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五點半就準時起牀了,這時候天還很黑,我出門奔黃河大壩跑了一遭,然後在河灘上活動了一下身體。
練完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是七點半,母親已經做好了飯,見我回來,便招呼我吃飯。
吃飯的工夫,母親就開始問我:“龍兒,能不能告訴爸媽,你現在究竟在部隊裡做什麼?”
我扒了一口飯,道:“沒幹什麼,現在就是……當幹部,基層帶兵唄!”說實話,我真不忍心欺瞞父母,但是我們有嚴格的保密制度,我們的工作,就連父母也不能告訴。
母親道:“可是……可是我怎麼聽趙潔說,你現在在哪個國家領導人身邊做事兒……還說是在電視上見到你了,你告訴媽,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我頓時愣了一下,放下碗筷,追問道:“趙潔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母親道:“前幾天她往咱家來過,趙潔那閨女可好了,你這次回來就跟她把親事訂了。人家現在是濟南大學的研究生了,要文化有文化,有模樣有模樣,這麼好的媳婦兒……”
我覺得腦袋有點兒變大,皺眉道:“媽,看你說啥呢,我和趙潔早就……早就……”後面的話有些難以啓齒。
“早就怎麼了?”母親的臉色變得焦急起來。
我堅定地道:“早就散了!”
母親詫異道:“怎麼會啊?趙潔來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打聽你,還趴到相框上看你寄回來的照片,媽看的出來,她還……”
我打斷母親的話,道:“媽,你就別管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母親說:“孩子,你現在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考慮成個家了。依我看,人家趙潔那孩子不錯,你是軍官,她是研究生,算起來挺搭配的,我今天就去託個媒人到她家提親,你們倆抓緊時間把親事訂下來!”
我腦袋有些炸鍋了,做父母的就是這樣,拿一件事嘮叨個沒完。但是我能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因此我對母親道:“媽,我的事情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我心裡有數。”
“你有什麼數,你知不知道當父母的心情?”
“我當然知道,只是……”
其實這些個時候,我說再多的話也是蒼白無力的,我能明白做父母的心思。我今年24歲,可能還算不上是大齡青年,但是在農村,這種年齡絕對已經超越了正常的婚戀年齡。我是趙家的獨生子,我能體會父母那種急切的心情,但是要我再重新跟趙潔合好的話,那絕對辦不到。對此,我的心裡非常矛盾,我不想讓父母傷心,卻也無法以最快的速度滿足他們的心願,畢竟我現在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單身貴族。
當天晚上,我朦朧地聽到父母一直沒睡着,他們對我的婚姻之事,竟然議論了整整一個晚上。
第二天,父母又將婚姻之事擺到了桌面上,母親說擺在我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跟趙潔訂婚;一條是準備做好相親的準備,她要開始張羅媒人提親了……
看來,他們還真是下了決心了。
這也是我一直擔心的事情!
無奈之下,我撒謊說在北京談了女朋友,母親一開始不信,但是我裝的比真的還像,她才勉強相信,但是必須讓我爲他們二老提供對方的照片,或者帶她來家裡看看。
老人啊,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直到我表態應允,父母這才做出了讓步,暫時不再對我施加壓力。
今天天氣不錯,父母吃過飯便拉着一車玉米到公路邊兒上曬糧食去了。我也沒閒着,留在家裡收拾各個房間,把院內院外打掃了個遍,然後將東屋的糧食擺好,好一陣忙活。一會兒工夫,我便徹底地成了一個土人,身上全是灰塵,但是看到家裡被我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特別有成就感。
正所謂勞動最光榮,好久沒體會過這種充實的農家生活了。
說實話,能爲家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心裡很欣慰。儘管這些小事不能補償我因爲從軍而未盡的孝道,也不能從根本上減輕父母作爲農民的辛苦。
十點鐘,我坐下來喝了杯水,準備到公路上幫父母曬玉米,讓他們回來休息休息。
突然,母親河東失火地跑了回來,還沒等進屋就喊道:“龍兒龍兒,快,快過去,天靈村的王一水找人來揍你爸呢,快,快點兒……”
一聽這話我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衝到門外追問道:“媽,到底怎麼回事兒?”
母親拉着我的手,一邊跑步出門,一邊氣喘吁吁地解釋道:“我和你爸在公路上曬棒子(山東土話,意是‘玉米),天靈村的王一水正好叼着煙出來溜達,他見着你爸就壞曲曲地喊你爸外號,你爸不願意,說了他兩句他就急了,直接跟你爸翻臉要揍你爸,這不,一個電話叫來了一些狐朋狗友,圍着你爸擱那兒打呢……”
聽到這裡,我心裡頓時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怒火。王一水我認識,比我大不了幾歲,我當兵之前他就是附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整天無所事事,打架鬥毆,惹是生非。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王一水還曾經仗着自己身體高大欺負過我……總之,這個王一水是方圓幾十裡的一大禍害,遊手好閒,作惡多端。他還在縣城裡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整天喝酒作樂,不務正業。
這也難怪我爸不幹,王一水才二十七八,我爸都五十多了,他喊我爸外號,我爸能樂意嗎?
我突然有一種想爲民除害的衝動!
我顧不得多想,百米衝刺趕往現場。
令我悲憤的鏡頭漸漸出現在眼簾:公路的一側,曬着金黃色的一片玉米粒兒,四五個年輕人圍着一個穿着破舊軍裝的老人拳打腳踢,那老人被打的無處可躲,躺在金黃色的玉米粒兒上,連連呻吟着……
那捱打的老人,正是我父親!
更令人憤慨的是,現場有很多人停下來看熱鬧,其中包括很多附近的村民,但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勸阻!
人世間最悲憤的事情莫過於此,眼看着親生父親被人欺負,那會是怎樣一種滋味?那種感覺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難受,這種情況下,再冷靜的人也不會冷靜,再沉着的人也不會沉着,再懦弱的人也不會懦弱!我一邊衝刺過去一邊喊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我瘋狂地撥開人羣,趴到父親身邊,將他扶了起來。父親粗喘着氣,臉上竟然還滴着血,他那種蒼老的帶有悲傷的呻吟聲,將我的心陣陣刺痛。我攥緊了拳頭,望着面前那幾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尤其是最魁禍首王一水。說句實話,我真想一拳打爆他的腦袋,看着他的腦漿灑滿公路。這麼多年輕的小夥子,竟然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動手,簡直是禽獸不如!
王一水,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不過他現在已經長大了,也很追求潮流,留着半光的小平頭,耳朵上戴了一副碩大的耳環子,身上穿的是牛仔乞丐裝,其他幾個也不是什麼好模樣,歪着腦袋冷笑着,不僅不對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恥,反而是一臉的得意神色。
我不是一個喜歡衝動的人,但是這種情況,我不得不破例!
望着捱了打的父親,我咬着牙齒攥緊拳頭,關節咯咯直響。
這時候王一水浪裡浪蕩地晃悠着向前湊了一步,拿小拇指摳着鼻子衝我道:“吆嗬,這不是那個去當兵的趙龍嗎?行啊小子,混不下去就去當兵了?我告訴你,你爸捱揍是自找的,你要是多管閒事兒,哼哼,連你一塊揍!別看你是當兵的!照打不誤!水哥我的拳頭你可是嘗過的!”王一水一邊說着一邊摩拳擦掌,歪着腦袋將沾在小拇指上的耳屎使勁兒一吹,那種造型簡直就像黑社會!
我站在原地,形同雕塑,但是體內的怒火卻越激越多,我緊攥的拳頭已經開始慢慢顫抖。
王一水繼續道:“愣什麼愣,小子?不服氣是吧?”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狐朋狗友也跟着冷笑,像一羣惡狼一樣盯視着我。
我目光如炯,緊盯着王一水,仍然一動不動。
有些時候,靜止的力量,是無限的。
至少,我的理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有一種堅定的思維將我束的牢牢的,將一個重要的信號傳遞到我的全身:我要爆發!
王一水可能鼻子有毛病,用小拇指摳的不過癮,竟然拿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往裡摳,樣子要多噁心有多噁心,但他的情結卻是異常神氣,一使勁兒將鼻毛都摳出來了。
這個世界上存在那麼一種人,喜歡拿欺負人的方式來充實自己的生活,這種人在欺壓人的時候,是最有成就感的,王一水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我淡淡地說了一句:“王一水,做壞事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知道嗎?”
我的話很輕,不僅沒有對王一水等人起到震懾作用,反而讓他們更爲得意。也許,在他們內心當中,巴不得讓我爲父報仇,他們好藉機施展一下淫威,進一步滿足自己骯髒的心靈需要。
王一水冷笑道:“代價?你讓我們付出代價?笑話,他是不是在講笑話?”王一水輕蔑地差點兒笑抽掉,轉而望着他身邊的狐朋狗友們,他們個個附和着王一水冷笑着,像一羣見了食物就開始興奮的狼。
這時候我的父親拉住我的胳膊,輕聲勸我道:“龍兒,算了,他們人多,別挨欺負!”
母親也有些害怕了,怕我吃虧,也過來規勸。
我望了一下臉上開始浮腫的父親,心裡一陣痛楚。
但是我,會怕他們嗎?
我之所以暫時保持安靜,就是要看這些人能得瑟到什麼程度,先讓他們盡情地得瑟一番,讓他們笑吧,笑過之後再哭,才能悟到一些人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