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若安的話,讓大家都愣了一下。
皇帝澹臺宏遠臉色陰晴不定,看着宗若安,緩緩地說:“若安,看在你母親份上,今天的話,朕就當沒聽見。”
“你回去吧,不要摻和這件事。”
宗若安的母親,是帝國長公主,皇帝的長姐澹臺瑾瑜。
當年是她突然放棄皇位繼承權,才能讓排在她後面的皇子澹臺宏遠繼位。
這麼多年,皇帝澹臺宏遠對澹臺瑾瑜優渥有加,對澹臺瑾瑜生的孩子,也都給予非常高的待遇。
宗若安直起身,不依不饒地說:“陛下,臣站在這裡,是以議員的身份,不是以親戚的身份。”
“陛下何必爲了一個小小的平民,就損害自己的形象呢?”
“夏初見一人的命是小,陛下的千秋功譽,爲大啊!”
他這番話,說得至少還是挺戳皇帝澹臺宏遠的。
因爲他不是一味頂撞反駁,而是從皇帝的立場出發,打着爲皇帝好的旗號。
不過皇帝澹臺宏遠要處決夏初見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淡淡地說:“朕做的事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朕死之後,千秋功譽,與朕何干?”
宗若安:“……”
這就是油鹽不進了。
他的堂兄宗若寧這時開口說:“陛下,夏初見是我校學生。”
“根據帝國法律,軍校學生犯錯,有一定的豁免權。”
“臣覺得宗若安議員言之有理,夏初見如果犯下大錯,應該給她一個審判的機會,而不是讓陛下違背憲法去處罰她。”
北宸帝國目前唯一對皇帝有效的法律,只有憲法。
別的法律,對皇帝都不管用。
如果大家認爲皇帝違憲,從小處說,可以不遵皇帝諭旨,或者讓皇帝收回成命。
從大處說,甚至能直接讓北宸帝國換個皇帝。
反正雖然澹臺宏遠沒有婚生子女了,可他還有一個長公主姐姐,以及叔伯那邊的親戚和侄子。
從理論上說,澹臺宏遠不做皇帝了,長公主目前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當然,長公主當年下嫁宗氏的時候,已經放棄了皇位繼承權。
不然的話,下一任皇帝,宗若安都是有繼承權的,不過他要改姓澹臺。
現在,就只有指望老皇帝,也就是澹臺宏遠父親那一輩的親戚後裔。
根據憲法排序,這些人都是有皇位繼承權的,雖然排位比較遠。
宗若寧這一下,可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子讓皇帝澹臺宏遠眼神閃爍起來。
內閣總令權君泰、元老院兩個議長,還有軍方五大參謀總長都一起點頭說:“憲法是根本,我們都不能違反憲法。”
這是給宗若寧的話,背書了。
潛臺詞就是,如果你敢違背憲法,我們就敢換一個皇帝。
雖然換一個皇帝的代價,肯定非常巨大,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臣服異能,到底不能肆無忌憚地使用。
當面對的人羣達到一定數量,比如面對百萬千萬軍隊的時候,他的臣服異能就無法達到效果。
但到了那個程度,就是軍事政變了。
目前還不到用那一步的時候,雙方都很謹慎地不越界。
可這一次,皇帝澹臺宏遠企圖偷偷越界。
君主立憲的權威之一,就是用法律確定了皇位的繼承順序。
不是隻有皇帝的兒女纔有繼承權。
而是按照跟皇帝血緣關係的遠近,排出繼承權順序。
除非皇室人員自己主動放棄繼承權,比如說長公主澹臺瑾瑜,纔會把繼承權抹去。
而在皇室成員裡,除了澹臺宏遠和自己的兒女,還有他以前的叔伯兄弟,以及他們的後嗣。
這些都是有繼承權順序的。
反正前面的死了,後面接上。
井然有序。
當然,如果澹臺宏遠再跟皇后生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會“插隊”成爲第一順位繼承人。
以此類推。
這也是對皇權的限制之一。
皇帝澹臺宏遠聽見這話,只覺得一股戾氣直衝天頂蓋。
他差一點破口大罵,手指顫抖着,怒聲說:“你們這羣逆臣!”
“那個夏初見,可是明知道我兒是皇太女,還敢開槍殺了她!”
“這種反骨天生的亂賊,你們居然不許朕斃了她?!你們一個個打着什麼主意,當朕不知道嗎?!”
宗若安忙說:“陛下,我們不是反對槍斃夏初見,而是反對不經任何審判,直接槍斃她。”
“她又不是恐怖組織成員,也不是叛國者,您不能這麼做。”
對付刑事犯罪行爲,指控需要證據。
反恐,則需要名單。
但是平叛,只需要座標就夠了。
皇帝澹臺宏遠瞪了他一眼,心想,早知道,就說夏初見是恐怖組織成員,是叛國者,就能直接槍斃……
何必交給特安局?
就知道塌他的臺!
心裡亂糟糟的,皇帝澹臺宏遠又瞪了霍御燊一眼,只覺得他雖然聽話,但也太死板了!
早給他建議,把夏初見當“恐怖分子和叛國者”擊斃,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霍御燊當然是不會給他這種建議的。
目前這種局面,只是霍御燊倉促之間,想出來的緩兵之計。
只要不馬上槍斃夏初見,就有轉圜的餘地。
可現在看來,這些人,都不怎麼給力。
這個宗若安,還直接給皇帝“建議”起來了……
霍御燊在心裡運了運氣。
宗若寧瞥宗若安一眼,也覺得宗若安有些話,不必說出來。
他再次開口:“陛下,夏初見的案子,整個經過大家都很清楚。”
“澹臺靜有錯在先……”
皇帝澹臺宏遠冷冰冰打斷他的話:“再有錯,澹臺靜當時也是皇太女頭銜!”
“誰給夏初見的膽子,讓她能朝朕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開槍!”
“她這種無君無父的做法,你們居然覺得不值得一個當場槍斃?!”
“你們還有把朕放在眼裡嗎?!”
皇帝澹臺宏遠咆哮着,拂袖進了御書房。
大家一起跟了進去。
霍御燊落在最後,還關上了御書房的門。
皇帝澹臺宏遠在御書房的大書桌背後坐下。
書桌上,已經有年輕的內侍給他泡好一杯蓋碗茶放在那裡。
皇帝澹臺宏遠揭開蓋碗,抿了一口,將茶杯往書桌上重重一放,水珠四濺。
他也不在意,陰森森地說:“朕意已決!”
“你們要是反對,你們就跟夏初見一樣,生有反骨!”
這話說得大家都不敢再開口了。
機甲大師素不言站在他父親大祭司素宴行身後,一個勁兒地扯他父親的衣服,想讓他幫着說情。
素宴行隱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跟夏初見關係匪淺,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關係。
此時察覺到自己兒子的舉動,他想了想,咳嗽一聲,說:“陛下,如果真的要以夏初見殺皇太女爲理由判她死罪,還是有必要走程序。”
“殺害皇族,還是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罪大惡極,不能直接槍斃了事。”
“不僅要送她上軍事法庭,還要交由聖堂,看看她背後,有沒有別的勢力。”
素不言一聽,整個人都傻了。
他是想讓父親幫着說情,不是讓父親把夏初見往更深的坑裡推啊!
他差一點就要自己跳出說話了,不過權與訓比他還是快了一步。
權與訓開口說:“陛下,您之所以要立即處決夏初見,是因爲她並不知道澹臺靜的真實身份,哪怕她是皇太女也敢殺她。”
“從這個角度來說,夏初見確實是十惡不赦。”
“可問題是,如果夏初見其實早就知道澹臺靜的真實身份呢?”
“如果早就她知道澹臺靜並不是皇后的女兒,那就會明白,澹臺靜根本不是皇室中人,當然也不是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甚至連貴族都不是。”
“在這種情況下,她被澹臺靜追殺,不得已憤而反殺,就不是知法犯法,而是法理之中,不外情理。”
皇帝澹臺宏遠眯了眯眼,說:“那與訓是認爲,夏初見在殺澹臺靜之前,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並不是皇后的親生女兒?”
“可是,這種絕密,連朕都是才知道的,夏初見,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權與訓躬身說:“這就需要對她進行審判。”
“如果不審判,不知道她背後還有什麼勢力,直接就槍斃了,說不定親者痛仇者快……中了別人的圈套!”
很明顯,權與訓的策略,跟霍御燊一樣,就是先打消皇帝要立即處死夏初見的念頭。
只要不是馬上處死,就還有時間運作。
接下來要找證據,證明她早就知道澹臺靜不是皇后親生女兒。
這樣就可以證明她在殺澹臺靜的時候,是有意識的在殺一個冒牌貨,並不是故意要殺皇太女。
只要證明這一點,夏初見立即就會被無罪釋放。
皇帝澹臺宏遠猶豫起來。
當然,讓他猶豫的,其實並不是權與訓、宗若寧、宗若安和素宴行這些人說的“道理”。
而是這些人不約而同,一起來見他,阻止他立即殺夏初見!
這說明什麼?
是夏初見對這些人很重要?
還是這些人單純不喜歡,自己這個皇帝,執行一下生殺予奪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