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城市被大雨籠罩,馬路上車輛逐漸變少,慢慢的耳邊只剩雨滴落下的聲音。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街道上那個小小的站臺彷彿被遺忘了一樣。
陳歌提着揹包,低頭看着積水中兩人的倒影。
張雅拿着雨傘,眼中滿是詫異,她似乎沒想到陳歌會說那句話。
104路公交車開出了站臺,片刻後4路車進站。
“張老師,4路車來了,明天見。”陳歌擺了擺手,臉上帶着很開心的笑容。
他看着張雅朝4路車走去,自己則靠着站牌,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不能回家,推開家門的瞬間黑夜就會降臨,再出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當城市陷入黑暗,隱藏的污穢和邪惡應該會暴露出來,希望今夜能有收穫。”
仰起頭,站臺上只剩下了陳歌一個人。
鳴笛聲響起,車輛發動,4路車很快開出了站臺,雨幕中只剩下一個撐着紅傘的女人。
“張雅?”
公交車已經開走,但是張雅卻留在原地,沒有上車。
“你怎麼不走?”陳歌疑惑的看着張雅,對方撐着傘又重新回到了站臺上。
“我每天會在辦公室備課,然後坐最後一班車離開。”張雅指着站牌:“剛纔那好像是最後一班104路車,你沒有趕上,又沒有帶傘,我怕你回不了家,再像上次一樣。”
“我……”能言善辯的陳歌這時候卻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反駁。
“你好像很害怕回家。”張雅走到陳歌身前:“能給老師說說原因嗎?”
“沒什麼。”
“和家人鬧矛盾了?還是生活上遇到了麻煩?”張雅聲音中透着關切,她的善良是與生俱來的,讓人不忍心去欺騙:“你本質上是一個很好的孩子,老師能看的出來,但是你心裡好像裝了很多事情,你似乎從來沒有真正開心的笑過。”
陳歌沒有說話,雨越下越大,就算躲在站臺裡,衣服仍舊被打溼。
兩人誰也沒有離開,過了一會張雅撐開了傘,很是無奈的看着陳歌:“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
她朝陳歌招了下手:“走吧。”
“去哪?”陳歌愣了一下,他是真的沒有反應過來。
“先去我家把溼衣服換下來,千萬別感冒了。”
“這不好吧?”
“那我能把你一個人扔在站臺上嗎?下這麼大的雨,太危險了。”張雅晃動了一下雨傘,她就像是鄰居家的成熟大姐姐,連無奈的表情都很好看:“你真應該好好和家人溝通一下,很多事情都是溝通不好導致的,尤其是家人之間的矛盾。行了,別墨跡,快點過來。”
陳歌自己家的門不能隨便打開,爲了拖延更多的時間,他半推半就的走到了張雅身邊。
兩人沿着馬路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一輛出租車。
等他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就是你家嗎?”陳歌腦海裡並沒有關於張雅房間的記憶,他印象中的張雅一直住在宿舍裡。
推開防盜門,裡面是一個六十平米的小屋,面積雖然不大,但各種傢俱齊全。
“我以前住在市區,後來我父母出了車禍。我住在他們那棟房子裡,總是會去想以前的事情,所以我就把那個房子賣了,又在這裡買了個小房子。”張雅似乎已經從悲傷中走出,她可以很平靜去講述這些。
當然,她也有可能是爲了給陳歌做一個榜樣,早上她知道陳歌爲什麼會一直帶着高跟鞋的原因後,心裡其實很不是滋味。
正因爲經歷過,所以更能體會那種感覺。
收起雨傘,張雅打開了客廳的燈:“這些傢俱都是我自己佈置的,怎麼樣?很不錯吧?”
張雅說話的時候,陳歌則看向了垃圾桶,裡面扔着好幾罐喝光的啤酒,還有削的坑坑窪窪的胡蘿蔔皮:“你還喜歡喝酒?”
這個興趣愛好是陳歌沒有想到的。
“偶爾,偶爾纔會喝一點點。”張雅換了鞋子,將垃圾袋口繫住:“我去給你拿身乾衣服,你在這裡等一下。”
片刻後陳歌換上了張雅拿過來的衣服,一件張雅自己的寬口T恤:“你先湊合穿,我的其他衣服你可能都穿不了。”
“沒事,這個就很好。”陳歌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和張雅穿着同樣款式的衣服,只是顏色不同。
“溼衣服給我,我用熨斗給你熨幹,你先去沙發上寫作業吧,馬上就要摸底考試了,你也要給自己一些壓力才行。”
張雅拿着陳歌和她自己的溼衣服進入了衛生間,陳歌左右看了看,他將溼了一半的揹包放在沙發旁邊,打開檢查了一下。
“萬幸,漫畫冊和張雅的故事書沒溼。”陳歌也想寫作業,給張雅留個還可以挽救的好印象,但是他連課本都沒有帶回來。
幾分鐘後,張雅從衛生間走出,她看了眼牆上的表:“餓了吧?讓我看看冰箱裡還有什麼能吃的,咱們先墊一墊。”
張雅從冰箱裡拿出了幾個西紅柿和雞蛋,她平時應該很少做飯,有種手忙腳亂的感覺,打雞蛋的時候還把蛋殼弄進了碗裡,趕緊又拿筷子給一點點挑出來。
“老師,要不我來做吧?”陳歌看着張雅做飯,眼中滿是笑意。
“你會做飯?”
“恩,你上一天課辛苦了,我給你做一頓,就當是謝謝你今天收留我。”陳歌把張雅輕輕推到一邊,打開冰箱看了看,裡面都是些很常見的東西。
幾個西紅柿、幾個被削的面目全非的胡蘿蔔、兩根黃瓜、一整塊豆腐,半塊放了好久的雞胸肉,還有一塊瘦肉和半袋吃剩的老榨菜。
“原來凶神吃的東西跟我平時吃的也差不多。”
“需要我幫忙嗎?”張雅很懷疑陳歌的能力,畢竟現在會做飯的高中生並不算多。
“你坐沙發上好好休息一下吧,廚房是屬於男人的浪漫。”陳歌先拿出兩個小碗,一個碗裡放入蛋液、鹽、各種調味料,然後把那半塊放了很長時間的雞胸肉切丁醃製。
另一個小碗倒入水,將半袋老榨菜泡入其中。
然後起鍋燒油,把豆腐切塊,煎至金黃,取出豆腐備用,接着又用這個油鍋爆香蔥薑蒜,最後放入調料和金黃色豆腐煨煮。
合上鍋蓋,陳歌提刀將張雅之前切的西紅柿精修了一下,撒上白糖。
他又取出黃瓜,用刀去皮切圓,撒上一點鹽和調料。
同一個盤子,左邊是白糖西紅柿,右邊是涼拌黃瓜,一鹹一甜,兩種口味。
做好這個之後,陳歌又起了一口炒鍋,將瘦肉切成絲,放入鍋內炒散,然後取出浸泡過後晶瑩剔透的老榨菜。
切碎,一起爆炒,放入調料。
這時候旁邊煨煮的豆腐已經好了,裝盤出鍋。
簡單清洗後,倒入清水,陳歌將冰箱裡剩的掛麪下入鍋內。
面好的時候,榨菜炒肉的香味也飄了出來。
出鍋盛飯,細如龍鬚的麪條上放着晶瑩剔透的榨菜炒肉,讓人胃口大增。
“老師,來端飯。”陳歌朝旁邊看了一眼:“鐵板豆腐,榨菜肉絲麪,等會還有個我自制的雞米花,那塊雞胸肉我看快要壞了,覺得還是早點吃比較好。”
張雅眼睛瞪得老大,香味不斷挑逗着她的味蕾。
浸泡在蛋液裡的雞胸肉醃製的差不多了,最後的步驟很簡單,將切成丁的雞胸肉裹上澱粉炸熟。
金黃酥脆,香氣撲鼻,但是陳歌還有點不滿意:“要是有面包糠就好了,分兩次炸會更嫩更香。”
所有的菜全部出鍋,擺了慢慢一茶几,張雅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這些飯菜就是用自己冰箱裡那些剩菜做出來的。
“主食是面,鐵板豆腐和雞米花如果覺得油膩的話,還有涼拌黃瓜解膩,你如果不喜歡吃鹹的涼拌菜,我還準備了白糖西紅柿,酸酸甜甜的很爽口。”陳歌看着眼睛在放光的張雅,笑的更開心了。
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廚房,也坐到了茶几旁邊,張雅雖然很想吃,但一直沒有動筷子,顯然是在等陳歌一起。
“那我不客氣了。”張雅先吃了一口鐵板豆腐,外焦裡嫩,一口咬下去還有湯汁滲出。
“好吃嗎?”
“好吃啊!”
陳歌坐在張雅對面,他看着張雅吃飯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開始上揚:“要是能天天給你做飯就好了。”
窗外暴雨傾盆,雷電交加,屋內的兩人卻在享受一種很簡單,也幾乎很難再現的晚餐。
飯菜全部吃完,張雅去收拾碗筷,陳歌則坐在沙發上,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張雅,但是目光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落在張雅身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張雅在放碗筷的時候擡了下頭,正好和陳歌的眼神對視。
大概就是零點幾秒的時間,陳歌已經低下了頭,拿着閆大年的漫畫冊翻看了起來。
“那是你自己的畫的嗎?好厲害!”洗完了碗筷的張雅走到沙發旁邊,房間客廳不大,放下沙發和茶几後也沒有太大的空間了。
“是我朋友畫的。”
陳歌合上了漫畫冊,張雅卻不太相信。
“真的嗎?其實我挺喜歡那些愛好廣泛,多才多藝的人。”
“那這就是我畫的,被你發現了。”陳歌很果斷的承認了,反正現在閆大年也無法出現。
“你呀,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張雅泡了兩杯茶放在茶几上:“我怎麼感覺你除了學習,好像什麼都會?”
“差不多吧。”陳歌仔細想了一下,自己確實可以說是多才多藝,精通很多行業的技能。
“你倒不客氣。”張雅搖了搖頭:“挺好的,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並且會爲之努力就是一件好事,不像我……”
陳歌聽出張雅有一絲絲失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現實中的張雅是學舞蹈出身的,還在大賽上拿過一等獎,可是現在的她卻成爲了英語老師,這是一個和舞蹈完全不沾邊的職業。
他朝張雅挪了挪,端起那杯熱茶,遞給張雅:“其實我明白你一直都是在故意讓自己堅強,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心裡藏有很多事情,你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杯中的茶冒着熱氣,兩人坐在一起。
一頓親手製作的晚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本應是作爲老師的張雅去開導陳歌,但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陳歌開始試着慢慢打開張雅的心扉。
“別人只是覺得你性格好、溫柔、善良,但我在意的是你有沒有受到委屈。”
悄悄的坐在張雅身側,陳歌拿起了那本張雅的睡前故事書:“我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在見到你的時候,接近你的時候,聽你勸說的時候,和你走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產生一種感覺,你明明自己滿身傷痕,卻還要強撐着露出笑臉去安慰別人。”
過了許久,張雅才擡起頭,她看着陳歌,想要習慣性露出笑容,卻做不到。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也覺得你很熟悉,可能是因爲我們有相同的經歷吧。”張雅抿了一口茶:“老師以前是學習舞蹈的,我很喜歡跳舞,真的很喜歡,我感覺自己在跳舞的時候好像變成了微風,可以自由的舒展,什麼都不用去想。”
“那你後來……”
“老師上學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和我交朋友,她們說我的舞蹈是賣弄身體,不斷編造一些越來越離譜的謠言,不過這些還不是我最後放棄舞蹈的原因。”張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天傍晚發生了一件事,我在舞蹈室裡練舞,有個喝醉的傢伙衝了進來,我嚇的到處亂跑,大聲呼喊,希望有人能夠救我,可是沒有一個人過來。”
“我穿着跳舞時的裙子一直跑到了樓下,終於看見了我的老師,她幫我攔住了身後的醉漢。”
“我本以爲自己終於得救,可誰知道噩夢纔剛剛開始。第二天我來到學校後,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第一節課沒上完我就被叫到了辦公室,那位醉漢也在,他和救了我的老師一起污衊我,說一切都是我自導自演的,沒有人願意爲我作證,班裡所有人都覺得這就是真相。”張雅已經說不下去了:“從哪以後我就不敢再進入舞蹈室了,我不敢一個人練舞,甚至好長時間不敢一個人獨處。”
陳歌輕輕拍了拍張雅微微顫抖的肩膀,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沒事了,形影不離,以後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