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翁洲,王憶只能去找莊滿倉。
其實這事不是發生在莊滿倉的轄區,但事情性質比較惡劣,他遭遇搶劫然後孫徵南直接下狠手用軍刺插了人。
他不知道這種事在82年會怎麼定性,反正在22年的話容易攤上防衛過當的罪刑。
這種情況下他必須找莊滿倉,莊滿倉這人有正義感,又跟王向紅、大膽等人是熟識,或許可以給他幫上忙。
他讓孫徵南看着人自己跑去城南分局報警。
莊滿倉正好在局裡忙活,聽了王憶的話後趕緊喊了兩個民警帶上槍一起出警。
因爲有六個罪犯被制服了,他申請了一輛警車同行——軍綠色的首都吉普212。
另外莊滿倉駕駛一輛長江750型偏三輪摩托,王憶坐在挎鬥裡,被拖着開去了出事的碼頭後道路。
這年頭公安出警是很吸引眼球的事,路上不少人回頭,看着雪白的長江750偏三輪那是一臉的豔羨。
莊滿倉昂頭挺胸、面色緊繃、嘴脣緊抿,他戴着一副墨鏡,看起來更是威風凜凜。
挎鬥裡的王憶則精神萎靡。
長江750警用三輪的紅藍警燈就在挎鬥靠背上,等於在他頭頂閃,加上警笛呼嘯,這從視覺聽覺兩方面摧殘他。
回到出事的路口,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來圍觀了。
看見兩輛警車趕來,圍觀的羣衆們趕緊吆喝:“趕緊讓開,沒有眼力勁,公安同志來了。”
“這什麼事呀?地上好多血,真嚇人呀。”
“嘿,被綁着那幾個是罪犯?三輪車車斗裡那個是不是?你看他在車斗裡畏畏縮縮的樣子,是不是公安同志順路給抓了個罪犯?”
王憶愕然扭頭。
你媽炸了!
你說我是罪犯?我怎麼畏畏縮縮了?我是被警笛和警燈折騰的難受!
結果好幾個人開始指指點點,王憶包里正好有墨鏡,這是他當初答應給姚當兵捎帶的,於是就翻出來先自己戴上了。
莊滿倉爲了騎車也戴着墨鏡,他那副墨鏡比王憶這幅要差得多,個頭小、款式陳舊且沒有亮度。
他摘下墨鏡的時候王憶則戴上了,這樣他便好奇的打量王憶的墨鏡:“王同志,你這墨鏡哪裡買的?”
王憶正要回答他又問:“就是這六個人搶劫了你?”
這樣王憶只好先回答正事:“對,一共七個人,這位解放軍同志見義勇爲協助我抓了六個,還跑了一個。”
三個警察拎着銬子把六人反拷了起來,拷眯眯眼的時候發現了他肩膀上的軍刺,莊滿倉頓時皺起眉頭看向了孫徵南。
孫徵南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此王憶就知道孫徵南下手太狠確實有點麻煩,他直接說道:“這軍刺是我插的,我沒辦法,這個人是搶劫犯團伙的老大……”
“你從哪裡得到的軍刺?”莊滿倉打斷他的話。
王憶說道:“是我們支書給我的,莊同志您也知道現在社會上的治安,我們支書擔心在外面出事,給我一把軍刺來防身。”
他準備拉老支書下水,以老支書的面子,解釋一把軍刺的來源輕輕鬆鬆。
因爲天涯島上有軍刺!
他見過民兵巡邏,島上民兵隊伍的步槍就配備了軍刺。
莊滿倉果然沒有再問。
有警察要給眯眯眼拔掉軍刺,莊滿倉趕緊上去攔住:“別碰,這是56三棱刺刀,你一旦拔出來傷口沒法止血,送他去醫院讓外科大夫來拔。”
連同犯罪分子加上兩個人,他們一起被送去了城南分局。
事情很簡單。
王憶是受害者,這些事那小偷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畢竟對小偷來說他就是個小偷加上信息傳遞人,他可以辯解說自己沒參與搶劫,只是被脅迫去追蹤王憶。
另外五個人不行。
王憶接受訊問的時候有警察進來找莊滿倉:“師傅,這同志給咱立功了,經過調查和報案人指認,那五個搶劫犯正是製造了4·29謀殺案的兇手!”
莊滿倉立馬站起身:“證據足夠嗎?”
年輕警察點點頭:“在其中一人身上發現了謀殺案受害者中丈夫的手錶和金戒指。”
王憶好奇的問:“怎麼了?”
莊滿倉難掩心頭激動,握住他雙手說:“你可幫我們翁洲公安局大忙了,4月29日夜間大流路發生一起惡性案件,是搶劫殺人案和強姦殺人案,受害人爲一對外地來做海產生意的夫妻。”
“這案件驚動了咱們市委領導,給我們限期半個月破案,沒想到你們幫了大忙,讓我們四天就把案子給破了!”
年輕警察笑道:“師傅,這次我得恭喜你,你帶隊去抓的人,市委肯定要對你進行表彰……”
“這就不要說了,我有什麼好表彰的?表彰我運氣好去接了幾個犯罪分子?”莊滿倉搖頭打斷他的話。
他去親自參與對劫匪的審訊,年輕警察給王憶倒水。
後面都不用訊問他了,另外孫徵南的訊問也草草結束,直接讓兩人匯合在一起了。
孫徵南面色很嚴肅。
王憶低聲說:“應該沒事,同志,這夥人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你雖然重傷了兩個但公安同志不會追究你責任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孫徵南說,“我也知道這夥人窮兇極惡了,所以逃掉的那個人能製造的麻煩就更大!”
王憶一想還真是這樣。
頭大。
這孫子會不會恨上他然後調查他在暗處盯着他?
可能性很大!
聯想孫徵南之前表現出來的能力,王憶心裡一動:“那個解放軍同志,你這次來翁洲是幹嘛呢?”
孫徵南說道:“我來找我戰友的家,我有戰友犧牲了,想到他家裡進行慰問。”
王憶說:“對,我記得之前聽你在廣場這麼說過,可你戰友的家庭住址在軍隊登記的很清晰吧?你好像找了好幾天沒找到?”
“退伍回了趟家就開始找,找了幾個月了。”孫徵南苦笑一聲。
王憶說道:“這不應該,你們戰士的家庭地址在官方都有明確記載,怎麼會這麼難找?”
孫徵南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他的事情挺複雜的,他家裡人搬走了,79年就搬走了,是悄悄搬走的。”
“哦,我沒有解釋清楚,他家不是你們這裡的,是我打聽到的他家裡人悄悄搬到了你們這邊海島上,但一直沒找到。”
王憶恍然。
他說道:“現在咱們在公安局裡,如果有人搬進來,那公安局的戶籍科肯定有記錄吧。”
孫徵南搖搖頭:“應該沒有記錄,我這個戰友的情況挺複雜的——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擡起頭看了眼王憶,又飛快挪開目光看向窗外:“你希望我能保護你一段時間是嗎?”
王憶還真是這個意思。
不過他是想僱傭孫徵南當保鏢。
看孫徵南的身份並沒有轉業爲幹部,那他現在在社會上的定位會比較尷尬,王憶覺得自己可以僱傭他做自己保鏢。
可惜孫徵南對此意向不大:“說來今天的事與我有關,如果你不是借我錢不會引出今天這件事,但我確實沒時間保護你。”
“我得趕緊找到我戰友的家人,我有幾個戰友也在找他們,我們都要找到他的家人去補償他們。”
孫徵南越說情緒越低沉,最後突然緘口不語。
王憶正要詢問,這時候門把手被擰開有警察走進來:“兩位同志,我們局裡領導來看你們了。”
接着有三名中年警察進來。
帶路警察給介紹了一下,三人分別是局長、政委和一名黨代表。
三人很熱情的跟兩人挨個握手,把兩人好好誇了一通、感謝了一通。
他們顯然已經知道了兩人身份,期間表示要給王憶所在的王家生產隊送一封表揚信。
然後三人各種熱情洋溢的去誇讚孫徵南:“孫同志你不愧是從被授予穿插英雄營這一光榮稱號的124師第372團第1營中走出來的英雄戰士,從你的身上我們看到了老山精神、看到了我軍虎威……”
“能立下集體一等功的部隊培養的士兵就是不一樣,我們看過犯罪分子身上的傷痕了,你下手穩準狠,乾的太出色了……”
“孫同志你這麼優秀的戰士怎麼會退伍呢?你沒有轉業到地方提幹?這不應該啊……”
面對三人的熱情讚揚,孫徵南以沉默來回應。
這樣三人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於是紛紛停下了話語。
這時候那名黨代表給兩位領導使了個眼色他們走到一邊,王憶側耳傾聽聽見黨代表壓低的聲音:“這位同志表現的不對勁,他的《退伍證》會不會是假的?”
“聯繫市武裝部查一查他的信息?”
“不能,他的退伍證沒什麼問題,這個我見過不少,而且不是給老莊看過嗎?老莊就是部隊轉業過來的,每年都負責跟武裝部對接訓練地方民兵隊伍,這隊伍裡退伍軍人多了去,他見過的退伍證可多了,他都說了沒問題那肯定沒問題。”
“那這個同志的態度不對勁呀,再問問?”
王憶也發現了孫徵南面對三人的態度不對勁,但他聯想到了先前孫徵南提到的‘戰友’。
孫徵南強調過他這戰友情況複雜且家人偷偷搬家,所以王憶就猜測是不是他和他的戰友們身上曾經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導致他們沒法在部隊繼續正常服役?
要知道通過三位領導的話他知道了孫徵南服役的部隊竟然立過集體一等功,而孫徵南昨天跟他說過,他們師人員冗雜今年年初被裁軍了。
這兩件事是矛盾的,裁軍絕不可能裁到英雄部隊去!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在部隊裡無法正常服役了,部隊讓他們退伍,算是給他們一個體面的交代。
如果是這種情況就能解釋他對待三人的沉默不配合態度了。
他無法正常的跟三人進行溝通。
三位領導還想再探探他的底,王憶便給三人使眼色,黨代表把他拉到一旁問:“怎麼了?”
王憶低聲問:“領導,你知不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個問題?就是有些軍人蔘加過戰鬥後因爲戰鬥過於慘烈而留下陰影,情緒和精神上……”
“哦哦,這個情況我知道,你說的是戰後精神病吧?”黨代表也是部隊轉業的幹部,所以瞭解這種在82年還屬於罕見病的東西。
王憶看了眼孫徵南,剩下的話不用再說了。
黨代表一怔,頓時沉默下來。
他去把局長和政委拉走了,後面三人沒有再出現。
孫徵南好奇的問王憶:“剛纔你跟那位領導說了什麼他不來盤問我的信息了?”
王憶把自己糊弄黨代表的話說出來,結果孫徵南臉色嚴肅:“你是隨口說的還是真有這個疾病?”
“我隨口解釋的,不過確實有這疾病。”王憶問,“怎麼了?是不是冒犯你了?”
孫徵南凝重的說道:“不是,是我有兩個戰友就有點戰後精神病,他們不能正常的入睡,睡着了一有風吹草動就要精神高度緊張的跳起來……”
他嘆了口氣:“反正很痛苦!你是從哪裡知道這種疾病的?知道哪裡的醫院能治療嗎?”
王憶說道:“這是我大學時期在一本外刊上看到過的,國內現在好像對這方面研究確實不多,具體治療手段我還不清楚,不過我可以託我同學把外刊郵寄過來,我仔細研究一下。”
孫徵南感激的說道:“那麻煩您了,同志,太麻煩您了。”
他想了想又說:“要不然這樣吧,最近一些日子你小心點,我跟我的戰友聯繫一下,如果我們一直找不到我那位戰友的家人,我會先去找你然後試着保護你一段日子,你看行嗎?”
王憶說道:“行啊,這當然行。”
兩人在辦公室裡又等了一會,莊滿倉回來了。
他又跟兩人挨個握手,說:“這件案子的情況大概明瞭了,你們可以離開了,我們政委讓我問問你們,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王憶說道:“我有,莊同志,我本來要去郵電局結算一筆郵遞費,同時還要聯繫一艘船送一些糧食回我們島上,結果我的時間被耽誤了……”
“好辦。”莊滿倉痛快的說,“郵遞費我幫你去結算,你把信息留給我就行,至於運送糧食回你們天涯島?這事更簡單,我給你聯繫一艘船,免費幫你把糧食送回去!”
王憶樂了:“那太感謝你了,不過郵遞費我下週自己去結算吧,畢竟涉及到一些信息的核對,你幫我聯繫一艘船就行。”
莊滿倉又問孫徵南,孫徵南說道:“麻煩您送我回到FH縣就行了。”
這樣莊滿倉就去聯繫船了。
對於公安局來說安排一艘船不是難事,莊滿倉還跟倉管所聯繫找了一些力工,三下五除二將倉庫裡的糧食全給運上了船。
貨船起航,先去FH縣碼頭放下了孫徵南,又載着王憶回到天涯島。
這麼一來二去等到船行至天涯島便是晚上了。
夕陽緩緩沉降於平闊的海面,然後月色柔紗全數落下,籠罩了大地與大海。
清冷的銀輝落在海面上,前仆後繼的浪花掛上了銀色,變得朦朧而溫柔。
矗立在遠海之上的天涯島一改白日風采,帶上了神秘的夜色。
白天風從海上來,吹動藍天上白雲飄蕩,撥弄了漫山花影抖動、傾海碧波盪漾。而夜晚的海島平靜穩重,蟄伏海上給黑暗中的歸客以難以言喻的踏實感。
特別是天涯島如今夜裡不再只是黑暗,山腳下的四個組裡都有燈光傳出,碼頭上燈光最亮,隔得近了還有笑聲壓過波濤聲。
機動船靠上碼頭,王東陽抻着脖子好奇的問:“這是哪個隊裡的船啊?好傢伙,開着油船來燈下聊?這是家裡有油井啊?不心疼柴油啊?”
王憶跳上碼頭說道:“我家裡要是有油井,那咱隊裡不是要富得流油了嗎?”
看到他的身影碼頭上頓時響起歡呼聲,好幾個孩子撲棱着跑過來:“王老師、是王老師!”“是我們敬愛的王老師!”
敬愛的王老師……
王憶聽到這稱呼忍不住的樂,真是一句充滿時代感的話!
天涯島的社員紛紛迎上來問:“王老師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對呀,支書還讓大膽帶着人去縣裡等你了呢!”
“大膽沒回來?你們錯開了?”
王憶說道:“大膽去縣裡了?我不知道呀,我沒碰上他們,實際上我是從市裡直接回來的,沒在縣裡的碼頭上停歇,看來是錯開了。”
聽見他們的嚷嚷聲特別是聽到孩子們嗷嗷的‘王老師’,王向紅披着衣裳、拎着煙桿過來了:“王老師,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王憶把今天在市裡的遭遇說出來,王向紅聽的大驚:“現在城裡這麼亂了?”
旁邊聊天的人趕緊參與進來:
“那可不是亂的很嗎?城裡根本沒法住人,沒有多少人全是車,汽車你們知道嗎?市裡頭可多了,多的數不過來,什麼樣的都有,有鱉蓋子、有鯊魚車、有大帶魚車,它們到處開、到處撞!”
“那能行嗎?那撞到人可咋辦呀?”
“咋辦?就撞死了唄,你們不知道,城裡常出人命案子,車亂軋人,有的連頭都被軋去了,聽說有交通警察,但沒有用,整天藏在炮樓裡不敢出去啊……”
“都說大地方好,我看它好個屁,吃好吃賴的還是得在咱家裡好!”
“對,咱家裡好,現在城裡頭亂,到處是打仗的,有練少林寺和尚功的,還有練氣功的,現在滬都就都在找個氣功大師,他打拳能放電!”
“這不是胡扯蛋嗎?人又不是電鰩子,拳頭怎麼能放電?”
“這未必啊,我們王老師拳頭就能放電!”
此時王憶完全不敢吱聲:
滬都在找的那位氣功大師——大約可能十有八九我估計肯定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