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張越後,衛皇后就召來淳于養,問道:“那不肖子如今如何了?”
“回稟皇后陛下……”淳于養尷尬的道:“長平侯淋了雨,又因久跪,體力不支,昏厥在地,迄今未醒!”
衛皇后聽着,臉色惱怒,深感羞愧,罵道:“豎子!吾家臉面爲汝喪盡矣!”
就淋了點雨,跪了幾個時辰就昏厥?
老衛家的祖墳已經暴跳如雷。
茂陵的衛青墓,怕是棺材都要壓不住了!
想當年,從兄大將軍長平烈候何等英雄人物啊?
河南一役,率軍急行軍三天三夜,搶走匈奴人反應過來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梓嶺,樑北河,一戰而下高闕,全殲匈奴河套之敵,陣斬數千,俘虜繳獲數百萬牲畜。
而在整個戰役過程中,衛青每天只睡一個時辰,甚至連續數日不合眼,縱然身中敵矢,依然面不改色,與左右將官談笑風生。
哪怕是幼弟衛廣,亦是當世豪傑。
其率軍平定西南夷時,不懼艱難險阻,帶着大軍,翻山越嶺,直趨數千裡,深入西南腹地,誅叛漢且蘭王而歸。
哪成想,第二代就墮落至斯。
這傳出去,天下人還不笑死?
踱了跺腳,衛皇后板着臉道:“帶本宮去看看這不肖子……”
“諾!”淳于養恭身領命,心中卻不免吐槽自己的女主人,總是對親戚話冷心熱,即使再怎麼痛恨,卻總是無法狠下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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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長安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執金吾緹騎四出,直撲長安各閭里,一位位曾經靠着方術、煉丹術甚至是神仙傳聞而受賞富貴起來的術士方士,瞬間倒了血黴。
無論他們曾經多麼威風,不管他們從前如何炫酷。
在執金吾的緹騎面前,皆如螻蟻。
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有上百名方士、術士被捕。
很多人甚至沒有經過審訊,就被灌下毒酒,然後用個涼蓆一卷,丟去了亂葬崗。
這樣的場面,看的很多星相家與易學家,心驚肉跳,膽顫不已。
好在,執金吾似乎只抓方士、術士。
而對這些給百姓、貴族士大夫們推算運程,測定風水的人,視而不見。
這讓人在慶幸之餘,也不免好奇起來。
星相家和易學家,都是神通廣大之人。
很多人甚至兼職了小說家這樣有前途的事業。
故而,很快,他們就打探清楚了。
然後,全長安城都知道了,候神使者公孫卿謀大逆被捕,讓天子遷怒方士術士的事情。
但……
有些膽大包天的傢伙,卻忍不住在自己的私人筆記和小說之中,記下了些晦澀不明的段子與故事。
很多年後,這些人的筆記,被人發現,然後改了改,就寫到另外一本書裡。
又過了很多年,此人的著作,被人發現,成爲了研究漢史的重要依據。
特別是記錄的那些有趣故事和小段子,讓無數史學家着迷,瘋癲。
紛紛猜測,其中的主人公究竟是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如今長安城內,還沒有人有這個心情去寫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亂語。
因爲,人們赫然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情——執金吾抓光了全城的所有方士術士。
無論他是聲名顯赫的大方士,還是靠着愚弄愚夫愚婦的小騙子。
這種定點清除和定向清掃能力,令人心驚肉跳,又歎爲觀止。
在恐懼中,人們發現,似乎要變天了。
從前興盛的方士術士,好像成爲了危險職業。
於是,重壓下,一些本來有志於此的年輕人,紛紛轉職。
屬於方仙道的時代,終於結束了。
……………………………………
在這長安城的紛紛擾擾之中,張越來到了建章宮宮闕下。
剛好,迎面碰上了正要出宮的丞相劉屈氂與光祿勳韓說。
張越一楞,隨即上前見禮,拱手拜道:“下官拜見丞相,拜見光祿勳……”
劉屈氂和韓說卻都是一臉傲嬌,表情彆扭。
今天劉屈氂發現了一個真相——貌似在天子心裡,自己這個丞相的地位,遠遠不如這個年輕的侍中官。
這讓他很不服氣。
憑什麼嗎?
會養生,很了不起嗎?
劉屈氂已經打算,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送去一位在長安城中頗有名氣的黃老名宿家中學習。
只求其能學到這張子重的皮毛,他就心滿意足。
韓說彆扭的原因,則是他知道了自己的那個傻兒子做的事情了。
講道理,韓說其實覺得,韓興那個傻貨,其實是做對了的。
但心裡面,卻總是不舒服。
特別是見着張越本人的時候,更加如此。
“侍中欲面聖?”劉屈氂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張越問道。
“不敢瞞丞相,下官正是要去面聖……”張越笑着答道。
劉屈氂看着張越的笑臉,心裡面越加不舒服了。
哪怕是他這個丞相,想見天子,也需要提前預約,請求覲見,得到批准後才能入宮。
但這個年輕人,卻是仗着侍中官的身份,將這皇宮大內,當成了遊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偏偏每次天子都非常歡迎,非常開心。
尤其是今天,劉屈氂親眼見證了天子爲了他的事情,大開殺戒。
連曾經最信任和喜歡的方士、術士,也是毫不留情。
這讓劉屈氂有些哀怨,感覺心冷。
因爲他知道,假如自己有事,天子絕對不會這樣維護和保護自己。
帶着這樣的念頭,劉屈氂訕訕的道:“好叫侍中知曉,陛下今日脾氣不是很好,侍中不如改日再來?”
張越笑道:“有勞丞相關愛……只是,下官有要事求見……”
“陛下脾氣嘛……”張越眨着眼睛,道:“下官還是有些信心,可以讓龍顏一悅的……”
現在,對於當今天子,張越已經摸清楚了他的脾氣了。
假如這位陛下心情不好,那就給他做頓美食。
還是不好,那就再做一頓。
沒有什麼事情,是美食解決不了的。
劉屈氂聽着,越發不是滋味,像小媳婦般,哀怨的看了一眼張越,道:“既然如此,那侍中請便……”
懂養生而已……
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哪像自己,外有姻親李廣利之助,內又得太子親自出門,處置治河工程。
數年之後,自己必將成爲漢家最成功的丞相之一。
甚至超越前輩公孫弘,與張蒼、王陵,乃至於蕭何曹參比肩!
只是,劉屈氂猛然想到另外一個事情。
貌似,好像,這張子重很快就要領兵出征了。
而且,他還是太孫的左右肱骨,最信任的元輔大臣。
想到這裡,劉屈氂就沉默了。
看着張越遠去的背影,他忽然對韓說嘆道:“生子當如張子重……長安市井俚語,或許有些道理……”
韓說聽着,默然不語。
只是看着張越的眼神,複雜無比,顯露着些妒恨,帶着些瘋狂之色,又隱約有着羨慕。
其實,韓說自己以前也不知道,爲何自己會如此敵視和仇視這個年輕人。
講道理,他與這個年輕人,遠遠算不上深仇大恨。
再說,即使深仇大恨,在政壇上,也並非不能釋懷的事情。
爲了利益,他這種人,沒有什麼事情不可以交易。
只有有利可圖,跪舔新貴,他又不是沒做過!
也是直到這兩天,看着自己的那幾個傻兒子,他才醒悟。
其實自己恨的和敵視的,不是張子重本身。
而是他的年輕,他的志向,他的主張和願景。
因爲,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有着類似的志向和願景。
然而,現實卻砸了他一個滿頭包,讓他在怯懦中沉淪。
所以,他恨!
恨自己當年的懦弱,恨自己當初的膽怯,恨自己如今的沉淪!
醒悟到這一點後,韓說心情很複雜。
“曼卿啊,或許吾此生都無法給汝復仇了……”韓說心裡悠悠嘆道。
這些天,他一直做夢夢到江充。
夢到他們曾經快樂的日子,也夢到江充的魂魄的嘶吼:復仇!復仇!復仇!!!
只是……
夢醒之後,韓說發現了一個事實——若江充魂魄要復仇,第一目標肯定是他啊!
那張子重,只是殺了江充。
而他,則親手滅了江充全家。
這就很尷尬了。
所以,昨天晚上的時候,當他再次夢見江充,就在夢裡拔刀捅了對方……
劉屈氂看着韓說臉上的複雜神色,忽然湊到韓說身邊,低聲問道:“光祿勳,吾聽說,光祿勳與張子重乃莫逆之交?有沒有這個事情?”
韓說聞言,看着劉屈氂斷然否認:“怎麼可能?丞相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在說啊……”劉屈氂眨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韓說,道:“吾的家臣之間,都傳開了,都說光祿勳與張子重一見如故,便暗中傳遞消息,多次遣子示警,令張子重提前掌握訊息……”
韓說聽着,臉色漲紅的和豬肝一樣。
他知道,自己怕是從此就要被貼上‘張子重一黨’的標籤了。
恐怕許多人都會認定,自己是那張子重的細作,打入反張內部的間諜。
想到這裡,韓說就感覺很心痛。
明明,都是那幾個傻兒子做的事情。
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去跟誰解釋,都是沒用的。
因爲事實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