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河中，一道虛幻的高大人影懸空而立，五官端正頗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對黑洞般的眸子中沒有半分神采。
楚雲衍和器靈也是靈魂狀態，就漂浮在那虛幻人影身前不遠處，前者道：“這便是魃的神魂？看上去和他本體一模一樣。”
“正常，靈魂居於體內，久而久之自然同化成本體的模樣，你看你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器靈微微一笑，道。
楚雲衍點點頭，繼而問道：“那我怎麼感悟大道呢？”
器靈撫摸着鬍鬚道：“這個不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像魃其實屬於死物，所以你從他身上感悟到的大道肯定是死亡一類的，例如屍氣大道，死亡大道等等。這種類型的大道需要及其堅韌的意志，同時還會有一定的危險性。”
“危險……指什麼？”楚雲衍弱弱問道。
器靈正色道：“被死氣侵蝕大腦，成爲半生半死的怪物。”
“那要不還是算了？”楚雲衍一驚，用那一點點顏面換自己清明的靈臺也太說不過去了。
“瞧你那點出息！”器靈吹着鬍子，取出一物拋給楚雲衍，後者手忙腳亂地結果，發現正是銀月天狼製造的屍氣珠。
器靈指着珠子道：“屍氣珠和魃同屬一體，有它守護你，就算感悟不出大道也能保你全身而退。”
楚雲衍聞言訕笑不已，將屍氣珠小心翼翼地揣好。
器靈看他這樣子不由翻翻白眼，沒好氣道：“將屍氣珠內的屍氣吸入丹田。”
“那我的真氣豈不是不純淨了？”楚雲衍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滿臉不放心。
器靈擡手賞給他一個爆慄，怒道：“你還不明白混沌屬性的含義嗎？包容萬象，所有屬性加在一起就是混沌！還以爲自己多幹淨呢？”
原來混沌屬性是這個意思，聽起來好牛掰。
但楚雲衍此刻是沒時間多想了，那邊器靈又擡起了手，他趕緊閉上眼睛，雙手附着在屍氣珠上，發出淡淡的吸力。
屍氣自少商、中衝、勞宮等一系列穴位中涌入楚雲衍體內，繼而沿着不同的經脈匯入四肢百骸，最後于丹田處匯聚。
楚雲衍原以爲屍氣和自己的真氣混雜在一起，定會引發諸多不適，但是並沒有，這樣一來，他倒是心安不少。
“好了，差不多了。”吸收了差不多屍氣珠五分之一的屍氣，器靈出聲提醒，現在楚雲衍體內的真氣和屍氣真好處在一個平衡點上下，如此對他感悟大道最爲有利。
待楚雲衍把屍氣珠丟給自己，器靈伸手虛招，那高大人影便直挺挺地飛過來。
器靈神色凝重地對楚雲衍道：“臭小子，接下來我會把他的神魂強行與你的捏合在一起，你或許會看到魃生前的記憶，不必驚慌，那正是你感悟大道的契機！”
楚雲衍抿抿嘴巴，然後重重點頭，既然下定決心，他就不會輕易更改。
器靈雙手置於魃神魂的左右兩側，伴隨着七彩光芒升騰，一股無形的力量縈繞在神魂周身。
“收！”器靈一聲輕喝，然後楚雲衍便看見魃高大的身形開始縮小，起先縮小得很迅速，而隨着神魂越來越凝實，這種速度便慢了下來。
“去！”當神魂和楚雲衍身材相仿時，器靈再次輕喝一聲，同時雙掌用力一推，神魂便直奔楚雲衍而來。
楚雲衍只感覺到一股抗拒的力量傳來，就好像是砸在一個重型水球上，殊不知這是兩道靈魂之間自然存在的對立性，楚雲衍感受到的魃也能感受到。
器靈在這時閃身來到二人身邊，雙手食指分別點在二人額頭處，繼而手指相互併攏，拖動靈魂緩緩融合，此情此景，彷彿他在牽引兩道靈魂。說來也怪，在他的指引下，靈魂間的抗拒力量好似並不存在。
當靈魂完全重合時，器靈喝道：“凝！”
這是楚雲衍在清醒時聽到的最後一個字，下一刻，他的腦海一片灰色。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好像身處一片灰霧，他邁步往前走，然而走了好久，灰霧都無邊無際似的將他籠罩。
“灰濛濛的就是魃生前的記憶？”楚雲衍無奈地喃喃，而接下來，整片空間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似是聽到他的疑問，灰霧開始緩緩散去，沒多久，視線不再受阻礙。楚雲衍懸浮高空，低頭看到了血腥氣味滿滿的畫面。
斷壁殘垣中屍山血海，火焰瀰漫帶起滾滾濃煙直上青天。
空氣中迴盪着婦孺小孩的哭喊聲，大老爺們的咒罵、哀嚎聲。
人影涔涔間隨處可見的斷肢，馬蹄聲響，馬上是凶神惡煞的土匪山賊之流，口中污言穢語，手上馬刀飛舞，所過之處鮮血飛濺。
這儼然是一幅馬賊搶掠城鎮的畫面。
楚雲衍突然感覺到身邊站着一個人，他回首一看，頓時被嚇了一跳，那如同黑洞的雙眸，正是魃！
“你，你的神魂不是被煉成虛無了嗎？”楚雲衍支支吾吾道，他可是被自己所煉化的，這是復仇來了嗎？
魃似乎輕輕笑了笑，接着居然開口說話：“不用擔心，這只是我的一縷殘魂，記載我記憶的殘魂；而且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是你替我解脫了。”
“什麼意思？”楚雲衍不解。
魃沒有回答，而是指着下方某處道：“看那裡。”
楚雲衍依舊保持着警惕，目光順着他的指引望去，在一塊被架起的巨石下，一名約莫七八歲的小孩躲在那裡瑟瑟發抖。
“那是我小時候。”魃的聲音很冰冷。
楚雲衍輕輕點頭，再往下看時，發現小孩已經被一名馬賊發現，後者將他粗暴拖出，人羣中立刻跑出一名容顏姣好的婦人，她在那裡叫喊着，神色痛苦，很顯然是在呼喚小孩。
然後畫面一變，是婦女被衆馬賊施以暴行的畫面，小孩被按在地上，他身軀顫抖，一對大眼睛中燃燒着仇恨的怒火。
一名馬賊看到小男孩的眼睛，可能是覺得不舒服吧，只見他獰笑着走上前，按住小孩的腦袋，用手指狠狠刺入，一陣扣弄，伴着男孩的嚎叫聲，兩隻眼睛就這麼被直接摳下！
楚雲衍眼底閃過一絲不忍，目光躲閃了一下，現在他知道爲什麼魃的眼睛會與衆不同了。
畫面再變，小孩失去了雙眼，卻未曾死去，他在叢林間如野獸般苟活。
後來，他被人收留。
小孩開始拼了命地修煉。
……
時光荏苒，最後楚雲衍看到了三個熟悉的大字，“雲雨寨。”
“我是雲雨寨創立者，同時也是雲雨寨第一任寨主，”魃頗爲緬懷道，旋即偏頭問楚雲衍，“復仇之後，你知道我爲什麼還要創立雲雨寨這樣的山賊窩嗎？”
楚雲衍茫然地搖搖頭。
魃笑了，笑容有三分殘忍，七分自嘲：“因爲我放不下心中的恨，我命人修建地下陵墓，是因爲那個時候，我已將靈魂出賣給了惡魔。我成爲一名鬼修，每一個行將就木的雲雨寨寨主進入陵墓，都會被我吸光生氣；陵墓下更是有我刻下的鬼陣，時時刻刻吸收地面上山賊的生氣！我活着要復仇，死了也要復仇！”
楚雲衍默然，或許魃的做法太過偏激，但沒有經歷過他的人生，又有何資格去批判呢？
魃說着，卻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也哭了良久。
當魃的情緒穩定下來，他道：“其實我也後悔過，但已經晚了。我這一生殺了太多人，也對不起太多人，如今被你所殺，也算是一種解脫，可惜我永遠失去了眼睛。好了，不叨擾了，我該走了，感謝你傾聽我的故事，也感謝你助我解脫。”
魃的靈魂開始變得虛幻。
“你不是失去了眼睛，你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楚雲衍看着他，突然這樣說道。
魃一滯，繼而笑着點點頭，喃喃道：“仇恨？是啊，該放下了……”
當他說出這句話，楚雲衍發現魃的眼眶中竟然有光澤閃動……
很快，魃的靈魂消失了，而楚雲衍突然覺得身體一輕，然後場景驟變，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亂葬崗。
數不清的墓碑橫七豎八地插在泥土裡，其中有一塊最爲端正，體積也最龐大，上面用鮮血留下幾行字。
“吾這一生，殺人無數，然所殺之人皆被我埋在此處。此地死氣濃郁，我生前於此悟出噬魂之道。若有緣人來此悟道，可以傳承吾之大道，亦可自行感悟，然需留下悟道體驗，供後世之人蔘悟——蘇睦。”
“這傢伙野心倒不小，還想着千古永流傳。”楚雲衍笑罵了一句，旋即疑惑道，“話說怎麼感悟死氣呢？”
楚雲衍話音剛落，土地中立刻冒出了一縷縷灰色氣流，楚雲衍不敢怠慢，急忙坐下。
嗅着那些讓人抑鬱的氣息，楚雲衍拼命不讓自己受到影響，然而死氣的濃郁程度遠超他的想象，一瞬間他有種“生而爲人，我很抱歉”的錯覺。
好在這時，體內的灰色氣流自發涌入楚雲衍的泥丸宮，將他靈臺包裹。
心緒平和下來，楚雲衍腦海中僅有一個問題。
“什麼是死亡？”
星空下，器靈望着楚雲衍呼吸平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臭小子，就讓我看看你這天選之子，究竟能悟出什麼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