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颯爽,雲初裹了裹身上的風衣從車上下來,看見眼前的尼姑庵她微微有些恍惚。
在她的記憶中,這個尼姑庵帶給她的記憶並不好,但是江嬴要來,她便作陪。
江嬴察覺出雲初對這裡的抗拒,不動聲色地將她攬進懷裡,擁着她往裡走。
梔子聽見發動機熄火的聲音忙從裡面走出來,看見來人張嘴就喊,“哥哥,嫂嫂。”
雲初先是一愣,而後莫名地看着江嬴,後者會心朝她點頭,“她是我妹妹,也是你的。”
她想起之前的種種,這才恍然原來自己一直以來誤會的竟然是那個被自己親手殺害女人的女兒,更是她深愛男人的妹妹。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當真越來越愚笨糊塗了,連最基本的甄別推理能力都沒了。
“哥哥,要不要等嫂嫂休息會再去?”
他們早上出發的早,這會還沒到正午,所以江嬴便直接做了決定,“先去,回來再休息。”
一直處於混沌狀態的雲初,也是在上了後山見到墓碑的那一刻才知道江嬴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江嬴拉着雲初的手半跪在墓前,“母親,我帶小初來看你了,這麼多年,我有過很多次想帶她來的衝動,但我知道她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沒辦法直視曾經傷害您的事實。爲此我們兩個人也付出了很多代價,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都經歷了痛苦的分離,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希望您再泉下有知能夠保佑我們一家四口餘生平安度過,再無波瀾。”
在這一刻,雲初徹底理解了身邊男人的良苦用心。
每年的正月初七他都要東海消失一天,懷南南那年他也帶她來過一次,大概那次他就是想跟她坦白真相,但偏偏她小心眼多疑,連他親妹妹的醋都要吃。
她倒了一杯酒淋在墓碑前,“母親,當年的事情我壓在心裡十幾年了,因爲那件事,我險些與江嬴分道揚鑣,淪爲陌路。但幸好,他的堅守讓我們又重新在一起了,所以我要謝謝您給了我一個這麼好的他,無論我做了什麼錯事壞事他都無限包容我,寵愛我。”
以前,她總是畏懼面對過去的一一切,以至於連徹底恢復記憶都因不敢面對而裝作失憶,故而錯失了與心愛男人相處的三年,錯失了對南南陪伴的三年。
不過往後,她不會再這麼傻了,上帝賜給了她這麼好的一個男人,還有那麼可愛的兩個孩子,此生何求?
之後他們又在墓前陪嬴氏說了些話便下了山。
原本江嬴打算在山上休息一晚再回,但云初記掛着兩個孩子,在山上吃了齋飯便告辭下了山。
下山之前靜音師太突然把雲初叫了到偏廳,遞了一個顏色陳舊的檀木盒子,“小初,這是阿嬴的母親在世時留給我的,她說如果務必要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雲初蹙眉不解地看着師太,“母親她?”
“阿嬴的母親打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就是阿嬴這一生的宿命。只是她沒想到自己輾轉一生遇到的那個愛自己自己也深愛的男人,竟然是你的父親,當時她也很掙扎,她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敢面對。她想過結束那段關係,可是,她終究沒有抵過風月的誘惑。”靜音拍了拍雲初的手,“孩子,她能在你的手裡結束,對她來說纔是一種解脫,在荼蘼花林的那一次其實是她故意讓你發現的,她自己狠不下心來離開你的父親,所以選擇那種方式,了結自己這段不該存在的風月。說到底,該愧疚的人是她。”
盒子在雲初的手裡倉皇顫抖,她從來都沒想過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令人震驚難以接受。
回去的路上雲初總覺得心裡慌的厲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地從心裡流逝。
她恍恍惚惚靠在江嬴的懷裡,手緊緊地攥成一團,不知不覺出了許多汗。
突然她放在口袋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倉皇地拿起來一看,是一條短信。
【雲小姐,江奕要走了,你能來看看他嗎?】
短短十幾個字的一條短信像一把利劍扼住了她的喉嚨,令她險些窒息。
她知道江奕的身體不好,但從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她倉皇顫抖地扭頭看着江嬴,聲音哽咽嘶啞,“江奕他,他……”
她一個字也說不來了,她不敢想象那樣一個男人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裡消失在這個世界會是怎樣的。
江嬴同樣也看到了這條短信,對他而言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像雲初那般震驚,但是他心中的痛楚並不比她少一分。
之後江嬴命司機直接開車到雲城皇傢俬人醫院。
車子一停穩雲初就迫不及待地奔下車,連續走了幾步纔想起來還站在車旁的江嬴。
她知道自己對江奕的緊張在乎可能讓他誤會了,忙倒了回去挽住他的胳膊柔聲軟語,“你別不高興,江奕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有一半的責任,我只是想在他——”
她話還沒說完誰就被江嬴打斷,“我知道,他是我弟弟,我也需要時間來緩解情緒。”
雲初一愣,這才瞧見他平靜冷漠的眸子裡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溼濡。
十分鐘後,他們一同出現在VIP病房的門口。
渾身插着管子的江奕看見站在門口兩個人先是一愣,但不到一秒的時間,那雙灰暗的眸子裡立馬就染上了晶亮的光。
他蒼白的臉因爲看見她的面容瞬間笑出了一朵花來。
他勉強擡起手,向招呼他坐,但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完全擡起。
雲初看得心疼,慌亂地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你要什麼,我來。”
江奕眉眼上揚,淺淺一笑,“你來了。”
雲初握着他的手,眼眶裡蓄滿了不敢輕易掉下的淚水,“嗯,我來看看你。”
江奕看着她,想爲她拂去眼眶的淚水,可是手使不上一點力氣。他喉嚨苦澀,微微發啞,明明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恍惚後卻只說了句,“你穿婚紗的樣子,很美。”
雲初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錯愕地擡頭看見他,卻聽他說,“我參加了你們的婚禮。”
跟她領離婚證那天起,江奕每天就過的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失去她看不見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暗無天日。
若不是爲了找姬教授拿藥,若不是爲了配合江嬴演完這場戲,他可能早就走了。
他每天無論在哪裡,無論是醒着還是睡着,腦子裡出現的都是她的身影,她的嬌笑。
每一次都令他生不如死,他想過早點了結自己,可是他捨不得,他想多活幾日,至少活着還能跟她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至少活着他還有機會見到她。
直到那晚,江嬴讓人送了結婚請柬到海邊別墅,他看着裡面燙金的八個字新郎江嬴、新娘雲初,他心如刀絞。
她曾經也是他的太太,可是他卻沒能親自爲她穿過嫁衣,那件他親手爲她設計的嫁衣也沒有發揮到它真正的價值。
江嬴雲初的婚禮,他並不願參加,但他最終沒有抵住想見到自己心愛姑娘穿上婚紗模樣的誘惑。
可是去了他就後悔了,他看見她穿着鑲滿鑽石的婚紗從那扇門裡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看得癡傻了,他從未見過那樣美麗、明豔、嬌羞、可愛、靈動的雲初,他多想站在盡頭等她的人是他,可是一切都是上天註定般,他連掙扎抗拒的機會都沒有。
因爲,他知道倘若站在盡頭的人不是江嬴,那麼穿着婚紗從裡面出來的人也不會是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得不到她的心她的愛戀,明明他也爲她做了很多。
他記得,和她初相識那會,她看見電影里肌肉結實的男明星讚不絕口,他便發了狂的每天晚上鑽到健身房苦練幾個小時,好幾次肌肉拉傷痛得他站都站不起來,但是一想到未來的某天她白嫩的小手會摸上自己那些塊塊隆起的肌肉,他就喉嚨乾燥立馬來了動力,他就是想變成她喜歡的模樣,就是想在她心裡佔據更多的地方。
他知道她喜歡各種各樣好吃的,就託朋友四處打探各地的名小吃,一有時間就帶她去吃。
那段時間她迷上又臭又髒的臭豆腐,一般女生都對那種東西避之不及,她卻饞得不得了,老遠聞到就拔不動腿。
但那種東西不乾淨吃多了會拉肚子,他找找了賣臭豆腐的老伯伯問了製作的方法。
江奕他一個五指不沾陽春的大少爺,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大老爺們,趁家裡沒人的時候脫掉襯衣、繫上圍裙,鑽進廚房按照老伯伯告訴的方法,研究了起來,當時他就想着等他做出來捧到她面前看着她吃的滿足的樣子該是多麼美好。
可是他壓根就沒有做菜的天賦,折騰了一下,把廚房搞的一團糟,鐵鉤都炸裂了幾個,還把廚房搞得臭烘烘的,仍什麼也沒做出來。
容安靖回來看見兒子一身狼狽嚇了一跳,還以爲他中了邪魔怔了。
他做的這些根本就沒讓她知道,可是他的付出,他的努力到最後終歸成了一個笑話。
Ben曾經問過他,“爲什麼您明明知道太太心裡沒有您,卻還是要把她強留在自己的身邊,這樣她不快樂,您也不是爺不快樂嗎?”
他苦笑了一聲說,“這一切大概就是命吧。”
他崇拜仰慕江嬴數十載,一出生就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他身後,母親曾經還懷疑他們是斷袖。卻不想有一日他們會不可自拔地愛上同一個姑娘,最後爲了這個姑娘反目成仇。
他也說不清她有什麼好,唯一說的清的便是她的美貌吧,她真的很美,美的讓人過目不忘,讓人記憶深刻,特別是那雙靈動會說話的黑眼珠。
他記得江嬴第一見到那對眼睛的時候就被吸了魂魄看得癡迷。
江嬴愛她可以不在乎她過去的一切,甚至連她親手殺害自己的母親都不在乎。
他又何嘗不是,他在明知道自己只有一顆腎是正常的情況下,還是爲了滿足她對親情的渴望毫無保留毫不猶豫地爲雲清捐出了那顆腎,爲此,他失去了幾十年的生命,可是到最後他得到了什麼?
他連她完整的一次都沒有得到過,他守了她三年,卻沒有碰過她分毫。
他不是不想碰,而是他愛戀她,更疼惜她尊重她,只要她能留在他身邊陪,他能看着她,就滿足了,哪裡捨得看她勉強受委屈。
江奕看着眼前心愛的姑娘,心裡越來越酸楚,他說,“小初,那天你很美,我見過所有的女人中,你是穿婚紗最好看的。”
雲初喉嚨微微刺痛,她不敢想象,他坐在衆賓客中看着臺上一襲白紗笑得嬌羞明豔的她,心裡該是如何的支離破碎。
她不動聲色地抹去眼眶快掉下來的淚水,艱難扯出一絲笑,“謝謝。等你身體好了,你也要給夏雪一場婚禮,她穿婚紗一定比我更好看迷人。”
說着她擡眼看了看一直坐在牀邊一言不發的夏雪,她面容平靜,沒有大悲,但是雲初知道她地江奕的疼惜不捨是掏心掏肺的。
也是這幅面容讓雲初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握着江奕的手僵硬地收了回來。
江奕感覺到覆在手上的溫熱消失,苦笑着問,“是嗎?”
雲初用力點頭,故意說得輕鬆“論容貌論身段,她纔是讓男人過目不忘競相爭奪的,能得到她的垂青你就知足吧。等你身體好了,你們舉行婚禮,我一定……”說着說着她眼眶的眼淚便流入了心底,浸溼了心腸,堵住了喉嚨,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江奕看着她難過快要奔潰的模樣心裡痛的幾乎要窒息,但面上還是笑着說,“好,等我好起來,舉行婚禮,你一定來。”
其實他想說的是,若有來生,我的婚禮,你一定要來做我的新娘。
“嘀……嘀……”病牀兩側的警報器突然發出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