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正在銅鏡前,鏡子裡的自己,已經洗漱乾淨,換上了一一套乾淨的官服。
但他知道,自己身上,依然有着濃烈的血腥味。
他用力吸了吸,居然感覺很爽很爽。
“看來,我以後會愛上殺戮……”張越在心中說道。
他已經不能忘記,昨日的殺戮了。
那噴濺的鮮血,那哀嚎的敵人,那倉皇逃竄的背影。
每一個都讓他回想起來,就只覺得亢奮不已。
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再嘗試一下這種感覺。
“將來,我會變成曹阿瞞嗎?”張越在心裡問着自己,然後他就堅定的回答:“不會的!”
人和動物的最大區別,就是人能控制自己的慾望。
就像他現在,鏡子裡的自己,溫文爾雅,沒有半分的殺氣。
輕輕拿起放在臺面上的冠帽,將之戴上,繫好。再將佩劍掛到腰間,張越就提着綬帶,走出了房門。
“侍中……”門口的官吏,滿是敬畏和崇拜的低頭。
昨日發生的事情,震驚了整個新豐。
有刺客攜帶大黃弩刺殺新任縣尊?
這本身就是驚天動地的事情,而被刺殺者,卻毫髮無損,相反,所有的刺客,非死既傷,甚至沒有一個人能跑掉!
此事一經宣揚,全縣震動!
不知道多少豪強士大夫,心驚膽戰,瑟瑟發抖。
一個能白刃接戰,還能以一敵八的侍中官?
所有人都不得不心悅誠服的,低下自己的頭顱。
徹徹底底的心服口服!
在關中,就是這樣的,關中人素來崇拜英雄,敬仰強者。
公羊學派數十年來宣揚的大復仇思想,更在這種情緒上火上澆油,使得上上下下的人民,都有着嚴重的英雄情結。
特別是年輕人,現在幾乎都已經被張越的壯舉所折服,變成了他的腦殘粉。
他現在若是登高一呼,怕是立刻就能糾集起數百乃至於上千的腦殘粉。
於是,整個新豐的官僚系統和官吏,馬上就發現了,自己面對的人民,一下子就變得急公好義,而且特別好說話。
各鄉亭之中,官府的命令,無往而不利。
所有百姓,無論貴賤,皆是畢恭畢敬,遵從官府指令。
以至於趙過的工作,一下子就變得順利無比。
各地的農稷官和鄉亭的長者們,紛紛聽從命令,開始向新豐縣縣城匯聚。
“侍中……執金吾的官吏剛剛來報,說是已經初步查知了刺客的來歷……”陳萬年滿懷敬畏的走到張越面前,誠惶誠恐的低頭報告。
昨日,他是目擊者,他親眼見證了眼前的侍中官是如何反殺的那些刺客的。
他更跟隨了輝渠牧民們,見到了那些倒黴刺客的可怕死狀!
甚至有一個刺客,在被發現時,他的整個胸腔都已經碎了,新豐的仵作檢驗了之後,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因爲那個刺客的胸腔中,居然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了。
所有的臟器,全部都碎掉了!
這太恐怖了!
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張越微微低頭,問道:“刺客是哪裡的?”
“他們全部是從太原來的……”陳萬年低頭說道:“據其中一人供述,他們在來關中前,皆爲太原白氏的食客,乃是白氏多年來蓄養和培養的死士!”
“太原白氏?”張越的眼睛一亮,腦海中無數信息浮起來。
很快,一條史料記載浮現了出來。
“其家主可是叫白義?”張越問道。
“侍中英明!”陳萬年佩服的五體投地。
“哼!”張越冷哼一聲:“亂臣賊子!”
根據史書記載,這個白義,再過幾年,就會舉旗造反,然後被太原尉孫王鎮壓。
孫王因此封侯,拜爲丞父候。
換句話說,這個人造反的力度很大。
至少威脅到了太原郡的安全,不然,孫王憑什麼封侯?
“侍中……執金吾王公,已經從長安出發,馬上就要到了,您是不是準備一下,迎接執金吾?”陳萬年低聲問道。
“那就準備一下吧……”張越點點頭,吩咐道:“派人去將官衙清掃一番,備好酒宴……”
“諾!”陳萬年立刻領命而去。
張越卻是微微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朝着官衙前方而去。
當他抵達官衙正廳時,所有官吏,全部側目,行注目禮。
尤其是那些新豐本縣的官吏,更是滿眼都是星星。
一個勇猛的上司?
這是所有漢室官吏都渴望的領導!
因爲,一個這樣的上司,很可能在未來,帶領大家走向封侯拜將的康莊大道。
所以,自刺殺案後,全縣上下官吏,都被加了一個‘工作效率MAX,積極性翻倍’的buff。
就連很多老油條,也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滿血復活。
人人都想給張越留下一個好印象,一個深刻的印象。
以便未來,這位‘張蚩尤’奉命出征時,能帶上自己。
這與之前,形成了完全截然相反的對比。
沒辦法,在漢室,一個能打的上司,永遠比一個文弱的上司要吃相。
義縱王溫舒爲什麼能在殺人如麻的同時,總有一批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部下追隨?
還不就是這兩個人能打?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鹹宣了。
鹹宣雖然也是酷吏,但奈何,因爲沒有一身蠻力,不夠威武霸氣,所以,手底下的二五仔特別多。
所以,在漢室做官。
文弱書生,總是不吃香。
而那些能夠表現出出人勇武的上官,即便文學造詣不高,平時也不講禮儀。
但,下面的官吏,卻總是前仆後繼的表忠心。
先前,張越給新豐上下的印象,只是一個文弱書生。
他的名聲,也更多的是來自於‘文’。
自然,在人們眼中,最多就是來了一個兒內史。
撐死了也就是一個平津獻候而已。
但現在,不同了。
刺殺案一起,人們驚訝的發現,來的不是一個兒內史,更非平津獻候。
而是冠軍景恆侯這樣的少年英雄,至不濟也是一個海西候。
於是,早先的擔憂和壞名聲,一下子就全變成了優點。
跋扈?
當年,霍去病沒有出征前,人稱長安一禍。
他常常帶着自己部下的騎兵,到處闖禍,仗着天子的寵幸,肆意妄爲。
今天扒了蓋候的麪皮,明天又錘了武安侯家的公子,後天就爬上了魏其候家的屋頂。
哪怕是海西候李廣利,當年在長安,也是典型的紈絝子弟啊。
所以,‘張蚩尤’跋扈,反而說明了他未來的成就不會太低。
囂張?這就更不用說了。
古往今來的名將,誰不囂張霸道?
冠軍景恆侯就曾經公開說:顧方略何如耳?
古代的兵書,在他眼裡,只有參考價值,而他也用事實證明,他不需要兵書。
他自己就是兵書!
至於張越對於新豐豪強們的鞭笞和限制,更是成爲了人們眼裡最大的優點了。
因爲,在豪強們看來,這是他在挑選自己未來忠心耿耿的子弟兵。
既然是挑選子弟兵,當然要嚴格要求嘍!
難不成什麼歪瓜裂棗都要嗎?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整個新豐的豪強,就達成了共識。
‘張蚩尤’往後,無論做什麼,都要四肢舉起來支持。
家裡的子弟,更得不惜代價的往這個‘張蚩尤’身邊塞。
甚至,已經有好幾家的家主給自己的兒子們下了死命令:誰能成爲張縣尊的親信,誰就是下任的家主!
年輕人們更是血脈僨張。
一個能以一敵八,生撕虎豹的上司?
這是最理想的追隨者和偶像。
是活着的傳奇!
追隨這樣的傳奇,是榮幸,是榮譽,更是實現人生抱負與理想的最好途徑。
於是,不過一天,新豐‘公考’的報名人數就蹭蹭蹭的往上漲。
連張越都沒有想到,自己遇刺後,反而解決了自己之前擔心和擔憂的全部問題。
整個新豐上下,因爲這個事情,擰成了一條繩。
他再也不用去想什麼‘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了。
因爲他就是大多數了。
全縣上下,再也沒有什麼不開眼的傢伙,敢和唱對臺戲了。
上下官吏,甚至連推諉和搪塞的官僚毛病,也都一下子改掉了。
許多曾經掛印而去的胥吏和官員,現在哭着喊着,也要回來。
甚至還有人跑去報名‘公考’。
這讓張越有些哭笑不得。
“張侍中……”劉進的聲音從官衙正廳內傳來,張越連忙迎上前,拜道:“殿下早!”
劉進也是不可思議的打量了一番張越。
在他昨日得知張越遇刺後,幾乎是嚇了個半死。
然後,他又得知了‘張侍中單人匹馬,擒殺所有刺客’,更是目瞪口呆。
他怎麼也想不到,一直以來,在他面前,文質彬彬,彷彿一個五穀不勤模樣的張子重,卻是一個無雙猛將!
以一敵八,還完全碾壓,毫無無傷!
恐怕,這個大臣,已經完全可以媲美國朝的平陽懿候曹參了。
文能治國平天下,武可單挑楚霸王!
劉進其實真想問一問,這個張侍中,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才能?
“張侍中,這是孤剛剛接到的報告……”劉進勉強壓抑住內心的好奇,將一份公文遞交給他。
張越拿過來一看,卻是那些輝渠牧民們申請要求落戶新豐,成爲新豐百姓的報告。
“數十年來,這是第一遭!”劉進有些心悅誠服的對張越道:“張侍中,怕是創造歷史了!”
輝渠人素來以遊牧爲生,哪怕依附漢室,也依舊不改本性。
但,現在卻有數十名輝渠牧民,主動要求落戶。
若是換一個文官,恐怕僅憑這個事情,就可以升遷了。
甚至可以吹噓一輩子!
因爲,這是教化之功!
張越放下報告,問道:“殿下的意思呢?”
“當然是立刻批准了!”劉進高興的說道:“輝渠人,雖爲胡人,但心向漢室,尤其是這些爲我漢家工作的牧民!”
劉進興奮的對張越道:“張侍中恐怕不知道吧,所有獲准爲漢牧養牲畜的輝渠牧民,皆是功臣!”
“像是這數十名輝渠牧民中的長者,無一不是曾經的大漢功臣,曾在沙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的!”
這也是他剛剛得知的事情。
想要來漢室,給少府或者太僕、宗正放牧牲畜,拿豐厚的報酬,享受安寧、和平和富庶的生活。
這是所有依附漢家的胡人部族牧民共同的心願。
但,能夠獲得這樣的殊榮的家庭,不過千餘戶。
而他們全部有一個共同的特徵——他們家庭裡的長輩,全部都是曾經在漢軍之中,衝鋒陷陣,立下了無數功勞的勇士。
也只有這樣的功臣,纔能有資格,向漢室申請,爲天子牧養牲畜。
成爲漢天子的家臣。
這就是這些輝渠牧民,待遇爲何如此之高的緣故。
因爲,他們與其說是給太僕服務,不如說,他們是天子的家臣,爲天子效命。
是故,他們有俸祿,有賞賜,四季有衣帛。
還可以自由處置他們牧養牲畜的奶酪和皮毛。
錯非如此,漢室憑什麼給他們這麼好的待遇?
國家又爲何心甘情願,讓他們享受這些好處?
講道理,這樣的美差,若沒有功勳做依靠,肯定會被上下官吏給瓜分掉。
張越聽完劉進的解釋,也是一楞。
心裡面的許多事情和許多謎團,也因此解開了。
“這麼說來,衛律的父祖,恐怕也曾是國家功臣,甚至是大功臣!”張越在心裡嘆息着。
其實,他一直有疑惑,像衛律這樣的烏恆人,憑什麼在漢室獲得那麼多的教育資源?
甚至可以像漢家貴族名門的子弟一樣,閱讀和學習漢室的兵法和謀略。
只是可惜,這白眼狼終歸是養不熟啊!
就像那個刺殺他的射手一樣。
這個李陵的部下,漢家沒有因爲他是烏恆人,所以就對他防備。
甚至,還將軍國重器——大黃弩的使用資格授予他。
結果他回報的是什麼?
是背叛!
就像烏恆人一樣!
張越很清楚,別看現在的烏恆人很老實,似乎是帝國的忠犬,但,再過數十年,烏恆人就會取代匈奴人,成爲漢家邊疆的禍害。
等到東漢,烏恆人更會不斷作亂。
“未來,我一定要親自去烏恆人的部落裡看一看,清掃一下……”張越在心裡告訴自己。
霍去病去世的太早,很多工作,都還沒有做完。
作爲冠軍侯的腦殘粉,張越深深的覺得,自己有義務,替偶像完成未繼的事業——將烏恆人的野性和野心,徹底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