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天道聖殿之內。
這裡擁有不計其數的寶藏,不計其數的能量晶體,不計其數的相關研究。
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東西都是贏缺夢寐以求的。
不過,贏缺只是稍稍看了一眼。
接着,他望向這顆黃金黑暗之樹,這裡還掛着很多金光燦燦的屍體。
這應該就是黑暗學宮歷代天道派領袖的能量結晶了。
羋尤吞噬了一部分,但也僅僅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因爲這已經是他的承受極限了。
贏缺剛剛來到這顆黃金黑暗之樹下,頓時有無數金黃色的筋脈垂下,纏繞在贏缺的頭頂。
緊接着,這顆黃金黑暗之樹開啓了一個入口。
贏缺緩緩步入,進入了這個黃金黑暗之樹的最深處。
………………………………………………………
羋尤沉淪,已經整整近兩個月了。
外面的世界兩個多月,但在他的精神世界之內,鬼知道過去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這種沉淪,完全是無邊無際的。
沒有希望的。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就像是被關了禁閉,完全無法動彈,也無法離開半步。
就彷彿只有一個人的囚牢。
就彷彿一個植物人,整個人是非常清醒的,就這麼睜着眼睛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整整幾十年,一百年。
這種痛苦無以倫比,甚至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在這種絕境之下,任何雄心壯志,任何宏圖霸業,彷彿都會成爲泡影。
不管什麼情緒,都會變成絕望。
因爲遭到了羋心和王憐花的陷害,羋尤的靈魂遭到了巨大的破損,空有無比強大的身體,但靈魂卻龜縮在某個角落裡面。
一開始,他還在幻想,還是謀劃,還在構思自己的霸業。
一遍,兩遍,三遍……
十遍,一百遍,一千遍……
再美的夢境做上一千遍,一萬遍,也變得寡淡無味了。
甚至到後面,直接就想要吐了。
然後,羋尤開始精神分裂,準確說並不是精神分裂,因爲這個大腦裡面本來就有另外一個靈魂,那就是鳩摩岡大人。
只不過,鳩摩岡大人的靈魂被徹底壓制了,不知道被困在大腦的哪一個角落了。
於是,羋尤做了一件瘋狂的事情,去尋找鳩摩岡大人殘存的靈魂。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旅程。
因爲人的大腦內部是無比複雜的,無比巨大的,就彷彿一個單獨的精神世界,在裡面想要找到一個偏僻角落殘缺的靈魂,完全就是大海撈針。
而且鳩摩岡大人的靈魂被壓制得太狠了,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於是,羋尤在茫茫的精神世界內尋找鳩摩岡。
不知道找了多久。
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面,或許是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總之,這種尋找都讓他絕望。
當然,這種尋找也讓他對大腦內的精神世界有了前所未有的瞭解。
終於……
在一個偶然的時間內,羋尤找到了鳩摩岡大人的靈魂,然後將他喚醒了。
這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動。
在這個永痕黑暗的精神世界內,他終於不再是孤獨一人了,終於有一個陪伴者了。
然後,兩個人開始交流。
越來越深入的交流。
交流了幾個月,一兩年。
一開始,雙方交流的是思想,開始爭辯,開始吵架。
誰也說服不了誰。
接下來,雙方開始交流武道。
這段時間持續了很久很久,在這種交流之下,很多想不通的武道難題都直接迎刃而解了。
羋尤大人絕頂聰明,但是在武道上他並沒有鳩摩岡大人那麼純粹。儘管他比鳩摩岡強大了很多很多,但他的強大都是走捷徑而來的。
而鳩摩岡大人武道,基本上是一步一個腳印,只是在最後被贏缺改造了血脈,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而羋尤的智慧也幫鳩摩岡破解了無數的難題。
研究武道,整整持續了十幾年?
然後兩個人也放棄了研究武道,因爲完全到達瓶頸了,哪怕是理論研究也到了瓶頸了。
就算再研究,也沒有任何的突破和進展了。
接下來,兩個人想着如何打發這無窮無盡的時光。
於是,兩人開始下棋,下圍棋。
鳩摩岡大人的棋藝肯定是遠遠不如羋尤的,所以整整輸了幾百次,幾千次。
但不知道第幾次,鳩摩岡大人竟然贏了。
而且一旦他贏了之後,幾乎就很難再輸了,反而是羋尤一輸再輸。
這讓兩個人都非常震驚,有些難以接受。
羋尤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如果是輸給贏缺也就罷了,但輸給鳩摩岡?怎麼可能?
鳩摩岡的智慧在常人中,肯定算是很高的,但在天才中,他連中等都算不上。
如果說優點,那鳩摩岡就是固執,堅持。
而羋尤的聰明絕頂,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幾個對手的,結果竟然輸給了鳩摩岡,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輸了。
“爲什麼會這樣?”羋尤問道。
鳩摩岡道:“我不知道。”
羋尤問道:“後面你是憑什麼下棋的?”
鳩摩岡道:“完全憑藉本能下棋。”
羋尤道:“我或許,大概知道原因了。”
因爲他太聰明瞭,太會算計了,所以一開始真的很佔便宜,屢戰屢勝。但是過了某個界限之後,他就開始一直輸,一直輸了。
鳩摩岡道:“不過這讓我想明白了一些問題了。”
羋尤道:“是聖后帝凝爲何敗得如此之快,對嗎?”
鳩摩岡道:“對的,聖后帝凝聰明絕頂,每一招都無比狠辣,每一招都打得主君贏缺痛徹心扉,甚至一開始的鬥爭,贏缺陛下都是輸的。每一次聖后帝凝都是佔盡了便宜,但沒有想到過了某個界限之後,聖后帝凝失敗是排山倒海式的,忽然之間她的名譽就崩潰了,天空書城的威嚴也就毀滅了。”
羋尤沉默。
因爲某種程度上,聖后帝凝和他羋尤是一樣的人。
兩個人都極度擅長算計。
鳩摩岡道:“其實論算計,沒有人能超過贏缺陛下,他纔是真正的智近乎妖。但是登上大位之後,他就很少用這種算計,甚至在毒計和陰謀上,他的反應比傅采薇還要緩慢一些。”
羋尤道:“你無非就是想要告訴我,我和聖後精於術,而贏缺精於道,他纔是王道。”
接下來,兩個人停止了下棋,又開始進行爭辯。
上一次爭辯,鳩摩岡基本上是輸多贏少。
而這一次爭辯,鳩摩岡竟然是贏多輸少。
爭辯的最激烈的時候,每一句話都戳中了羋尤內心最深處。
因爲鳩摩岡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現實的依據作爲佐證。
然後,雙方誰也不理會誰。
又過了很久。
羋尤忽然道:“你妻子和伱決裂,你痛心嗎?”
鳩摩岡想了一會兒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很多東西我都不敢去觸及,傷口太深了。”
他的兒子死於柔蘭大屠殺,他的妻子林妙羅把一切都怪罪在他的頭上,怪罪在改革派頭上,於是和他徹底決裂。
鳩摩岡道:“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雪山王國,前往大夏帝國。因爲仰慕你們的文明,所以沒有回來,而是一直留在大夏帝國花花世界,迎娶了貴族之女林妙羅。所以我已經背棄了家鄉,我已經沒有根了。兒子和妻子,就成爲了我的一切。結果……”
羋尤道:“如果,有朝一日你的妻子能原諒你,體諒你,你們還能破鏡重圓嗎?”
鳩摩岡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能了,真的不能了。時間太久了,我們曾經有過破鏡重圓的機會點,但因爲雙方的愛意不夠濃烈,所以……沒有機會了。”
然後,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接着,鳩摩岡道:“在你心目中,情感最深的人是誰?”
羋尤想了很久很久,沙啞道:“我不知道,我妻子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但是我對她沒有太深的感覺,她對我羋尤,大概也是這樣的。因爲我這個人太疏遠了,我們這種人是無法交心的。”
鳩摩岡道:“所以在你心目中,最最重要,感情最深的是兒子羋心是嗎?”
羋尤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在最關鍵時刻,他背叛了,甚至謀殺我,就是爲了奪取我的修爲和身體。我是不是痛心疾首,我是不是痛徹心扉?”
鳩摩岡道:“那你痛徹心扉了嗎?”
羋尤道:“非常非常痛,但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鳩摩岡你知道力量是相互的嗎?我推牆一下,牆也推了我一下。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對待別人了,那別人這樣對待我,爲何要感覺到奇怪?爲何要痛心疾首?”
鳩摩岡道:“其實……我也算是無情之人。我的妻子身體活生生被撕裂,成爲了白骨領黑暗之樹的心臟供給者,但我也不是很心痛,也沒有很憐憫。你說我是不是冷血之人?”
羋尤想了一會兒道:“其實,你只是自我隔絕。你之前的記憶太痛苦了,所以你就把過去的你徹底封閉了起來,完全不去觸及,於是就冷卻了下來。在接下來的時間內,你把所有的精神和靈魂都投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就是贏缺大業,包括贏缺的家人,包括贏缺的孩子,包括聞道子等人。我問問你,如果有人要殺贏缺的孩子,只要你自殺就能挽救,那你會自殺嗎?”
“會,會,會。”鳩摩岡道:“收回你的話,不許說殺這個字。別說性命威脅了,就算用他一根手指頭威脅我,我大概也會就範的。”
羋尤道:“這就是了,你的情感明明充沛到了極致,哪裡是冷血無情啊。只不過你把所有的情感都傾注在贏缺一家人身上了,傾注在聞道子等人身上了。贏缺不僅僅是你的主君,在你心目中他也如同你的兒子,而聞道子等人就是你的親生兄弟。你的感情,真的是很豐富啊。”
鳩摩岡道:“那你呢?你和帝凝,帝歆是親生兄妹,而且還是三胞胎。而且羋心,羋寰等等都是你的親生孩子,你對他們的感情豐富嗎?充沛嗎?”
羋尤道:“並沒有。”
然後,兩個人沉默了。
羋尤忽然問道:“鳩摩岡,這些年你幸福嗎?”
“算吧。”鳩摩岡道:“不去觸碰之前的痛苦記憶,完全沉浸在現在的世界裡面,儘管依舊有些灰暗,但內心卻有強大的支撐。”
羋尤道:“我沒有……我一個都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孤獨一人的,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信賴。我是無情之人,因爲我不信任任何一個人,我也不愛任何一個人,所以也沒有一個人會思念我。”
鳩摩岡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會有很多人思念他。
不說贏缺一家人,不說聞道子等幾個兄弟了,就連野草書院裡面的很多孩子,都非常思念他。
還有白玉堂,寧飄離,寧道一等人,也都非常非常思念他。
而羋尤……
沒有一個人在乎他。
很多人怕他,巴結他,討好他。
但沒有一個人在情感上在乎他。
放在之前的時候,他呼風喚雨,完全不在乎這一點。
然而現在他失去了一切,唯有精神和情緒屬於他自己的,這種孤獨感被放大了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輕輕一聲嘆息,羋尤道:“我忽然發現,外面的世界,這裡的精神囚牢,對我來說完全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因爲我都是孤獨一人,我的存在沒有意義。”
鳩摩岡沒有說話,而是拿着棋子道:“還下棋嗎?”
羋尤道:“不下了,不下了。”
“人生,真是沒有意思!”
“人生,真是沒有意義。”
接下來,羋尤整個人都消沉了下來。
他的精神和靈魂,也開始一點點地凋零了。
因爲在精神囚牢之內無盡的歲月,他彷彿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了。
又無數歲月過去了。
此時羋尤的靈魂,已經凋零之極了。
就彷彿風中的殘燭了。
而且此時他的精神靈魂力量,甚至比不上鳩摩岡大人了。
因爲他陷入了自我懷疑,自我否定,陷入了強烈的自我靈魂內耗。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了,甚至這輩子的存在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就連最親的兒子,也被背叛他了。
被他視爲知己的王憐花,被背叛他了。
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難過。甚至包括他的妻子,包括他的兒子女兒等等等。
他難道不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嗎?
就這樣,他的靈魂一點點凋零枯萎下去。
很快就要魂飛湮滅。
很快就要徹底從這個世界上離去了。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這個黑暗的精神世界,恐怖的精神囚牢,猛地亮起來了。
贏缺的聲音響起了。
“鳩摩岡大人,我來救你了。”
鳩摩岡一顫。
羋尤一顫。
但是接下來,讓他不敢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鳩摩岡忽然道:“主君,你救羋尤,我把一切讓給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