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蒼青古界到縹緲大陸的路不算近,不過隨着修爲的提升,路倒是好走了很多。
當年化神一層時返回人界,到如今再次迴歸人界,兩百多年過去,很多事和人都變了。
包括墨洋界壁裡面的那個火紅的身影。
即便陳平滴入精血,破開屏障,曦月的身影依然十分模糊。
這個模糊的速度,比當初離奈所預料的還要快。
看來那個施法之人這些年也沒有閒着。
曦月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神魂曾經淡薄到看不清模樣,或許會很傷心吧。
陳平想起了當年從天衍宗離開去天音仙城的那一幕,曦月說等他的那一幕。
可惜自己回來時,卻再也沒辦法將這具身體擁入懷裡。
“師父,這是誰?”關幻彩仰頭望向眼前的雕像,雕像心臟處的那一抹紅深深吸引了自己師父的目光,她在陳平的目光中看到了柔。
她知道這或許是師父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那確實是陳平最重要的人之一。
是當年爲了給他這個徒弟謀一條生路而與昇仙谷提前決裂、不惜捨棄自己肉體、封印自己神魂的人。
“那是爲師的師父。”
“你的師祖。”
陳平的聲音很平靜。
關幻彩卻在其中聽到了一絲悲慟之感。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師父,於是便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陪在師父身邊。
直到陳平低聲自語:
“師父,我來了。”
“來的有點晚。”
確實有點晚,再晚的話,即便是解救出了元嬰,恐怕也會影響曦月以後的晉升。
這也是陳平不想再等的原因。
“不過,也不算太晚。”
還來得及。
一切都還來得及。
此刻的陳平收回心緒,目光變得古井不波,他開始在極淵周邊佈陣,撒毒藥粉。
然後取出七星龍淵劍,施展來自上界的解魂咒。
七星龍淵劍被咒語激活,發出陣陣嗡鳴聲,隨即劍體中被離奈封印的那張符籙受到感應,嗖地一聲飛了出來。
猛地飛向雕像,隨即消失不見。
伴隨着符籙的消失,雕像體表的禁錮紋路一陣陣閃爍,隨即看到幾束靈光向雕像心臟處彙集。
七星龍淵劍凌空飛出,直插雕像心臟處,卻在臨近那一抹紅的時候,突然停住。
一摟摟劍意像霧氣一樣從七星龍淵劍流出,匯向雕像。
霧氣縈繞在雕像周身。
那明明是霧氣,明明更加阻擋視野,可當霧氣縈繞之後,曦月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卻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只是還不夠。
等到整個解魂陣穩定下來,陳平才收回法術,停止咒語,臨空而立。
他目光堅毅,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默默支持自己的徒弟:
“接下來的時間,你守在這裡,不準有絲毫懈怠。任何靠近者,不問東西,殺無赦。直到等我回來。”
關幻彩心中大驚:
“師父放心,弟子沒死,沒人能靠近這裡。”
她的語氣中有一股決絕。
說完擔憂地看向陳平,她從未看過這麼嚴肅認真的陳平,道:“師父要去哪裡?”
“去殺個人。”
“師伯,我們去哪裡?”
“去攔個人。”
一處大陸,紀修遠帶着莫哭、莫笑兄妹兩疾馳,目標是一處海島。
“攔誰?”莫哭在紀修遠的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嚴肅。
“王陽浩正。”
王陽浩正?
莫哭心中驚濤駭浪。
人界與魔界之間的禁錮點每一處都受到昇仙谷的極度重視。
不同的是,有的禁錮點有護者,如蒼瀾草原那個禁錮點,有的禁錮點沒有守護者,如墨洋界壁裡面的禁錮點。
但沒有守護者的禁錮點並不意味着更好破壞,恰恰相反,這樣的禁錮點往往佈置了特定的禁術,這樣的禁錮與對應昇仙谷使者息息相關。
禁錮點一旦被攻擊,他們會第一時間感應到。
而王陽浩正便是這樣的昇仙谷使者。
可問題是,王陽浩正乃化神九層巔峰修士。
他們三個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
按照紀修遠的作風,紀修遠自己不怕死,但很珍惜他們兄妹倆的命,經常告誡他們兄妹倆在羽翼未豐之前不要輕易冒險。
如今紀修遠卻帶着他們去對敵王陽浩正。
莫哭意識到這一次恐怕不簡單。
“有人要攻擊小雞海里面的禁錮點?”莫哭追上紀修遠的腳步。
紀修遠沉默了一息,才道:
“陳平去了墨洋界壁。”
莫哭又是一愣。
隨即反應了過來。
很多禁錮點與禁錮點之間形成了聯防之態,一個禁錮點的守護使者遇到攻擊之後,其他的聯防緊固點守護使者會第一時間趕過去支援。
很顯然,墨洋界壁和小雞海禁錮點之間便是聯防關係。
只是
“陳道友找到了解魂咒?”莫哭不可思議。
這些年莫哭從紀修遠口中多少聽過陳平的一些事,知道陳平是個惜命的人。
這樣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碰撞昇仙谷。
陳平去墨洋界壁。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解救自己被困在那裡的師尊。
莫哭對封魂咒瞭解不多。
但莫哭對紀修遠很瞭解,紀修遠說人界修士不可爲,那就是不可爲。
“他想試一試。”紀修遠疾馳。
陳平想試一試,他紀修遠沒理由不支持,只是他內心本質上還是不太相信陳平找到了解救之法。
“這試一試?師伯覺得有幾成把握?”
紀修遠眼中陰霾籠罩,他希望陳平能成功。
但他更知道這有多難,何談幾成把握?
這是陳平心中的執念。
他作爲師伯,只希望這一次嘗試之後,陳平能徹底放下。
見紀修遠沒有回答,莫言大致明白了箇中曲直.陳平執念太深,而紀修遠想助陳平一臂之力,幫助陳平了卻執念。
可突然想到什麼,豁然看向紀修遠:
“等等,不對啊。”
“陳道友施展解咒術,必然會引起墨洋界壁禁錮點的守護使者,我們不去那裡幫他攔住那個守護使者,來這裡攔王陽浩正作甚?”
禁錮點被攻擊,第一時間得到感應的是該禁錮點守護者。
而該禁錮點守護者未必會第一時間通知聯防者,多半是自己打不贏的情況下才會通知聯防者。
而紀修遠卻跑來攔聯防者王陽浩正。
難道紀修遠認爲陳平能打贏那個禁錮點守護使者?
還是說有了另外的化神修士去幫忙?
紀修遠聞言再次沉默了一息,才道:
“墨洋界壁禁錮點的守護使者是我那便宜師尊,樑勝。”
“而陳平,想要親手爲他的師尊報仇。”
“手刃樑勝。”
莫哭聞言嘴角猛抖。
“陳平道友修爲多少?”
“他自己說已經臨近化神後期。”
臨近化神後期,那就是還沒到。
而樑勝是化神九層修士,而且進入化神九層已經大幾百年。
陳道友執念很深啊。
“放心,陳平這個師侄我還是有一定的瞭解的,他死不了,打肯定是打不過,但他多半有辦法逃遁。”
“報不了仇,但噁心一下樑勝也好。”
“而我等,爲他攔住王陽浩正一炷香的時間,便足夠。”
一炷香的時間,紀修遠有把握。
去殺個人。
確實是去殺一個人。
這並非陳平心血來潮,而是從紀修遠那裡得到過樑勝的詳細信息。
想要解救曦月,樑勝是繞不開的一道坎。
這道坎,是時候跨過去了。
這個仇,是時候報了。
陳平花了一天的時間才走出墨洋界壁。墨洋界壁經過昇仙谷的修復,想要悄無聲息進來並不容易,紀修遠找到的這條路很曲折,期間需要不斷地去等待通道上的法眼轉向,才能一段段路程走下來。
但這不要緊。
離奈給的解魂咒很強大,那張符籙也很強大。
解魂的過程需要三天。
但只有最後三個時辰纔會觸動雕像上的禁術。
只有那個時候,樑勝纔會感知到禁錮點的風險。
這是一般解魂咒做不到的地方。
也是陳平的決策基礎。
陳平出了墨洋界壁之後,一路向北,最終進入北漠的天魔宗。
天魔宗一衆修士無人敢攔。
包括掌門,那個魔修少女。
“陳前輩,你不能進入那裡。”在陳平即將登上一座祭壇時,魔修少女急呼。
當年陳平在這裡誅殺斬荒之後,魔修少女就詳細打聽過這個化神修士到底是誰。
得知了陳平詳細信息。
一定程度上,她很佩服陳平。
只是沒想到兩百年未見,陳平怎麼又回來了。
見陳平沒有理她,她再次急呼:
“那裡是昇仙谷使者的祭壇。”
陳平呼地一冷笑:
“伱既已知道昇仙谷,爲何還要爲他們效力?”
魔女僵住,看向陳平:
“有選擇嗎?”
這下輪到陳平一怔。
是啊。
有選擇嗎?
這個修仙界不只是有他這樣的散修,更多的是有無數羈絆的修仙者。
正如當年自己面臨成爲臨時禁錮獻祭者可以一跑了之,但很多修士卻做不到。
他們的考慮自己的宗門。
自己的歸屬。
何來選擇一說?
更何況,對於很多禁錮供養者來說,知道了昇仙谷的存在,可禁錮也確確實實關乎魔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封鎖,他們做不到一走了之。
“這事與你無關,守好這裡,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祭壇。”陳平回過頭,大步踏入祭壇。
魔女擡手,剛想提醒陳平那裡有五階陣法,沒有令牌根本不可進,就見到陳平居然無視陣法,風輕雲淡地進入了祭壇。
說是祭壇,其實是一座山谷。
方圓近十里的山谷。
山谷中間,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
從人界進入墨洋界壁的路並不好走,爲了避免被發現,路設置的很複雜,而已經常變。即便是昇仙谷的使者進入墨洋界壁,也需要花費數個時辰。
但這座祭壇不一樣,有直通墨洋界壁的跨界傳送通道。
因此若是感知到墨洋界壁的雕像遇到危險,使者多半不會走正常路,那樣耗時太久。
一定會通過這個祭壇快捷進入墨洋界壁。
而陳平,便是要在這裡等樑勝。
沒有意外,不久後一個袍袖空空的老者出現在山谷裡。
“你怎麼進來的?”樑勝冷冷地看着尖塔上的陳平。
“走進來的。”陳平緩緩睜開眼睛。
雖然多次聽聞樑勝的大名,但這還是陳平第一次見到樑勝真人。
很瘦。
這是陳平的第一眼印象。
雙眼凹陷,陰翳瘮人。
這是陳平的第二眼印象。
一隻袍袖是空的,估計是少了一條胳膊。
這是陳平看到的第三個特點。
陳平不由地多看了兩眼,說起來,這個人算是自己的師祖。
也是曦月的師尊。
但卻是要曦月死的人。
“墨洋界壁裡面的動靜,是你的人弄出來的?”樑勝眼神陰翳。
沒等陳平回答,緊接着問出第二個問題:
“你是誰?”
“陳平。”
“陳平?”樑勝眼睛一眯,回憶起了這個名字,仰頭哈哈大笑:
“我還以爲是誰呢。”
“原來是你。”
“縮着尾巴逃去蒼青古界幾百年,如今敢回來了?不過不太聰明嘛,回來就回來了,好好夾着尾巴作人,生活中犄角旮旯裡,昇仙谷也懶得理你,沒想到你卻蠢到自己跑過來送死。”
“和你師父一樣蠢。”
陳平緩緩站起,法袍在空氣中翻飛:
“師尊她從小把你當成親生父母,敬你,愛你,尊你,而你卻把她的善心當成傻子。”
“成爲了你口中的蠢。”
“是師,你卻無德。是尊,你卻爲老不尊。如今談及此事,你卻好意思笑得出來。”
“哦,對。”
“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懂不了這些。”
“哼。”樑勝冷笑一聲,他偷偷轉動一面御寶,看清了陳平的真實修爲之後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
“區區化神六層境界,我還以爲多厲害的人。”
“呵,伶牙俐齒可救不了你。”
當他神識外放,看到方圓萬里再無第二個化神修士之後,頓時大爲放心。
“這麼說來,墨洋界壁裡你的人,並非在破壞禁錮點,而是在解救曦月的元嬰?”樑勝哈哈一笑。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不急了。
樑勝突然有些後悔第一時間給了其他幾個聯防守護者發去了警報。
對付一個化神六層修士,還用不着其他聯防守護者。
樑勝眯眼看着陳平:
“你的師尊當年應該就是爲了救你而自我封印,那年老夫親手給她的元嬰加了一成屏障。”
“你是不知道,老夫施法之下,我那徒兒的靈識會甦醒過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元嬰在一絲絲消融,在一絲絲潰散,能加倍的感知禁術對她元嬰侵蝕的痛楚感。”
“她就這麼痛楚地度過幾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對了,你應該去過墨洋界壁吧?我那徒兒的靈識清晰,她能清晰地看到你就站在外面,卻求救無門,她看着你來了又去,看着我那不成器的徒兒紀修遠來了又去,一次次心中充滿了希望,卻又一次次失望。”
“這種滋味,嘖嘖嘖,也不知道好受不好受?”
樑勝表情玩味地看向陳平。
陳平一時間看不清樑勝是真的神經病,還是想估計激怒自己。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師尊所受痛苦,他要加倍奉還回去。
陳平淡淡道:
“放心,我也學會了封魂咒。”
“好不好受你很快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樑勝仰天大笑,空蕩蕩的袍子在空中鼓動:
“好大的口氣。”
“不過你恐怕是要失望了,老夫的手段,人界沒有修士可以破解,你師父你救不了,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
“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鎩羽而歸。”
“哦不,老夫會送你師徒團聚,順便爲禁錮點做出貢獻,500年前的債,此刻還也來得及。”
樑勝一步步向前走。
他對這場對決有足夠的信心。
這個祭壇是依靠上界力量所打造,裡面屏蔽一樣陣法和毒藥,所以他毫不擔心陳平提前到來而在這裡佈置了陷阱。
在這裡只能靠修爲,靠實力。
而他,實力碾壓陳平。
樑勝陰翳的臉上掛着笑容:
“說起來倒是挺遺憾。”
“這些年老夫不斷地施法加快我那徒兒的元嬰和雕像的融合,爲的就是引出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紀修遠,不曾想倒是引來了你這個徒孫。”
“怎麼,見了師祖不叫一聲嗎?”
“畜生也配做祖?”陳平淡淡地看向樑勝:
“引來誰都一樣,殺你足夠了。”
“倒是有一事我很好奇,曦月的父母一族是你所殺?”
“哦?”樑勝愣了一下:
“連這你都知道?”
“不錯嘛,看來我那不成器的徒兒紀修遠這些年對爲師做了不少功課嘛。”
“怎麼?你心疼了?”
“或者說,你欲如何?”
如何?
“那就拿你的命來償還。”
陳平猝然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