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大地上,一道道粗壯的惡念氣息如通天狼煙般直達天頂。
昔日人間最強盛的帝國朱赤,如今只能用滿目瘡痍來形容。
自‘惡神’橫渡虛空離去之後,人間大地如同經歷了滅世洗禮。
山脈斷裂,峽谷深陷,河流改道,湖泊乾涸,原本的地理面貌被徹底改變,大地上盡是一道道深邃的裂隙天塹。
好在小千世界崑崙有無形壁障阻隔,受到外界人間的波及較少。
此時,崑崙之中盤踞着一尊龐然陰影,其通體金黃,有鱗有爪,巍峨山川在其面前都顯得十分渺小,正是那艘橫渡虛空之舟——源龍神宮!
高峰之巔,崑崙宮內,陸吾、月城紫葉、白象妖、普賢菩薩圍坐齊聚。
按常理而言,爲害此方世界的惡神已死,幾人應該把酒言歡纔對,但幾人之間的氣氛卻壓抑而凝重。
白象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陸吾上神,那惡神明明已經死了,可世間爲何還是這般人間煉獄的光景?無論是凡人百姓也好,西天神佛也罷,一個個都還是那副鬼樣。”
“你說小師弟是不是白白犧牲了……”
白象妖話還未說完,就感覺劍意凌厲縱橫,脖頸間涼颼颼的。
一看是紫虛元君緊抿着嘴,眼眶泛紅,它自知失言,連忙閉上嘴巴。
白象妖暗暗嘆一口氣,當初大戰尾聲,小師弟藉助閻神與龍神之力,終於斬殺了惡神拯救了衆人,也拯救了此方世界。
但小師弟以大羅金仙之軀又如何能承載兩位主神祇的偉力?
斬殺惡神之後,小師弟身軀神魂就崩解消散,不剩下一絲一毫。
它與小師弟一路東行,同甘共苦歷經坎坷艱辛,二人的情誼早已勝過真正的師兄弟。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見到小師弟壯烈犧牲,它都沒繃住淚如雨下,就更別說早就與小師弟相識,將來極有可能成爲弟媳的紫虛元君了。
普賢菩薩亦是沉默無言,輕撫紫虛元君後背以示寬慰。
白象妖瞄了一眼普賢菩薩,又是暗暗嘆一口氣,這位苦命的菩薩善身得知小師弟的死訊後,亦是沉默許久。
它是知曉兩人間的糾葛的,小師弟在菩薩善身最絕望最無助之時,將其從萬丈深淵中拉出來,兩人又有肌膚之親,這種情誼實在是難以用三言兩語描述清楚。
小師弟斬殺惡神犧牲時,龍神與閻神也一併消亡。
它與陸吾、紫虛元君並不知曉另一處大千世界的具體方位,無從前去。
況且那‘琉璃淨火之蓮’早已融入小師弟神魂,並隨着小師弟犧牲而消失,閻神轉世重生的計劃也半道崩殂。
最終幾人只能由昔日龍神的大管家陸吾操縱源龍神宮返回此方世界,回到崑崙之中……
陸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後道:“我們現在需要擔憂的不是這些,而是幾位墮入極惡的佛祖道祖。”
“我們已在佛祖道祖面前暴露,如今又失去了琉璃淨火之蓮的天機遮掩,雖然能操縱源龍神宮比佛祖道祖先返回大千世界,但祂們很快就會殺回來。”
“眼下接上了普賢菩薩,咱們也是時候乘坐源龍神宮逃離了……”
幾人皆不知曉閻神上一世界的具體座標,如果逃離此方世界,就只能如那些天外邪神般流亡茫茫虛空。
在冷寂無垠的虛空中流亡千年萬年也不一定能碰到一處大千世界,最可能發生的是還未尋到別的大千世界,就先碰上了同樣流亡的天外邪神。
留在此方世界是死,逃離此方世界也無疑於慢性自殺,如果還有另一條出路,陸吾也不會如此提議。
白象妖無奈的點點頭,普賢菩薩默不作聲,顯然也是默許了。
“我不走!”
月城紫葉擡起頭來,目光堅定道:“大人沒有死,你我都知曉大人是天外來客,有天外神通庇佑,大人一定只是暫時離開了。”
“我要留在此地等待大人歸來!”
自多年前櫻落出海求援,月城紫葉就在蓬萊等候了無數歲月,等待大人再次降臨此世界。
她明白此方世界是她與大人之間的唯一聯繫,若是真的與陸吾幾人遠遁無盡虛空,就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月城紫葉不知道這次自己需要等多久,但她知曉,若是的大人沒有死,就必定還會來此。
陸吾沉着臉,此時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哪裡還能意氣用事?
紫虛元君自欺欺人,不願相信親眼所見的事實,留在此地與等死有什麼區別!
祂知曉紫虛元君心意已決,再如何勸解都是無用。
龐然妖力暗暗匯聚手中蓄勢待發,此時紫虛元君神魂重創尚未痊癒,祂有不小機會偷襲控制住紫虛元君,強行將其帶上橫渡虛空之舟。
“小子……我只能幫你到這了,若是你在天之靈知曉,也一定會贊同我的做法吧。”
陸吾正要出手……
忽的,凌厲劍光乍現!
三尺青鋒已在月城紫葉手中,她一劍斬碎陸吾面前的酒杯,渾身盡是洶涌劍意,顯然是察覺到陸吾的用意。
“陸吾,我知曉你是爲了我好,但……此事沒得商量!”
陸吾默默嘆息一聲,只能作罷拂袖轉身離開。
忽然他臉上驟變,擡起頭來,目光穿透層層阻隔,直達九霄之上。
只見六道通天黑氣降臨天穹,其中三道遁往西方,三道前往東方,快速消失於天際。
“快走!”
陸吾最後看了月城紫葉一眼,就領着白象妖與普賢菩薩離開崑崙宮。
橫渡虛空之舟盤踞於崑崙山下,操縱源龍神宮橫渡虛空必定會引起道祖佛祖的注意,但陸吾已決心將動靜弄得再大些,替紫虛元君引開所有敵人的注意,將佛祖道祖引得越遠越好。
這是祂最後能爲紫虛元君所做的了……
幾人剛離開崑崙宮,就看到崑崙門戶前空間一陣劇烈扭曲。
奇怪的是,如此劇烈的空間扭曲並未引起任何氣機波動。
隨着扭曲平息,一本虛幻朦朧書冊憑空浮現。
書冊封皮上繪着無數奇異陌生的文字符號,正中央印着的圖像符號似乎是一隻……眼睛?
正在陸吾幾人驚疑不定時,書本急劇擴張變大,轉眼間就佔據了整個崑崙之巔,成爲一本無比龐大的書籍!
書頁嘩啦啦的翻動,引得崑崙地動山搖,狂風席捲……
一道身影隨着書本翻頁而顯現。
老者慈眉善目,鬚髮皆白,但其面龐棱角分明,眼窩深陷,碧眸中有無數神光閃動,顯然不是朱赤人士。
老者的穿着也帶着異域之風,其身穿純白色的寬大衣袍,手持造型怪異的短杖,衣袍胸間赫然印着一枚古怪神秘字符。以陸吾的修爲境界,竟然看不透此人的虛實!
“來者不善!”
陸吾瞬間顯現九尾巨虎法相,震耳咆哮響徹崑崙之巔!
可祂才吼到一半聲音就戛然而止。
因爲又有一道身影自白袍老者身邊浮現,正笑盈盈的看着幾人。
那人的面容無比熟悉,就算化成灰陸吾也認得。
“小師弟?!”
陸吾還未說話,白象妖就驚叫出聲。
巨大的驚喜之情滿溢胸腔,陸吾抽了抽眼角,有些尷尬的又化爲人形,正要上前給這小子一個熊抱,卻有一道劍光比祂更快。
月城紫葉撲入林尋懷中,俏臉上梨花帶雨,渾身顫抖的哽咽道:“大人,妾身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林尋抱住懷中美人兒,目光掃過陸吾幾人,又望向雲霧飄渺的崑崙景象。
不由暗自感嘆:“原來切身實地來到章節世界中是這種感受,可真是奇妙啊。”
他挑起大師姐的下巴,仔細端詳月城紫葉的臉蛋道:“嘖,這線下面基何止是沒有翻車,簡直是血賺啊……”
月城紫葉俏臉一紅,又將螓首埋入大人懷中,她雖然聽不懂大人所說異域話語,但也能感受到大人言語間的調笑之意。
林尋驅動解析權能,以此方世界的語言對幾人道:“我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疑惑,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一切聽我安排就是了。”
林尋攜知識幻象之書降臨歸來,有了他這個主心骨的存在,幾人自然不用再跑路了。
神僕朝他點點頭道:“林尋,根據解析此世界在‘救世’成功後,管理員就能跳出救世之書擬定的大部分運行機制,掙脫一些曾經的條條框框。”
“極妄惡果是管理員的首要目標,如今管理員雖已達到目的,但此方世界依然有着些許利用價值。”
“管理員最有可能施行的計劃就是派遣無序使徒或舊日神靈,在此世界散播來源自‘無序神國’中的無序,讓所有土著神靈都遭受管理員的徹底侵蝕。”
“無序的大量產生會將世界一舉推進到‘第一臨界點’,甚至是‘第二臨界點’,可即使沒有了救世之書的大部分限制,想讓無序蔓延毀滅世界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最早在神僕與林尋的計劃中,只要救世成功將一切既定爲真,全能真知就能鎖定世界座標,從而將‘知識幻象之書’定義到該世界。
接下來就是派遣異界大軍收割惡神世界的資源與神性,爲全能真知添加燃料。
但此時,因爲識破了管理員‘無序之神’的真正身份,而且管理員即將派遣使徒毀滅世界,所以就得改換另一種方案了。
這種方案會消耗衆多燃料,但比起收穫來,些許付出都是值得的。
神僕的話語忽然一頓,胸前字符飛快閃爍,遙望劃破天穹墜落的燃燒隕星,緩緩道:“敵人……來了!”
……
朱赤西境,烏斯城,李家村。
前些日子朱赤顯現大天災,大地震動龜裂,就連深山之中的李家村中都有數座屋舍倒塌損毀。
不過好在供奉‘南無大聖舍利尊王佛’的雷音寺有佛祖保佑,並未受到波及。
衆多村民們剛剛在主持誦經聲中完成了每日必須的功課——對大佛陀的膜拜供奉。
忽然天邊一陣轟隆隆的炸響由遠至近,離開廟宇的村民頓時擡頭仰望。
只見一顆天外隕星劃破空蒼穹,燃着熊熊大火墜落人間。
隕星劃出一道裂天弧線,精準墜入原本村中鑄劍師之子的屋宅院落內,卻沒有發出想象中的衝擊與巨響。
村正一愣,隨即大聲呼和,召集村民們前去查看。
鑄劍師宅院內,燃燒的隕星沒有砸出大坑,而是靜靜矗立在地面上,連一絲焦痕都未帶給這片異世土地。
火焰熄滅,顯露一個黑袍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隱約看到乾枯瘦弱的輪廓。
這人最醒目的標誌就是肩頭上立着一隻五彩鸚鵡。
黑袍人打量四周的景緻,輕聲感嘆道:“可真是令人懷念啊……當年救世之書還沒崩壞,我還是一個普通使徒時,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進入一個又一個異世界。”
“聽說現在的使徒,只能通過一行行文字來進行所謂的救世旅程,還真是可悲至極。”
肩頭的鸚鵡吱呀呀的叫起來,口吐人言:“施羅德,現在可不是緬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這個世界殘餘的土著神靈中也有強大的存在。”
“我們的任務是散播來自神國的神眷種子,然後儘快迴歸神國!”
“快點!快點!”
黑袍人施羅德聳了聳肩應了一聲,取出一個裝滿渾濁灰水的小玻璃瓶。
正在此時,宅院門外傳來扣門聲。
扣門聲接連不停,頻率不急不緩,始終如一就像機械一般,好似敲門的根本不是活人……
施羅德捏着小瓶打開宅院大門。
只見門前堆着烏壓壓的一幫村民,爲首的老者看似是一位村長。
上百人的表情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是一種令人感到濃濃陰森的怪異冷漠。
村正冷冷瞥了兩人一眼道:“外鄉人,跟我們去參拜‘南無大聖舍利尊王佛’!”
施羅德眉頭一挑,露出詭異笑容:“真是親切而熟悉的開場方式,實在是久違了。”
肩頭鸚鵡再次催促:“施羅德,辦正事,快點,快點!”
施羅德不理會村正與一羣面目不善的村民,他開打玻璃瓶,將渾濁灰水一滴不剩的全倒入地面。
仔細看去,灰水並非是液體,而是由無數糾纏着的細小蠕蟲!
蠕蟲沒入地面,飛快蠶食着每一寸土地,並且隨着蠶食迅速分裂擴張!
才短短几息時間,蠕蟲就極其恐怖的速度蔓延至整座宅院!
村民們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他們來不及逃跑,那些蠕蟲飛快攀上每一個村民的身軀,吞噬他們的肉體,蛀空他們的靈魂。
村正最先看到異狀,也最先腳底抹油退出人羣。
他一邊跑向雷音寺,一邊驚恐的大聲呼喊:“有妖怪!快去請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