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死一堆。
此時此刻，敵人甚至還未曾出現在視線當中。
而那蒼老佝僂身影所帶來的十六位合道護法，便已乾脆利落地被一道響雷劈得灰飛煙滅，一絲不存。
於是，那蒼老身影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沉悶。
道果境大能，心念之動，便可使天地變化！
於是隨着那幾乎要涌出來的恐怖憤怒，周遭的溫度更加恐怖地攀升上來——天穹被灼燒，大地溶解，漫天風雪更是瞬間被蒸發汽化，化作滾滾熾烈的白霧，籠罩在整個天地之間！
嗤嗤嗤！
好似不堪重負一般，虛空爆發出這般聲音——在那蒼老身影的身周，虛空已被灼燒出漆黑的孔洞！
下一瞬間，他伸手一點。
只看無窮無盡的恐怖鮮紅自其指尖瞬間爆發，轟隆炸響！
無邊的金紅色恐怖火海一瞬之間燃盡了整個天地，遮雲蔽日！
“滾出來。”
帶着熾烈的怒意，沙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浩浩蕩蕩！
“否則老夫便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話音落下，那熾烈的滾燙火海更加磅礴，鼓盪而起！硬生生將這整座山嶽完全籠罩和融化！只是轉瞬之間，周遭大地都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方圓萬里的恐怖巨坑，流淌的岩漿滾滾，好似柴薪一般托起無盡的火海，好似天災末日，可怖至極！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而正當這時，有冷漠平靜的聲音在火海中響起來。
下一瞬間，一道瘦削的身影從火焰裡走出來，擡起手來，自上而下，一拍！
剎那之間，滾滾恐怖的無形洪流鋪天蓋地，漫天烈火被一瞬間蕩平熄滅了去！連同那滾滾翻涌的可怕岩漿在瞬間凝固和冰冷！
熾烈的蒸汽狂舞之間，蒼老佝僂的身影方纔看清楚了來人的面目。
這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類，一身黑袍，衣角搖曳。
定睛一看，觀其氣息，大抵在道果中品。
但蒼老的身影心頭大抵有了猜測——這恐怕只是一種掩飾。
因爲雖然方纔他的火焰並非什麼底牌和壓軸神通，但道果中品的煉炁士，絕無法破解！
——還是以那般輕描淡寫的方式！
不過……
蒼老的身影仔細地打量着他。
——沒有任何一點兒天人境的氣息。
那就好，只要不是天人，那就一樣……如同螻蟻！
蒼老的身影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看向對方：“何爲己所不欲？”
那年輕身影冷然一笑：“九鳳族人數百萬，死在你梧桐洲裡，比起他們那寧死都無法平息的憤怒，你不過死去了十幾個狗腿子，又算得了什麼？”
“冥頑不靈，該殺。”蒼老的身影搖了搖頭，開口道：“吾教訓後人，輪得到你這外人……說三道四？”
餘琛聽罷，眉頭猛然一皺。
什麼鬼東西？
教訓小輩？
——此時此刻，從對方的氣息來看，他基本上已經可以確認，對方便是那梧桐洲的神殿殿主，因爲那道果圓滿的氣息，絲毫不加掩飾。
而在那倆死去的仙徒的供述裡，能擁有這般恐怖氣息的，只有執掌梧桐洲的神殿主！
可……他口中的“後人”是什麼意思？
三十六洲的洲天主不都是古仙一脈的人嗎？
見餘琛這般神色，那蒼老身影一笑道：“外來人，老夫乃是這梧桐洲之尊，神殿之主，但老夫在很多年前，還有一個名字——他們稱老夫爲……鳳胤。”
說話之間，環繞他身周的滾滾黑霧逐漸散去，露出一張蒼老的面龐，如老樹盤根，又似刀削斧刻，一雙黑暗的眼眸中，似又火紅的鳳影在騰飛！
而他的身軀之上，同樣又金紅的火焰燃起來，背後一雙鋪天蓋地的巨大羽翼驟然生出，橫亙天穹，燃燒起滾滾的無窮火海！
那一刻，在他的後方，伴隨着一聲淒厲地鳳鳴響徹天地，一頭無比龐大的鳳凰幻影振翅高飛！
——九鳳！
九鳳神力！
在剎那之間，無窮無盡的恐怖九鳳神力瞬間爆發，充斥着整個天地！
如此一幕，就好似一聲轟鳴的炸雷，在餘琛的腦袋裡炸開！
目瞪口呆！
鳳胤？！
先前他可是才聽聞饕餮和燭龍提起過，三界時期的無上天驕，九鳳一族九鳳之下的至強者，若非因爲死守梧桐洲而戰死，甚至有可能成就天人的存在！
但這位被稱爲三界當中的英雄的存在，此時此刻卻站在餘琛身前，成爲了古仙一族三十六洲之一的梧桐洲的天主？
這他孃的都是什麼離譜的場面？
“你……被污染了？”餘琛嘆一聲。
“污染？被誰？古仙一脈？”鳳胤道人露出好笑的神色，“老夫沒有被任何人蠱惑和污染，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源於內心。”
餘琛倒吸一口涼氣：“所以傳聞墜天之戰中，神梧陷落……”
“正是老夫，打開大門，一意迎之。”鳳胤神色冰冷，轉頭看向那無比遙遠的梧桐洲上，那棵搖搖欲墜的神梧樹，開口道：“只是母親大人太過冥頑，如此漫長的歲月過去了，仍不肯屈服。”
餘琛垂下眼簾，只感覺心頭一陣無名火起。
——古仙一脈自然可惡，自然值得憎恨，但他們本身就是被太初創造，用來清楚和毀滅一切生靈，他們有他們的立場，所以哪怕雙方不死不休，餘琛也能夠看透其本質。
但……鳳胤爲什麼？
身爲人間之神，身爲那九鳳一族的古老至強者，爲何要臨陣倒戈，倒向古仙一脈？
人奸！
人奸比起古仙一脈，更加可惡！
倘若是像那些本真教徒一樣被洗腦了，尚且可以理解！
但……看鳳胤道人目前的狀態，清醒，冷靜，他是憑藉自己本來的意志，做出了那些事！
——無數萬萬年前，親手將神梧古樹，拱手送人；又在無數萬萬年後，殺死了那涅槃子在內的所有九鳳兵馬！
“在你死前，在你下到十八層地獄贖清所有的罪孽之前。”
餘琛深吸一口氣，擡起眼簾，眸光冰寒：“——告訴我，爲什麼？”
“爲什麼？”鳳胤道人好似聽聞了什麼奇怪的笑話一樣，道：“當你登臨絕巔，甚至有機會衝擊那無上的混元天人之境時，有人告訴你——一種神性，亦或一種大道，只能證出一位混元天人，你會怎麼做？
而那位天人，九鳳一脈的天人九鳳，擁有近乎無窮無盡的壽元——她便像是一座永遠無法跨越的高山橫亙在眼前，斷絕了你所有一切的希望時，你會怎麼做？”
鳳胤道人反問餘琛：“——沒有關係，九鳳一脈不容吾登臨天人，人界不容吾證道混元，吾……反了便是！天地人三界不容老夫，自有他處可容老夫！”
“你可知神梧陷落，死了多少人？梧桐洲化囚籠，又有多少生靈被如韭菜一般割殺？”餘琛問他。
“同老夫何關？”鳳胤道人的回答沒有任何一絲猶豫，“——無人可以體會老夫的痛苦，老夫也不會體會任何人的痛苦。”
“好。”
餘琛的臉色已經徹底冰冷下來，“最後一個問題——這無數萬萬年後，你證得天人了麼？”
先前，無論餘琛如何譴責，無論餘琛如何質問，鳳胤道人都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
直到如今，餘琛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神色瞬間冰冷了下來。
“天人……需要歲月……需要時間……但不會太久……不會太久了……”像是在回答餘琛，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餘琛笑了：“你認得慧佬嗎？白虎，還有玄武。”
鳳胤道人眉頭一皺：“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不久以前，我在天界見到了他們。”餘琛開口道：“他們是本真教的慧佬，同你一般，道果境界——甚至，還不如你。”
“你想說什麼？”鳳胤道人繼續問道。
“但我在天界見到他們的那一次。”餘琛不理會他，繼續開口：“他們變成了……古仙，皇族古仙——擁有力敵甚至戰勝你口中的混元天人的力量。”
鳳胤道人怔住。
“所以啊……天人並不是那麼厲害的東西，也不是那麼難以達成的東西。”
餘琛憐憫地看着他，繼續開口道：“古仙一脈背後的存在，喚作太初，只要祂想，祂可以讓人類變成古仙，甚至皇族古仙，祂擁有這般賦予的力量。
而那兩位慧佬，做了什麼呢？毫無疑問，他們並沒有多麼出彩的功績——只是因爲他們是古仙一脈的……自己人。
而你，鳳胤道人，你打開大門，將神梧雙手奉上，將神梧領悟化作梧桐洲，給予古仙一脈無盡的香火供養——但無數萬萬年以後，你還是那個道果圓滿！
你捨棄了三界的一切，拋棄了九鳳的尊嚴，只求那證道那混元天人——可古仙一脈，哪怕能輕易做到這種事，卻也從未……想到過你。”
那一瞬間，鳳胤道人已渾身顫抖。
他想起來，在這執掌梧桐洲的無數年來，他曾見過許多次本真教首，也就是古仙之王。
他曾恭敬而卑微地祈求，舔舐對方的腳指，祈求證道無上混元，祈求變成同等於天人的“古仙”。但對方卻言左右而顧他，說這般“逆天”之事，需要時間，需要漫長的歲月。
他也有過懷疑。
但都下意識將其忽略。
他認爲，只要讓古仙一脈看到自己的誠意，擁有一天，他能證道混元，亦或成就古仙！
可……
倘若眼前此人，說話爲真，那白虎和玄武慧佬被輕而易舉地轉化成了皇族古仙……
那自個兒寫無數年來的付出又是什麼？
那自個兒……又算得了什麼？
“無數年前，你是九鳳一族的至強者，你是人界的英雄，你是無數人敬畏的存在。”
餘琛居高臨下俯瞰着他，輕輕搖頭：“但你背叛了人界，背叛了神梧，背叛了九鳳以後，你只是一頭被古仙一脈隨意玩弄的……可憐蟲。”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那一刻，無窮洶涌的恐怖怒火在鳳胤道人渾身上下爆發，背後的九鳳之翼好似無邊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聒噪！”
冰冷生硬的咆哮，從蒼老佝僂的身軀當中發出來。
鳳胤道人擡起雙手，背後的九鳳之翼瞬間振翅，一頭無比龐大的恐怖九鳳虛影在天穹之上翱翔，渾身燃燒着將時空都熔斷的恐怖烈火，振翅而下！
餘琛看着這一切，面無表情。
——鳳胤道人，急了。
當心底最深處的傷疤被揭開以後，當付出無數心血和誠意仍被古仙一脈當做外人和棋子以後，當那證道的夢想好似鏡花水月一般永遠觸碰不到的以後。
他急了。
滿腔怒火，宣泄而出！
而眼前揭露這一切的餘琛，便成了那力量被恐怖的怒火燒成灰燼的對象！
伴隨着一聲恐怖的鳳鳴之聲，天上那九鳳之影衝殺而下！
所過之處，一切的一切都被悄無聲息地焚盡！
餘琛擡頭，伸出一隻手來，緩緩轉動。
剎那之間，只看六道恐怖石門從天而降，古老滄桑，沉重恐怖，六道圓形的可怕門扉周遭，繚繞起灰濛濛的霧氣，形成無比龐大的恐怖輪迴，鎮壓而下！
那一刻，無窮恐怖的巨大力量，憑空在虛空中爆發！
時間扭曲！
空間碾碎！
那遮天蔽日的恐怖九鳳幻影在這股好似能將天地都崩碎的巨力面前，只一聲哀鳴，便被瞬間碾碎，化爲無形！
灰飛煙滅！
那一刻，鳳胤道人的神色驟然一僵！
擡頭，望向那恐怖的灰濛濛的漩渦當中，六道古老滄桑的恐怖石門，雙目露出驚駭之色！
身爲那三界鼎盛時代便存在地古老道果大能，他自然知曉這古老恐怖的事物究竟是什麼東西！
——六道輪迴！
那冥府地界的根基所在！
爲何……出現在此？
而正在他驚駭之間，只看那滾滾恐怖的輪迴，卻是不減餘勢，煌煌鎮壓下來！
轟隆隆！
“誅心已成。”
他擡頭，看到了前方那年輕的身影，聽聞了對方平靜的聲音。
“——該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