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跟六王爺在裡面說着話,突然聽到樑小寶的聲音:“熙榮華娘娘您慢點,奴才去給您通報。”
六王爺有些失魂落魄地收起自己的悲傷,故作輕鬆地說:“皇兄節哀,臣弟先去叩祭母后,再多陪陪母后。”
李北辰短短地應了聲,“好。”
樑小寶正好躬着腰恭恭敬敬地跟李北辰稟報熙榮華在外面候着,李北辰又叮嚀弟弟道,“這幾日正好朕胳膊不方便,你就住在宮裡守靈,陪朕說說話。”
王府就別回了,免得觸景生情。
“臣弟遵旨。”六王爺規規矩矩地答道,在外人面前,他們一向謹守君臣之禮。免得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生出別的心思。
六王爺出去後,熙榮華便右手拎着個黑漆雕花食盒,左手扶着肚子走了進來。
熙榮華懷孕已經四個月出頭,肚子雖然不大,但已經顯懷,臉上多了些肉,顯得圓潤了許多。
熙榮華臉上有明顯哭過的淚痕,她啞着嗓子帶着哀傷地說道,“臣妾聽聞太后殯天,本就十分難過。想到皇上定比臣妾更難過,心裡便更加難過。臣妾命宮人做了些素食金玉羹,暖胃易消化,皇上要不要用些?”
國喪期間禁食葷腥,需要茹素齋戒。李北辰早朝之前用過一些點心,但當時時間緊迫,又沒有多少胃口,吃得並不多。方纔又做了手術,元氣大耗,真感覺有些飢腸轆轆。
尤其是熙榮華把皇上小時候就很愛喝的金玉羹端出後,栗子和山藥的香味逸散出來,勾起了皇上的食慾。
李北辰心裡沉重,眼底卻浮上幾分溫柔,“朕還真感覺有些餓了。”
熙榮華露出十分清淺的微笑,端着碗,拿着勺子,就要餵給李北辰吃。
李北辰很不適應如此束手束腳被人照顧,忙說,“朕自己來。”
“皇上手受了傷,還是臣妾來喂吧。”熙榮華很自然地說道,“以前小時候,臣妾鬧着不吃飯,皇上不是也這樣耐着心哄臣妾吃飯嘛。”
熙榮華將勺子細心地吹了吹,遞到李北辰的嘴裡,李北辰愣着片刻後順着勺子吃下。
鮮香軟糯,是小時候吃到的味道。
期間,熙榮華還拿出手帕細細地替皇上擦去嘴角的湯汁。
皇上任由熙榮華動作,享受着片刻的寧靜。
吃完了一碗後,李北辰覺得意猶未盡,又吃了一碗,將熙榮華送來的一桶金玉羹吃了個底朝天。
熙榮華滿眼含着笑意地替李北辰擦了擦嘴,“皇上是國之根本,悲痛之外,可要以社稷爲重,保重身體。”
李北辰微微頷首,溫聲說道,“朕知道。甄妹妹向來如此貼心。這幾日感覺如何?”
熙榮華瞬間笑了,又感覺不合時宜,立刻收住笑容,重新掛上淡淡得哀傷,嘟囔着嘴,“好倒是好。就是整日困在延禧宮,憊懶怠倦,身子沉重了不少。”
又將李北辰的手輕輕地拉到自己的肚子上,抿出兩朵淺淺的梨渦,隨即低下頭去,“剛剛皇上跟臣妾說話時,肚子裡的孩兒一直在動呢。”
李北辰此時正在下意識地在想如何抓到兇手的時,注意力不在熙榮華這裡,回過神來,見自己的手被放在熙榮華肚子上,瞬間猜到了熙榮華的意思,“嗯,朕感覺到了。”
其實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熙榮華其實自己也沒有感覺到。她知道皇上在敷衍她,心裡有絲惆悵,但不多。
繼續裝作善解人意地說道,“皇兒想必也想跟父皇說,父皇一定要保重身體。”李北辰苦笑了下,順手握住熙榮華的手說,“今日太醫們都會在慈寧宮當值。你懷着身子還要跪着,實屬辛苦。若感覺不適,遣人過來尋樑公公找太醫過去,不要太累着。”
孝道是所有王朝公認的天子必須遵守的基本道德準則。而葬禮的儀式則是集中體現孝道的最重要的場合。
這是後世爲何經常出現生前對老人不好,生後對葬禮大肆操辦的根本原因。
按照本朝禮制,太后娘娘殯天第一日小殮,第二日大殮,遺體置入梓棺之中,第三日做法事,外朝內宮集體哭靈。
停靈二十八日後移靈殯宮,等待司天監算出吉日下葬皇陵。
在此期間,後宮、宗室、大臣、命婦須日日前往,早中晚行祭禮,爲太后娘娘守孝。
加起來每日跪拜哭靈得要持續整一個月的時間。
此外,四十九天國喪期間內,宮內不可飲酒,不可吃肉,不可洗澡,不可理髮,不可取樂,不可同房,不可喧譁爭執。朝臣與之一致外,另加上了不可賭博、不可婚嫁。
整個流程下來對懷孕后妃影響很大。
璟妃月份小,才見了紅,皇帝給了她特批。但熙榮華已經滿四個月,再違反祖制不去就不像話。
皇后、璟妃、海蘭珠這樣臥病在牀的,必須派貼身宮女代自己行禮。夏嬪小產身子不乾淨被認爲不吉,是不可以去衝撞太后的,故而也只能派宮女來。
因爲杜蕾斯事件一直被禁足的慕容常在今天被特赦,從今日起解除禁足,在太后牀前哭喪。
故而熙榮華聽了李北辰的話很不開心,但面上不顯,裝作對皇上的特殊關照受寵若驚,嬌婉地謝了恩。
她在來的路上配到了被用軟轎送回去的璟妃,到了這邊以後,確認了璟妃來這裡哭了一哭,賺了皇上一波憐惜後,被特批這幾日都可以不用來守孝,留在自己宮裡休息。
要知道歷史上因爲守孝而流產的嬪妃不少,而且下場都很慘。
說不擔心不害怕是假的,故而特意做出一副溫柔賢惠的模樣,藉着金玉羹刷一波好感,再借胎動刷一波憐惜,希望能被皇上特殊對待。
本以爲手到擒來,誰知落了空。
皇上再也不是幼時那個拿着竹蜻蜓逗她的大哥哥了。
心裡不可謂不失落。
而她出門時看向一旁江月白的屋子,聽到了隱隱的悶哼聲,心中滿滿都是恨意,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
她這麼多年,直到最近懷上皇子,才被晉封爲五品容華。而江月白比她晚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纔不過二十天竟然就封爲三品妃位,爬到她上面去了。
以前璟妃在她上面也就罷了,她父親是當朝宰相;和妃在她上面也就罷了,她姑姑是當朝太后。
以前她擺爛她認命,無意於晉升。固然是因爲她本性就很散漫,對牀上的事兒冷淡,沒得做不會失眠睡不着覺,也不屑於勾心鬥角爭奪寵愛,覺得沒意思。更是因爲她爹爹死了,她認爲自己沒有可以依仗的強大母族給她助力,沒有資格拼搶,甚至還會招來禍患。
如今江月白沒有依仗任何母族,純粹靠自己竟然升到了妃位,這戳中了熙榮華的痛點。
讓她痛恨自己,更加痛恨江月白。
憑什麼!她不過是個商人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