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春二月二十八日下午酉時一刻,雁門郡郡治善無城北門。
張越擡起頭,看着緊閉的城門,還有城頭上不安的士兵們。
嘴角溢出了一絲笑容。
“這是要做困獸之鬥?”
“呵呵……”
微微揮手,司馬玄就策馬上前,問道:“侍中公,請下令!”
而在他們身後,旌旗招展,大軍如林。
護烏恆都尉的兩千精騎與句注軍的三千步騎,已經枕戈待命。
“傳我將令:命善無城立刻開城門!”張越平靜的下令。
“謹諾!”司馬玄拱手領命。
然後,便策馬上前,帶着十餘騎,奔到城下,高聲宣告:“吾乃烏恆將軍領護烏恆都尉事司馬玄,今奉侍中、建文君、欽命全權持節使者張公之命,曉瑜善無軍民:天子節旄已至城外,速速開城門恭迎!”
連喊三次後,城頭就出現了騷亂。
只聽到一陣喧譁聲響起,只是片刻,喧譁聲便已經平息。
接着,城門緩緩打開。
幾個軍官,帶着士兵走出城門。
他們手上都捏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走到陣前,這些人單膝跪地,將手中人頭放在身前拜道:“啓稟天使,善無尉、城門司馬等賊,竟敢抗拒天使,大逆不道,末將等已經將這等賊子捕殺!”
站立在馬車上,張越看着,露出笑容道:“善,諸公能撥亂反正,忠臣也!”
然後,張越一揮手:“傳令:句注軍就地紮營,護烏恆都尉諸將士,立刻入城,清剿叛逆,殺賊!”
“謹遵天使令!”司馬玄興奮的大吼起來。
整個護烏恆都尉的將官們,也都高興的手舞足蹈。
於是,大軍便從城門魚貫而入。
直撲太守府、郡尉府、縣衙官邸、武庫、糧倉等重要官邸。
騎兵轟隆而至,須臾之間,就將善無城的所有重要官署、官邸控制。
並將整個城市的道路、城門全部控制。
然後,司馬玄纔派人來請張越入城:“侍中公,末將奉命,已然控制、掌握了善無全城,並將自太守韋延年以下,四百石以上大小官吏,全數緝捕,特來繳令!”
“善!辛苦將軍了……”張越微笑着道:“那就入城吧!”
於是,持着節旄,張越在騎兵們的簇擁下,威風凜凜的從北門徑直入城,直趨太守府。
善無城很大,至少在這邊塞,屬於一等一的大城。
整個城市周長十餘里,牆高城堅。
城中道路寬敞、市集林立,屋舍聯排。
而太守府就在善無城東,與武庫遙相對望。
張越抵達時,整個太守府,都已經被明晃晃的刀槍劍戟所佔領。
官邸門口的道路上甚至還有着血跡,顯然這裡經過了一次短暫但不激烈的戰鬥。
“末將率兵至此,奉詔接管太守府時,太守府官吏十餘人強行阻擾,爲末將斬殺!”司馬玄輕描淡寫的報告着。
張越聽完,微笑着道:“看來,這位韋太守還真的得‘人心’呢!”
通過之前的微服考察和觀察,張越知道,這雁門郡現在已經差不多有後世東漢的門閥豪強之郡的雛形了。
雁門郡治下十四縣,人口差不多三十萬左右,墾地在百萬畝上下。
但其中七成的土地,落到了地方豪強貴族手中。
即便如此,地方豪強貴族,也依然不滿足。
這些年來,他們與韋延年、馬原,可是一起做了許多‘好事情’。
“韋太守人呢?”張越側頭問道。
“回稟侍中公,罪官韋延年,已被末將命人看押了起來!”司馬玄答道。
“帶他來見我!”張越說完這句話,就持着節旄,徑直走到了太守官邸,進入了官衙正廳,大馬金刀的坐到了太守的位置上。
拿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這太守官邸。
真的是奢侈啊!
地板鋪的都是從梓嶺砍伐運來的梓木地板。
這可是木王!
尤其是梓嶺的梓木,每一顆都是生長了數十甚至上百年的古木。
價值連城!
至於燈具、案几與其他器皿,無一不是製作精美之物。
“嘖嘖嘖……”張越心中感嘆着:“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大漢太守,安能落於下風?”
內心之中,更是殺意沸騰。
一路行來,他在道路上見到過無數衣衫襤褸,甚至手足被鐐銬禁錮的百姓、奴婢。
雁門郡,整個的爛掉了,壞掉了!
未幾,司馬玄就帶着人,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嘴裡塞了抹布,看上去狼狽不已的中年官員。
一腳將他踹到張越身前,但他卻怎麼都不肯跪,反而神情亢奮,面色猙獰的直視着張越,嘴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些什麼。
反正,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就對了。
“跪下!”張越一拍驚堂木,呵斥道:“罪官跪下!”
他自然不肯跪,但司馬玄豈能讓他如願,一腳就踹到他的腳彎,將他強行按到地上。
“將罪官嘴裡的布拿出來!”張越揮揮手。
司馬玄猶豫片刻後,道:“稟使者,此兇頑也,末將恐其污言穢語,有傷使者雅興……”
“無妨……”張越笑着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本使正要好好聽聽這將雁門百姓、塞下人民,禍害至斯的元兇的懺悔之語!”
司馬玄這纔將那官員嘴裡的抹布扯出來。
“張子重!”纔剛剛獲得說話的機會,那被司馬玄強按着的韋延年,就已經青筋暴露,如同一隻瘋狗一樣的叫囂起來:“汝休要得意!”
事已至此,他是知道,自己死定了。
也不打算抗辯或者求饒了。
反而放下了一切芥蒂與心懷,內心之中,更是毫無懼色。
“雁門郡,沒有汝想象的那麼簡單!”韋延年狂笑起來:“汝以爲汝贏了?哈哈哈哈!”
“本使確實贏了!”張越看着他,也跟着笑起來:“不然爲何汝爲階下囚?而吾卻高居於此?”
“我是輸了!”韋延年:“但那又怎樣?”
“吾這一生,玩夠了、花夠了、享受夠了!”
“西域的胡姬、邯鄲的歌姬、西南夷的僰奴、臨淄的淑女……哪樣沒有嘗過?”
“但你呢?”韋延年冷笑着道:“這雁門郡的事情,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韋延年有恃無恐的道:“全郡上下,十四縣,數百名官吏、數百家豪強貴族……”
“本郡的、外郡,本州的,外州的……”
“你能奈何?”
張越聽着,笑了起來:“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就應該聽說過我之別號……”
“天下之事,所不能決者,不過殺而已!”
在長安,張越不想搞株連,不願擴大化,只是單純不想引起黨爭,割裂各個勢力,引發大的波瀾而已。
但在這邊塞……
呵呵……
真以爲他不敢搞大清洗?
笑話!
作爲穿越者,而且還是一個前公務員。
克格勃、中情局的拿手好戲,他可一個都沒有忘記。
韋延年聽着,終於恐懼起來。
但他還是不信,道:“殺?汝當然可以殺!”
“王溫舒、義縱、鹹宣,都殺過很多很多人……”
“但你能殺光這全郡官員、豪強?”
韋延年說着就得意洋洋,自他履任雁門,與郡尉馬原聯手,在數年之間,就將這雁門郡變成了他的理想樂園。
大力推行着鄉賢教化,主張着鄉賢自治。
允許大宗族,支持大家族。
使得上上下下,幾乎所有人都成爲他的自己人。
那些看不下去的人,一個個被他搞死或者嚇走。
於是這雁門郡,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穀梁學者追求之地。
這裡,法律是擺設,官府除了收稅外,壓根就不過問民間豪強的事情。
豪強也是投桃報李,將郡中的賬目做的漂亮無比。
每年都是課最。
更送來無數財物,供他揮霍。
上行下效,地方官員,自然也跟着一起有樣學樣。
於是,各縣之中,最好的土地,都成爲了豪強莊園。
只有那些貧瘠的鹽鹼地和灘塗地,纔可能落到農民手裡。
泥腿子們,縱然有怒,也不敢言。
因爲,只要他們敢玩血親復仇,郡中官兵就會立刻出現,用強弩硬弓教他們做人。
更妙的是,還有塞下氏族可以盤剝。
更可以走私商品,賣去塞外,換大錢。
每一個人都已經是這條生態鏈上的一環。
而在過去,王溫舒、義縱、鹹宣們,可以清洗一郡官員、殺光郡中豪強。
但誰能清洗下面的胥吏?
沒有人做事,整個郡不就立刻癱瘓了?
“放心!”張越笑着告訴他:“你會親眼看到的!”
其他人,或許沒有這個魄力。
但張越有!
他不止是魄力,更有人才庫支撐他這麼做。
從長安陛辭後,公車署可是送了上千士子給他。
其中,人才佼佼者,層出不窮。
填補區區雁門空缺是綽綽有餘。
考慮到韋延年這麼直白,張越也就投桃報李,笑着對他道:“對了,好叫韋太守知曉……”
“不止太守知道本使的底子,本使也知道太守的底細……”
“聽說太守有一個堂侄,名曰韋賢……”
“有時間,本使會去找他談談的!”
聽到這裡,韋延年終於失去冷靜,破口大罵:“張子重,汝怎能公器私用,怎可胡亂攀誣他人?”
“此事與韋賢何干?”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老鼠在背地裡在幹些什麼事情!”張越冷笑着道:“只是我懶得理而已!”
或許是因爲上次,對左傳手下留情了。
搞得很多人都以爲,他會對讀書人網開一面。
丟你老木!
張越在心裡忍不住罵了一句。
這也是漢代的常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只要有人稍微露出破綻,立刻就會被人尋機鑽入,藉此做文章,搞事情。
就像這次的馬匪之事。
馬原或許是單純的蠢。
但韋延年就是純粹的壞了。
他打的主意,張越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無非就是想要和他兌子嘛!
故意來激怒他,讓他在雁門大開殺戒,最好留一個爛攤子,叫天下人笑話。
即使不能,也能讓張越的名聲和酷吏掛鉤。
當然,若張越不敢殺人。
那他就更得意了。
反正,他是必死的。
他做的那些事情,只要被人知道,死全家是必然。
想清楚這些,就能想明白韋延年的盤算了。
但……
張越豈能讓他如願?
“貪官污吏,強宗豪右,吾必殺之!”
“酷吏之名,卻是休想讓吾沾染!”
作爲穿越者,裹挾民意這種事情,誰不會做?
假人民之名的事情,那個不懂?
一念及此,張越就揮手道:“將罪官押下去,嚴加看管,不可有任何意外!”
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什麼躲貓貓或者被自殺啊!
得留着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