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老孫！”
被人叫了幾十年村長，孫支書的孫正平左張又望，心說叫特麼誰老孫呢？
“沒錯，就是叫你呢——老孫！”
楊明在一片鬨笑中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孫正平的肩膀道：“我記得你以前在村裡主辦的服裝廠，後來春風廠沒錢給工錢了，給了幾千條褲子頂賬是吧？褲子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是在對黃書記趙鎮長暗示我孫正平侵吞集體財產不成？”
孫正平氣急敗壞的對趙寶來王志明道：“那兩萬條褲子現在可都全在倉庫裡，不信鎮長書記你們馬上帶人去看，去數，少一條你們法辦我！”
“老孫啊你這人……”
楊明道：“我就是想問問你那些褲子的保管情況，看看能不能利用起來，沒有懷疑你侵吞集體財產的意思，你這麼大的脾氣幹啥嘛！”
孫正平氣的直哆嗦，心說要換成你，被人這麼突兀兀的來一句，怕你比我都還火好吧？
看到孫正平被氣的夠嗆，孫姓的人心裡又開始忍不住的泛酸，倒是楊姓等小姓的人大感解氣，心說以前孫姓的人仗着是大姓再加上孫正平當村長，完全不將小姓的人當回事……
現在楊明當上了村長，自己等這些小姓的人，可算是翻身了！
孫正平說的沒錯，那些褲子都還放在倉庫裡，而且保存的很好。
隨着倉庫打開，便看到所有的褲子被分成一大包一大包放的整整齊齊，開包一看更可以看到，雖然已經過了兩三年，但這些褲子依舊簇新，絲毫沒有蟲蛀鼠咬發黴的跡象。
看完褲子，楊明又檢查了一下村裡的十幾臺縫紉機。
這些縫紉機雖然都是老式的腳踏縫紉機，但用料極好。
雖然有些部位因爲長久不用而有些生鏽，但主體上完全沒有問題，稍微上點機油立即就能用。
“太好了！”
看到這些，楊明興奮的狠狠揮拳道：“接近兩萬條褲子，這麼好的布料，做工，哪怕是一條賣十塊錢，全部賣完就有差不多二十萬啊——二十萬的啓動資金，足夠了！”
想不到紅星村天天哭窮，倉庫里居然還堆着這麼一堆價值寶貝！
自己這個鎮長一個月的工資都才五十多快！
而這堆褲子，可價值近二十萬啊……
聽到這個數目的趙寶來也暗暗吃驚，心說想不到紅星村天天哭窮，倉庫里居然還堆着這麼一堆價值寶貝！
然後他便發現情況不對。
周邊的所有村民，甚至包括黃志明在內，在聽到這話之時不但半點沒有天降橫財的興奮，反倒全都用一副看傻子一樣的表情看着楊明。
“黃書記，這什麼情況？”
趙寶來問：“難道這些褲子，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去了！”
想着和這褲子有關的破事，黃志明感覺自己苦膽都快出來了，不情不願的解釋了起來……
事情還得從早些年大集體吃大鍋飯說起。
當年全國各種資源都極其緊張，任何東西除了要錢之外，還得要有票。
吃飯要糧票，吃肉要肉票買布賣肉要布票肉票……
光要票也就罷了，關鍵很多時候就算有錢有票，都買不到東西。
爲了解決這種情況，當然也是爲了響應上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精神指示，區上也成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廠子，生產些本地需要的東西，以自給自足。
其中經營最好的，就要數春風製衣廠。
畢竟人即便再窮，那也得穿衣服褲子，總不能光着個屁股蛋子亂晃不是？
看着春風廠效益好，想在這方面分杯羹的公社集體，那是海了去了……
紅星村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最終真分到了一杯羹的，還就只有紅星村。
原因也很簡單。
首先是所有的公社集體當中，紅星村最窮，再有一個就是紅星村有着一個所有想打主意的公社集體沒有的優勢，那就是紅星村裡出的英雄烈士最多，多的周邊十里八鄉的烈士英雄一塊兒都沒紅星村的多。
再加上紅星村的人還橫……
上級不答應，紅星村全村的人就在孫正平的帶領下跑到春風廠門前撒潑打滾的鬧，說集體想餓死全村這一千多口子英雄烈士的後代！
聽着這些，趙寶來是忍不住的多看了孫正平兩眼，心說今兒光看孫正平被楊明各種不給面子，收拾的死去活來……
想不到當年居然也是一號狠人啊！
別說在當年的形勢下面對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便是現在自己……
趙寶來敢肯定，自己怕也除了乖乖就範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經過一番鬧騰，紅星村如願的拿到了十幾臺縫紉機，再加上偶爾從春風廠要到一點生產計劃，紅星村的這個製衣廠倒是很興旺了一段時間。
想到在那段時間，孫正平走路都帶着風的模樣，再看看現在的孫正平……
黃志明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之後才繼續說道：“後來包產到戶，特區建設經濟改革，就連春風廠都停產了，更何況他們紅星村的這小作坊？”
“不是書記……”
趙寶來道：“他們村這小作坊辦不下去的原因我知道，我現在就想知道這麼多的褲子，隨便賣出去好歹也是一大筆錢，可你們怎麼都一點都不高興，全都這副表情呢？”
“賣出去了當然是一大筆錢，可關鍵是得賣得出去啊！”
黃志明拿出一條褲子給趙寶來看到：“這些褲子，原本的計劃是用來當工作服的，布料又粗顏色又灰不拉幾的，工廠不要了誰還能要啊？”
“是啊……”
孫正平道：“這幾年村裡缺錢缺糧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打過這些褲子的主意，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不說，甚至都組織人到周邊的鄉鎮賣過，結果五塊錢一條都沒人要，他居然還想一條賣十塊——要那麼好賣，趙鎮長你覺着這些褲子還至於在村裡爛倉庫麼？”
趙寶來沒說話，只是看着那褲子的顏色，看着那雖然結實，卻過於粗糙的布料，心說的確……
這樣的褲子別說賣，怕送給自己自己都不想要！
“他們賣不掉，不等於我也賣不掉啊！”
面對趙寶來疑惑的目光，楊明依舊自信滿滿，笑的如同春花般燦爛。
畢竟昨天送楊雨到學校，順道在特區裡逛了一圈，一看到大街上那些時髦男女塗脂抹粉燙頭髮，渾身上下卻沒半點新意，他在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些褲子，想到了記憶中在八十年代流行過的喇叭褲！
這些褲子的色澤灰撲撲的的確不討喜，質地也的確太粗糙，再加上考慮到耐磨性布料有些厚實……
在地近熱帶的特區地區，的確是除了特殊崗位的工人之外，怕是村民們下地都不稀得穿。
可就是這褲子，用來做喇叭褲，卻是最合適不過了！
畢竟喇叭褲的主要質地是牛仔布，而這工作服過於粗糙厚實的質地，跟牛仔布的質地極其相近！
色澤雖說比牛仔布之類的要深一些，但相比記憶中正宗喇叭褲動輒一條四五十塊的價格……
楊明相信，只要自己的褲子夠便宜，誰還會在乎這褲子的顏色似乎稍微深了點這些細節？
“這麼說，你是真有把握能賣出去了？”
聽到楊明這番振振有詞，不但是趙寶來王志明，便是連孫正平都忍不住的道：“這幾年，這些褲子可是我的心病啊——你要真能賣出去，別的不敢說，就說村你以後再有那個姓孫的敢在你面前炸刺，你來找我，我幫你收拾死他！”
“直接這樣賣當然是賣不出去，不過只要稍微修改一下……”
楊明自信一笑道：“我怕就這麼一兩萬條，根本不夠咱們賣啊！
“你還是等先賣出去了之後再吹牛吧，還什麼怕不夠賣……”
橫豎看楊明不順眼的黃志明沒好氣的道：“當初這批工作服的總計劃一共是二十萬條，除了你們紅星村的這兩萬條之外，春風廠的倉庫裡也還有十幾萬條呢——你要真有這本事將這些褲子賣完，到時候你來找我，我幫你跟春風廠那邊牽線……”
一直都暗暗爲褲子太少而擔心，生怕到時候褲子賣火了自己卻只能喝口湯的楊明聽到這話喜不自禁道：“咱們這可就說定了，黃書記到時候你可別想賴賬！”
“春風廠的褲子也跟你們這裡的褲子一樣，賣不掉只能丟在倉庫裡頭等着爛——我有什麼好賴賬的？”
黃志明哼哼道：“我就怕你沒這個本事，最後折騰半天跟老孫一樣，一條都賣不出去不說，車錢飯錢先花上一堆……”
孫正平惱怒的瞪着王志明，心說虧你還是老戰友呢——你這話啥意思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揭短——嫌老子今兒丟的人還不夠還是咋的？
“趙鎮長，黃書記的話你可都聽見了啊——到時候你可得給我作證！”
說完這話之後，楊明腆着臉笑道：“乘着黃書記趙鎮長你們都在，還有件事我想跟你們說清楚，就是咱們這製衣廠的股份之類的問題……”
“股份？”
聽到這話，趙寶來黃志明都是一愣。
雖說時下，股份制這東西很多人都不理解，但作爲特區附近的領導，黃志明趙寶來卻明顯是知道的。
但他們不清楚的是楊明爲何現在提這個。
“村裡就這麼十幾臺縫紉機，你覺得有必要搞什麼股份制麼？”
趙寶來黃志明一臉你有必要高射炮打蚊子麼的表情道。
“現在沒必要，可將來呢？”
心裡想着這話，但面上楊明可絕對不會說出來。
畢竟他跟肯定，一旦自己說出來，那這事可就算是黃了……
所以楊明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笑嘻嘻的道：“鎮長，書記，我這不是想着咱們村裡欠着信用社好幾十萬呢麼？要萬一咱們剛剛賺點錢，信用社就來要賬，沒有個股份之約的話，這錢信用社一拿走，那咱們又哪裡還有資金繼續發展？”
“說的倒是有點道理！”
聽到楊明的話，黃志明趙寶來點了點頭，卻又狐疑的盯着楊明道：“好端端的搞個股份制，你小子怕不光是爲了村裡，心裡說不準是在打着什麼小算盤呢吧？”
“趙鎮長，黃書記，你們這可是憑空污人清白啊！”
楊明便一臉大受侮辱，賭咒發誓的道：“說半天，你們不就是怕我中飽私囊麼？村裡現在最大的資產也就是這些褲子了對吧？要不這樣——除了股份之外，村裡的這些褲子我按照十塊一條進行包銷，多賣出來的價格我們再按股份分成，要賣不到十塊一條，我自己掏腰包補上，這總可以了吧？”
“臭小子，你瘋了是吧？”
話沒說完，聽到這話的任玉華便已經尖叫出聲。
“趕緊攔住！”
欣喜若狂的村民們死死攔住任玉華，孫正平則又是眼色又是催促，心說再不答應，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畢竟一旦確定，村裡的這些褲子那可就指定能換成二十萬塊錢，畢竟楊明說了，要賣不到十塊，他可是要掏腰包補上的！
眼見村民們的心情如此急迫，再加上任玉華已經開始拔刀，要不趕緊決定，這事怕可真得黃了……
所以稍一猶豫，趙寶來黃志明便立即擬定合同，蓋章手印，一式三份。
鎮裡，村上和楊明各一份。
根據合同，製衣廠村裡佔股百分之六十，楊明佔股百分之四十。
孫正平和村民們是喜不自禁，心說村裡這些準備爛倉庫的褲子，現在可算是有着落了。
唯有趙寶來注意到，在合同簽訂的瞬間，一直想撲上來阻攔的任玉華默默的放下了菜刀，楊明也是滿眼狂喜，頓時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心說自己別是着了這小子的道了吧？
不過想到那底價包銷的條款……
有這條款在，楊明即便再如何機心，他最多也只能賺外面的錢，國有資產不可能受到任何損失，趙寶來便稍稍放下心來。
楊明自然不會在乎這些，在拿到合同的第一時間，他便開始安排製衣廠復產——對這些褲子進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