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站在一艘小漁船的船頭,在平靜的江面上緩緩前行。
“我說姑娘,你要是想遊江,爲何不去租那些畫舫。”搖動着船槳的老船伕不解地問道。
老船伕本是江邊一個普通的漁夫,結果今天早上,來了個長得像天仙似的女娃兒,出手就是一錠銀子要租他的船。
老船伕當時被手裡那錠佔據了自己整個掌心的銀子給嚇得愣在了原地,直到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也看見了柳七腰間的短刀。
但那錠銀子幾乎是他打一年的魚的收入。
窮死膽小的,富死膽子大的!
老船伕咬牙答應了。
結果這貴客只是讓他將小漁船劃到江中央,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要求。
老船伕看着自上船後一直矗立在船頭的柳七,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疑惑,於是便有了剛剛的問題。
柳七聞言扭頭看向了老船伕,老船伕看着柳七的側顏,竟是一下子愣住了。
柳七輕聲說道:“老丈就不怕一去不回嗎?”
老船伕臉上明顯閃過了一絲驚懼之色,隨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薰黃的牙齒:“姑娘長得這麼漂亮都不怕,老頭子我都這般年齡了還怕什麼!”
柳七放眼望向了茫茫無際的江面,繼而回道:“老丈是個聰明人,合該賺這趟錢。”
老船伕笑得眼睛都眯起了:“那是小姐您出手大方,咱們這樣的人家辛苦一年也賺不到您今日隨手一給的銀子!”
“老丈家住何方,家中有幾口人?”柳七問道。
老船伕眼中閃過訝異之色,隨後還是伸手指了指身後江岸邊的方向,老實回道:“老頭子就住在靠近江邊的那個村子裡,村口那間柴房就是老頭子的房子。”
說着老船伕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隨後搖頭嘆氣道:“家中只剩下了老頭子,還有孫兒和孫兒他娘了。”
柳七看着遠處模糊的船影,應聲道:“老丈福氣不淺啊,孫輩尚在,後繼有望。”
老船伕苦笑道:“老頭子餘生也就這一點指望了!”
說話間,原本平靜的江面突然掀起陣陣瀲灩。
老船伕攏了攏被江風吹亂的衣裳,擡頭看向了船頭的柳七,只見柳七一頭青絲隨風亂舞,身下裙襬更是迎風鼓動。
“小姐,江上風大,不如咱們還是回頭靠岸吧!”老船伕大聲勸道,但站在船頭的柳七紋絲未動。
隨着江風越來越大,老船伕已經感覺到船隻在搖晃,於是再度大聲勸柳七回頭靠岸,卻依舊沒有得到迴應。
轟隆隆——
泛白的浪花隨風而起,帶着沉悶的聲響狂涌而來,巨大的浪頭幾乎捲到了與老船伕肩頭平行的高度!
老船伕見狀臉色一白,此時已顧不得船頭的柳七了,趕緊奮力搖動着雙槳,要想驅趕着小船回頭靠岸。
可是無論老船伕如何用力,船依舊懸停在江面上紋絲不動,直到此時老船伕方纔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隨後倉皇地看向了兩側。
“嘶——”
老船伕瞪圓了雙眼,發出了倒抽冷氣的聲音。
他的感覺沒有錯,船沒有動,哪怕是剛剛幾乎齊人高的大浪捲過,船依舊懸停在之前的位置。
老船伕面露驚駭之色,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擡頭看向了船頭。
老船伕鬆開了船槳,想要走上前去,卻被劇烈晃動的船身給生生攔了下來,他只能無力地抓住兩側船舷,面露地絕望地看向了柳七。
在老船伕急速擴張的眼瞳之中,一艘艨艟鉅艦正迎頭而來。
船頭撞起的浪花席捲而來,小漁船猶如滄海浮萍一般隨浪扶搖而起又迅速墜下,唯獨船頭的那道身影宛若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就在老船伕心中哀嚎命不久矣之時,突然周遭一切歸於平寂!
以小漁船爲中心,一道無形的波紋盪漾而出,波紋所經過的江面皆瞬間如鏡面一般平靜。
柳七緩緩擡首,凝眸看向了艨艟鉅艦,只見船頭之上赫然也佇立着一道身影。
“柳七?”站在艨艟鉅艦船頭的文弱儒生開口道,聲音不大不小落在柳七耳中卻是無比的清晰。
柳七頷首應道:“匣裡龍吟,沈霖。”
沈霖臉上露出了一絲淺笑,繼而語氣幽幽地說道:“你好大的膽子,殺了我長樂幫的右護法,竟然還敢在這裡等着!”
柳七則是輕聲回道:“沈幫主也是好大的膽子,明知道我柳七在這裡,還敢前來。”
沈霖聞言雙眼瞬間一凝,但臉上的笑容卻不見消退,如此組合讓他的臉上呈現出幾分猙獰。
“柳七。”沈霖沉默半晌之後,緊盯着柳七,沉聲道,“你還沒到天下第一!”
柳七擡眸回望去:“沈幫主,你也並非世間無敵!”
咔!
沈霖雙拳瞬間緊握,發出了脆響。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爲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羅玉顏,會在聽到柳七的名字後,選擇退避三舍!
“幫主,此女太過放肆了!”
“幫主,下令吧,咱們殺過去,就憑她一人難道還能攔住艨艟戰艦不成!”
……
身後的幫衆七嘴八舌的嚷嚷着,令沈霖本就沉悶的心情更加壓抑了幾分。
“閉嘴!”沈霖一聲爆喝,身後瞬間鴉雀無聲。
他緩緩看向了柳七所在漁船的兩側,只見江面上以漁船爲中心,出現一個半徑約有五六丈的圓圈。
圓圈外的江面依舊浪花翻涌波濤不斷,而圓圈內的江面平靜的就好像一面鏡子。
沈霖的眼眸微斂,此時此刻只有他與柳七清楚,兩人之間的較量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了!
沈霖的左手不禁縮入了袖中,寬大的袖筒裡藏着一具方盒,沈霖的左手就在方盒的底部輕輕摩挲着。
江湖上沒有取錯的名號。
沈霖之所以被稱作匣裡龍吟,是因爲他自年少時闖蕩江湖開始,隨身便攜帶着一方劍匣,那是他祖傳之物。
劍匣中共有長短一致的短劍九柄,驅動這九柄短劍隔空對敵,就是他祖傳的武功。
九劍齊出,一人成陣!
是祖傳的家訓。
自沈霖成名以來,他從未一次性動用過劍匣裡的九柄飛劍,甚至在他踏入絕頂成爲長樂幫幫主後,連劍匣都很少用到了。
可是今日……
沈霖心中隱隱有着預感。
若想與這女子動手,他必須要九劍齊出了。
想到這裡,縮在袖中的手突然一下子抓住了劍匣的底部。
片刻之後,他鬆開了手。
沈霖的雙眸鎖定了柳七的身影,眼中閃動着複雜的神色。
雖然此女的確囂張得可恨,但九劍齊出……不是留給她的!
沈霖緩緩擡起了右臂,原本在其身後閉上嘴的長樂幫弟子紛紛面露期待之色,眼中也是兇光涌動,大有等着幫主一聲令下,他們便呼嘯而上的態勢。
“傳本幫主的令,揚帆……回程!”
沈霖的話音剛落,身後一衆長樂幫弟子頓時愣在了原地,有人壯着膽子還想開口問些什麼,卻被沈霖用不容拒絕的語氣給攔了回去。
“難道本幫主的話,你們沒聽到嗎?”
“可是……”長樂幫衆弟子還是不解,明明幫主已經親自到了,就算柳七也是絕頂高手,他們人多勢衆難不成還怕了!
直到人羣之中有人驚呼一聲:“你們快看!”
衆人方纔探頭朝着遠處看去,只見遠方江面上水霧繚繞,霧中一道黑影巍峨綿延,好似一頭巨獸正在匍匐前行。
正當衆人心生疑惑之時,突然水霧消散,一艘艨艟鉅艦破浪而出,直奔他們而來。
長樂幫衆弟子頓時一陣譁然,只因他們看見了遠處鉅艦桅杆之上那熟悉的旗幟。
飛羽山莊!
江寄餘站在船頭負手而立,眼看着長樂幫的鉅艦以及那艘微不足道的小漁船越來越近。
片刻之後,他緩緩擡起一隻手,正在急速前進的艨艟鉅艦也隨之減速,直至最後停了下來。
江寄餘面對微笑,目光從柳七身上掠過,隨後看向了對面船頭的沈霖,繼而朗聲笑道:“沈幫主大駕光臨,爲何不派人告知江某一聲,江某也好提前略備酒菜,以免招待不週!”
沈霖目光幽幽地冷笑道:“江寄餘,看來你和柳七真的演的一手好戲,差點將天下羣雄都給矇騙過去!”
江寄餘笑容不減:“恕江某不解沈幫主言中之意。”
“呵呵呵……”沈霖冷笑兩聲,“到了這時候還裝糊塗,我看飛羽山莊以後還是改名狐狸山莊吧。”
沈霖接着說道:“柳七殺我長樂幫右護法,難道不是你江寄餘的授意嗎?”
“哦?”江寄餘故作驚訝道,“說起來江某也奇怪呢,難不成薛平嶽之死,不是伱沈幫主請柳姑娘出的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沈霖拂袖怒聲道,“我沈霖難道是失心瘋了不成,派人殺自己的右護法!”
江寄餘笑了笑:“沈幫主是不是實心瘋了江某不知,不過我想薛護法一定是瘋了!”
說罷他拍了拍手,只見獨孤鳴押着一人走上了船頭。
柳七回首看了一眼。
獨孤鳴手中押着的那人她見過,正是萬利錢莊的掌櫃,王大千,也是曾經黒獄門的貪狼令主!
當然這一切都是王大千自己對柳七所說的,其中有幾分可信就不得而知了。
王大千哭喪着臉被獨孤鳴提拎着來到了船頭,他一眼就看到了小漁船上的柳七,隨後帶着哭腔放聲求救道:“七殺令主,快救救我!”
沈霖聞言臉色微變,繼而怒聲呵斥道:“江寄餘,你還說不是你和柳七勾結在一起,世人誰不知柳七就是當年黒獄門的七殺令主!”
江寄餘則是一臉胸有成竹地笑道:“沈幫主,你可別忘了,是黒獄門的磨刀老叟親口放出的消息,說柳姑娘判出了黒獄門。”
沈霖一時語塞,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果然江寄餘扭頭對着王大千溫聲問道:“王掌櫃的,不知你昨日來蘇江府,是爲了見誰啊!”
柳七聞言眼眸微動,昨日她殺薛平嶽時,就已經察覺到了薛平嶽似乎是在等着某人,船艙中已經備好了酒菜。
沒想到等的人卻是王大千!
果然,王大千見柳七並不理會他,面對江寄餘的詢問,他頓時面露驚恐之色,連聲回道:“是薛平嶽,薛平嶽早就和覆天勾結在了一起,覆天承諾會在事成之後將扶持他坐上長樂幫幫主之位!”
沈霖眼瞳微縮,最壞的局面還是出現了!
若非對方旁邊就站着江寄餘,早在王大千說出覆天時,他就已經有了出手滅口的打算!
可惜……
沈霖雖然知曉薛平嶽是覆天的人,但絕不代表他會願意將這等醜事公之於衆!
“什麼,右護法是覆天的人?”
“那難怪了右護法會死在江南,他該不會是去爲覆天剷除叛徒的吧?”
……
果然如沈霖料想的一樣,在得知薛平嶽乃是覆天的成員後,長樂幫的幫衆軍心明顯開始動搖起來。
他曾的確是將薛平嶽當做下一任幫主看待的,故而也一直坐視他在幫中拉攏心腹,結果沒想到他會這麼等不及……
沈霖不禁慶幸,雖然自己平日忌憚羅玉顏在幫中的威望,但此刻也得虧了由她,纔不至於讓薛平嶽的暴露鬧出更大的亂子!
“江某已經在臨仙樓備好了酒菜,不知沈幫主可否賞臉?”江寄餘的聲音再度響起。
沈霖只覺得有些刺耳,隨後默然轉過身去,對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一衆幫衆,冷冷說了一句“回去”,便徑直朝着船艙走去。
江寄餘一直目送着長樂幫的鉅艦轉舵緩緩駛去了百餘丈,方纔對着小漁船上的柳七朗聲道:“既然沈幫主不賞臉,那這一桌好酒好菜就只能勞煩柳姑娘大駕了!”
柳七聞言扭頭對着已經徹底陷入呆滯的老船伕說道:“老丈,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說罷原地縱身而起,身姿輕盈地落在了江寄餘的船上。
站定之後柳七放眼看去,只見除了船頭的江寄餘和獨孤鳴外,方青鸞,宋清兒也赫然在甲板上。
柳七收回目光,繼而對着江寄餘說道:“孫霽雲,你自己解決,還是我出手?”
江寄餘似乎早料到柳七會這麼說,他淺笑着搖了搖頭:“師門不幸,還是江某自己來吧。”
柳七微微頷首,而後語氣冷冰冰地說道:“我不想再等了。”
江寄餘點頭:“七天,七天之後江某自會赴約。”
柳七眼眸微亮,旋即頷首道:“好,七天之後……”
她頓了頓,隨後環顧身後延綿的江面,眼眸微斂,接着說道:“你我就在這江面之上,一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