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下馬進入土樓中的營地。
裡面正在生火做飯的鏢師們看見柳七之後,紛紛起身拱手行禮:“柳姑娘回來了。”
柳七微微頷首算是見了禮。
一併而來的賀問天看見平日裡總是不懂規矩的鏢師們,現在竟然如此規規矩矩,心中也有些感慨的同時,不禁悄然側眸,目光深邃地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柳七。
兩人一路來到了土樓中還算保存完好的一間屋子。
裡面有兩個鏢師正在收拾,見到柳七和賀問天進來,趕緊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對着兩人抱拳行禮。
“行了,收拾好了趕緊滾出去,磨磨蹭蹭的,今天的飯還吃不吃了。”賀問天罵罵咧咧地將兩人趕出了房間。
“柳姑娘,請坐。”賀問天擡臂請道。
房間裡只有一張破破爛爛的老舊木桌,桌邊不見椅子,唯有靠近牀的一邊可以就坐。
柳七也不客氣,順勢坐在了牀邊。
賀問天笑眯眯地上前,主動遞上了水壺,他特意指着瓶口說道:“柳姑娘請放心,這水壺沒人用過的。”
“多謝。”柳七面無表情地接過賀問天手裡的水壺,仰頭猛喝了一口。
隨後她一邊擦着嘴角的水漬,一邊開口說道:“總鏢頭若是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被柳七一語點破心思,賀問天憨笑着撓了撓後腦勺,隨即吞吞吾吾地問道:“幾日前,老賀我感覺到周遭氣息竟然莫名朝着一個方向涌去,好巧不巧,那方向竟然是崑崙絕境所在的方向……”
柳七凝眸看着賀問天如同老農般憨厚的面容,當即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絕頂高手。
當然,可別被賀問天這幅憨態的樣子給矇騙了。
他肯定沒有說實話。
因爲那時候受到虹吸的不止周遭的天地元炁,就連他體內的真氣也應該受到莫名的牽引。
柳七沉吟片刻,將崑崙絕境發生的事粗略地告訴了他。
聽完柳七所言,賀問天臉色漸漸沉凝,眼底泛動着濃濃的擔憂之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一臉唏噓地說道:“最終還是要走到這一步了嗎?”
柳七仔細端詳着賀問天。
她能夠捕捉到賀問天身上若隱若現的真氣波動。
雖然顯露出的真氣十分精純,但也就是如此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絕頂高手,放在其他時代或許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但放在天地元炁異常活躍的當今,他註定要淪爲他人的墊腳石。
因爲柳七可以確定,賀問天身上並無意境存在的痕跡。
無法掌握一種意境,也就代表着他在真氣精純度達到天地元炁本源的程度時,無法抵抗天道對自身意志的同化。
在九鼎之力開啓,通天之路打開的時候,天地間氤氳的元炁將會前所未有的活躍與充沛。
賀問天的這一身修爲,到了那時,估計就有些不夠看了。
他不是自己的對手,也不會出現在最後的戰局之中。
柳七收回了目光,對賀問天有了蓋棺定論的評價。
……
在營地休息一夜過後,柳七再度隨着長風鏢局出發前往中原。
幾日後,她們順利地抵達了玉門關下。
城門口被身着甲冑的軍士層層戒嚴,就在柳七一行來到了城門下時,城門關上的牆垛後瞬間伸出了無數張弓弩。
“可是長風鏢局的賀總鏢頭?”一名身穿厚重盔甲的校尉上前來,盯着迎風招展的鏢旗大聲喊道。
賀問天策馬上前,拱手道:“在下長風鏢局總鏢頭,賀問天。”
那校尉目光瞬間落在了賀問天身上,仔細打量一番後,方纔抱拳鏗鏘有力地回道:“賀總鏢頭,對不住了,新上任的守將下了死命令,凡是過關的客商,無論什麼來頭,都要下馬經過我等檢查才能入關。”
賀問天早已從柳七口中得知了玉門關遇襲之事,聽見要下馬接受檢查,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翻身下馬,笑着道:“既然是軍令,那校尉請隨意吧,我們長風鏢局願意配合。”
說完大手一揮,身後的鏢師紛紛下馬。
領頭的校尉見狀大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揮手示意手下上前排查,隨後臉上露出笑容,再度拱手道:“那末將在這裡謝過賀總鏢頭了。”
“無妨,無妨。”賀問天一邊搖頭,而後隨口問道,“不知擅闖玉門關的黑沙盜可都伏法了?”
聽賀問天提到黑沙盜,校尉臉色頓時一沉:“看來賀總鏢頭也聽說了,這羣西域來的王八犢子簡直不是人,當然前守將林興國也更不是個東西,竟然帶着自己的親兵臨陣脫逃,任由賊人在城中燒殺搶掠!”
賀問天臉色也一肅,將他們在沙漠中遇到林興國手下的事告訴了校尉。
“方守將來之後就已經查明瞭,林興國這些年一直和西域暗通有無,私底下更是和漠北的邪教勾結,暗中買賣人口給邪教中人修煉邪功提供活人當祭品。”
說起玉門關前任守將林興國,校尉義憤填膺:“方將軍也推測林興國可能是逃到了西域,就是不知他有什麼本事可以躲過黑沙盜的追殺。”
“站住!”
“趕緊下馬接受檢查!”
突然人羣中傳來聲響,正在攀談的賀問天與校尉不禁循聲看去。
當賀問天看見馬背上端坐的幾道身影后,不禁心中咯噔了一下。
完了!
差點忘了他們這一行中還有這位煞星的存在。
柳七渾身包裹在斗篷之中,僅露出兩隻眼睛,環顧四周手持兵刃對着自己的官兵,隨後淡淡地說道:“你們想找死嗎?”
“住手!”
一聲爆喝猶如憑空驚雷,令所有人瞬間愣在了原地。
賀問天飛身而來,落在了柳七的馬前,繼而抱拳道:“柳姑娘先別生氣,都是賀某處置不當。”
安撫完柳七,賀問天方纔轉過身來。
這時臉色陰沉的校尉正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目光一掃裹得嚴嚴實實的柳七,隨即看向賀問天質問道:“賀總鏢頭,這位也是你們長風鏢局的?”
賀問天剛剛生怕柳七會出手大殺四方,所以倉促之下也沒來得及和校尉解釋,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這位柳七姑娘,我想就沒必要了吧。”
他還特意在提到“柳七”二字時,加重了語氣。
同時心中暗暗祈禱,但願眼前的這個校尉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憨貨。
“柳七,柳七……”
校尉聞言口中低聲呢喃起來,總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是她!”
他突然反應過來,隨即昂首驚呼道:“柳姑娘!”
柳七看對方一副驚喜的模樣,不禁好奇道:“你認識我?”
校尉連連點頭,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趕緊畢恭畢敬地回道:“柳姑娘貴人多忘事,在下曾在方將軍帳下效力,因在收復瀝安城時立了功,得方將軍看中,賞一官半職。”
方將軍……
柳七打量着此人的面容,心中思索片刻,終於意識到他口中提及的方將軍指的是誰。
方維憲。
又是他,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那校尉一直偷偷打量着柳七的表情,見她似乎想了起來,頓時滿心歡喜地說道:“柳姑娘有所不知,現在咱們方將軍也兼着玉門關守將呢,此刻就在城中!”
“哦。”柳七淡淡地應了一聲。
見柳七面無表情,校尉心中有些不解,同時也有些着急。
恨不能馬上派人去告訴校尉,他朝思暮想的柳姑娘就在這裡。
但柳七平靜的態度又讓他心中有些忐忑。
“莫不是真的如其他人所說,柳姑娘對咱們方將軍不屑一顧吧!”
不應當啊!
方將軍年紀輕輕便已手握重兵,日後前程自是不必多言,而且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才,至於品性……在他們這些親兵眼裡,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換了自己,還不早就投懷送抱了!
校尉心中如同被貓抓了一樣難受。
得知是柳七後,搜查自然是沒有必要了。
校尉當即命令手下人放行,眼看着柳七進入城中後,便立即小跑着上了馬,隨後朝着城裡疾馳而去。
雖然城中已經修繕了一番,但還是能看出被燒過的痕跡,街道上不少地方還是一片廢墟的狀態。
好在上次柳七她們落腳的客棧並未被燒燬,而且客棧大門敞開着,不時有客人進出,看起來已經恢復了正常營業。
當柳七進入客棧大堂時,正在櫃檯後算賬的老者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猛地擡頭,渾濁的雙目瞬間落在了柳七的身上。
“恩人!”
老者眼睛一亮,趕緊迎了出來。
來到柳七身前便是行了一個大禮,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看來。
“沒想到你還活着。”柳七淡定地說道。
那夜黑沙盜襲擊玉門關,她倒是將老者一併帶出了城,只是在進入沙漠前就分開了。
本以爲老者凶多吉少,沒想到他不但沒事,還回到了玉門關繼續開起了客棧。
老者得知柳七一行要回中原後,立即讓手底下去準備一路上要用的乾糧和水,另外還特意讓人去給柳七她們的馬準備了上好的草料,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老者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讓柳七在這裡暫住一晚,也讓他好生報答救命之恩。
柳七點頭應下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要緊的事。
“賀總鏢頭,不如在這歇一夜,明日再出發?”柳七對着一旁的賀問天商議道。
賀問天思忖片刻之後,也頷首應下了,畢竟他們還接着柳七的鏢。
進入房間後,柳十九便抱怨道:“既然都已經入關了,爲什麼不甩了這羣鏢師,咱們自己上路!”
柳七冷冷掃了一眼她,隨後目光一瞥正在吃着點心的周宓和天香,繼而淡淡地說道:“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再說有長風鏢局在,一路上也可以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若是柳七孤身一人,她當然樂得一個逍遙自在。
若是再加上柳十九,兩個人也不是不行,一路上正好有個可以使喚的人。
可再加上週宓和天香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向來只有她使喚別人,小的那個……
總之,柳七不想當老媽子,柳十九也不是個當老媽子的性格。
既然這樣,跟着長風鏢局有何不可。
至於擔心他們圖謀不軌?
開什麼玩笑呢!
反倒是長風鏢局的人應該擔心柳七纔對!
事實在客棧住下後已經有鏢師偷偷找到了賀問天,建議他們應該直接打道回府,柳七的這趟鏢乾脆退了算了。
柳七兇名在外,光是絕頂高手都有好幾個折在了她的刀下。
鏢師們雖說平日恭恭敬敬的,但私底下還是少不了人心惶惶。
賀問天自然不會答應,在他看來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信譽!
既然已經接下了這趟鏢,對方又沒有主動退鏢,那他們就要將這趟鏢送到底!
再說,清江府也不算遠,滿打滿算十來天也該到了。
賀問天好心勸着手下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就是這個決定,竟然在幾天之後,救了他一命!
……
翌日一早,柳七尚在打坐小憩。
客棧外就迎來了一隊官兵。
爲首之人正是身穿便服的方維憲。
他翻身下馬的同時,身後官兵已經上前,將客棧大門牢牢把守住。
很快,方維憲上門求見的消息,傳到了柳七的耳朵裡。
她睜開眼睛,本想說着不見。
但思忖片刻之後,還是起身下了樓。
方維憲就在一張桌子上坐着,眼睛一直盯着樓梯的方向,直到看見柳七下樓之後,他趕緊起身拱手見禮道:“柳姑娘。”
“找我何事?”柳七言簡意賅。
看着柳七冷漠的面龐,方維憲心中苦笑一聲,但還是強作鎮定,秉着臉沉聲道:“空桑仙子和……那位前日已經過了關。”
看來空桑和蕭青山走在了她們前面。
柳七倒是不奇怪,這兩人都是絕頂之上的修爲,全力趕路,穿過沙漠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
方維憲接着說道:“是空桑仙子有話讓在下告訴柳姑娘。”
柳七口中冷冷嘣出一個字:“說。”
方維憲臉色凝肅地回道:“空桑仙子說,顧連城的第一個目標是柳姑娘您,讓您回清江府的路上,千萬要小心!”
柳七聞言不禁眸光一凝。
……
清江府,徐府。
“芳芙,芳芙……”有人在門外輕聲喚着。
屋內一名身形婀娜的女子正對着鏡面輕挽着垂落肩頭的青絲。
直至房門“咯吱”一聲推開,陶氏站在門口衝着女人滿臉溫柔地笑道:“芳芙,飯都已經備好了。”
鏡前的女子扭頭衝着陶氏抿嘴一笑,隨後柔聲回道:“娘,我知道了。”
陶氏眼神明顯恍惚了一下,但臉上笑容依舊不減,隨即目光瞥見女子頭上寡淡的裝飾,繼而說道:“吃完飯後,娘帶着你去街上逛逛,置辦些首飾。”
“好。”女子靈動的眨了眨眼睛,隨即回首看向了鏡面。
只見鏡面之中隱隱綽綽,赫然是柳七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