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節,此起彼伏的煙花像是每家每戶人的笑臉,闔家歡慶的節日氛圍自然也沒有繞開京郊的一處小茶館。
小茶館早已打烊,茶館裡的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雖然守着粗茶淡飯,但幸福卻遠非物質可以衡量。
正對着門口的是雲初的父母,雲峰與葉蓉,此刻,葉蓉正在爲雲峰佈菜,雲峰則在淺酌着小酒,不時誇張地“砸砸”出聲,二人身材均有些發福,夫妻相的眯眯眼,大嘴巴嵌在一張圓乎乎的臉上,讓人覺得慈祥和藹,彷彿小茶館的櫃檯上擺放的一對福娃。
忽然“咣噹”一聲巨響,二人齊齊向門外看去。
而背對着門口雲初快速地放下了碗筷,腿腳麻利地站了起來,就欲往門口跑,雲初着布衣,幾條髮帶將頭髮扎得幹練精神,一雙眼眸裡盡是靈光,一身布衣卻難掩其風華分毫,那姣好的面容與這古樸雅緻的小茶樓既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
”阿初。”母親後知後覺地在身後叫她,嗔道:“這孩子,就是精神頭兒大。”
說着,二人起身,也去看看門外發生了什麼。
但云初已經推開了柴門,久被阻隔在外的風雪“呼啦”一下涌了進來,激得雲初一個哆嗦,她用腳撐住了門,向手裡哈了口氣,又搓了搓,卻忽然從掌間的縫隙裡看到一抹鮮血。
雲初一怔,雙掌瞬間撐開,只見她家柴門旁的角落裡躺了一個人。
風雪極大,已經將人埋地模糊不清,一地的血水將門前染地猩紅,看起來分外可怖。
遠處煙花轟然一聲炸響,讓雲初也不禁瑟縮了一下,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那人面上的雪花,露出一張青紫的臉來,那人苦大仇深似的,緊緊皺着眉頭,彷彿被夢魘所困,大半張臉被虯髯所遮蓋,憔悴而邋遢。
又是一個天涯淪落人啊,雲初把他扶了起來,遠處的煙花炸了又炸,雲初才瞧見從遠處煙花一直蔓延到她家門口的血腳印。
風雪愈大,雲初準備將這人揹回屋內。
但母親卻叫住了她,“你不能將他背進來。”
“爲什麼?”雲初不解。
“看他身上的刀傷斑駁得很,既有窄短深的暗器柳葉刀,又有大刀、長刀、尖刀,更兼其他縱橫交錯的其他傷痕,這個人的仇家之多不是我們所能抗衡的,阿初,你快放下他。”
雲初並沒有放下他,眉梢眼角都被晶瑩的雪花所覆蓋,她的眼角淌下一滴眼淚來,看着剛剛被她從雪坑裡扒拉出來的人再次被風雪覆蓋,終究心生不忍,她抽了抽鼻子,帶了哭腔,“孃親,可是,我們要見死不救嗎?”
“救了他,你自己甚至我和你爹都會被牽連進這無休止的江湖恩怨,你,一定要救他嗎?”葉蓉目光沉沉。
從未被母親如此斥責的雲初一時間竟失了言語,她扶着那人,一次又一次地護着他不要被風雪侵襲,沒有放手,卻也沒有帶進屋裡去,眼淚大滴大滴地往外流。
她不能給父母帶來災厄,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咳咳。”雲峰咳嗽了兩聲,母親急忙回屋給父親找衣服,別看父親生得高大,卻久被惡疾纏身,藥石不靈,在母親欲給他披上衣服以避風雪時,他卻輕輕拍了拍葉蓉的手,俯身將那件衣服披在了雲初和扶着的那人身上。
父親的目光和暖,雲初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風雪下她揪着那渾身是血的人不肯放下的手,他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腦袋,將頭髮上落的雪掃了出去,“阿初,先帶進來救救他吧,你也不要凍壞了。”
“老頭子,你明明知道他……”葉蓉皺眉。
“咳咳。”父親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扶住了被風颳地東倒西歪的柴門,招呼我進去,一邊又壓下了母親想要反駁的話。
“老婆子,江湖人義字在生死之前,倒在自家門前的不能見死不救。”雲峰扣緊了柴門,將風雪阻隔在外,回過身來,蹲下加了些炭火,將房間裡燒得更暖和一些。
葉蓉知道這個道理,但仍心有不甘地嘟囔,“你倒是知道義字在生死之前,當初是捨生忘死也要救下那個孩子。”
雲峰聽到這話卻是目光一凜,搖曳的燭光下的眸光飄忽不定,“老婆子,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如今護着我們的這個孩子長大才是正事。”
“你還知道我們的孩子,整天救這些落魄客,把孩子也教得願意招惹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白吃白喝,哪裡還有錢給你買藥啊。”說着葉蓉起身,去了另一個房間,只是在雲峰沒有看到的地方,悄悄抹了抹眼淚。
而云初並沒有聽到父母的對話,她只是飛快地將那個血人搬運到自己的房間,在她俯身準備將他放在牀上的時候,“哐當”一聲,他背後的袋子脫落,一個沉重的東西砸到了雲初的腳背,“嘶~”
雲初將“血人”放在了牀上,俯身撿起了他那髒兮兮的袋子,那袋子上盡是陳年污垢,雲初準備拿去洗一洗,便將它取了下來,卻發現裡面放了一把劍鞘。
“須臾。”雲初讀出了上面刻的字。
“須臾劍?”莫不是這人的佩劍?雲初轉頭看向了那個血人,這劍鞘倒像是主人精心打磨的,上面的玉質光澤在燭光下格外溫潤,只是,這空有劍鞘,而無佩劍,莫不是這人在追殺的路上已經失竊?
雲初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準備將那劍鞘放在那人的身旁,又怕他半夜翻身咯着了頭,就將他掛在了雜物間的牆上。
雲初給血人擦了擦身體,包紮了一番,又給他剃掉了鬍子,半夜裡血人高燒不退,嘴裡喊着“師父”,雲初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父母叫了多次去睡也不曾離開。
但是第二日,風雪已停,冬日的陽光暖融融的,悄悄地從窗戶進來烘烤着被積雪覆蓋的小茶樓,雲初眯着眼,用手稍稍擋住了陽光,正準備給牀上的血人掖掖被角,可是一枚銀針準確地抵在了她脖頸的動脈。
可比銀針更爲寒涼的是血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