去跟她們打招呼,柳凌見到他便開口:“恭喜啊,這就沒有高考壓力了,真好!”

蘇沐雨笑着附和地點點頭。

謝鵬程見她朝自己笑,又是在道喜,只覺得心中愉悅異常,他等着蘇沐雨挑好書,和她們一起往回走,中途柳凌到收發室去領班上定的報紙,蘇沐雨和謝鵬程站在外面等她,謝鵬程看着周圍沒人,便忍不住半開玩笑似地試探:“你就沒有喜歡的男生嗎?”

蘇沐雨搖搖頭,謝鵬程就追問:“那如果哪天我跟你表白,你會答應嗎?”

他這話本就是試探,因此便帶上了五分玩笑的語氣,哪知蘇沐雨卻正正經經地回答:“肯定不會,我不喜歡你。”

謝鵬程身體一僵,然後緩和了一下自己的臉色:“何必說得那麼絕對?我覺得……”

“就是這麼絕對。”蘇沐雨打斷他的話,“如果你跟我表白,我肯定是要拒絕的,那樣的話,我們就連朋友也沒得做。”

那是蘇沐雨第一次在謝鵬程面前提起“朋友”這個詞,可謝鵬程心中卻沒有半分欣喜,他看着蘇沐雨對柳凌露出微笑,只覺得心裡冷得厲害。

那天之後,蘇沐雨對待謝鵬程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謝鵬程的心態卻變了。他想要衝到蘇沐雨面前跟她說他喜歡她,卻又因爲蘇沐雨那句“連朋友也做不成”而止步,他看着蘇沐雨跟柳凌聽完自己說的笑話後笑作一團,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直到高考結束,班上的聚餐結束後不少人都喝醉了,謝鵬程也喝了些酒,終於帶着醉意將蘇沐雨拉到一個角落裡,問:“如果我跟你表白,你會答應嗎?”

蘇沐雨莫名地看他一眼:“我不是早說過了嗎?那樣的話,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謝鵬程苦笑:“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我……”

蘇沐雨臉色一變,打斷他的話:“你別說了!”然後就想轉身離開。

謝鵬程伸手將她困在那個角落裡,被她三番兩次的拒絕激起了怒氣,腦子裡一片轟然,想也不想地問:“那如果我知道你的秘密呢?!”

蘇沐雨驚異地擡頭看他。

謝鵬程低低一笑,將手伸向蘇沐雨的胸前,輕聲道:“就是在這裡,對不對?一個紅色胎記?”

蘇沐雨臉色發白地拍開他的手,顫着聲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謝鵬程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陣快意,他將頭湊到蘇沐雨耳邊,輕聲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好好考慮。”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謝鵬程本以爲自己志在必得,可三天過去,蘇沐雨卻沒再聯繫他,他不甘地打電話過去,卻永遠只聽到忙音。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到處去宣揚蘇沐雨身上的胎記,只能試圖通過其他同學來聯繫蘇沐雨,可他很快就發現,沒有人能聯繫到蘇沐雨,而唯一知道蘇沐雨家地址的柳凌也和蘇沐雨一起失蹤了。

謝鵬程從此再也沒有了蘇沐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