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華趕緊起身招呼，“上菜上菜！”
李校長看起來是想摟馬志進一下。
但馬志進卻稍稍往後退了步，避開李志華的親熱，“不好意思啊老同學，剛纔文化部來了個領導，我本來走不了，我非得扯了個謊，說老婆住院纔給我脫身。”
李志華順勢拍拍他肩膀，開玩笑道：“那我這罪過大了，回頭得去給嫂子賠罪。”
“去去去，那我不得被那黃臉婆撕了？我這也是爲了工作嘛。對了，哪位是你說的姚老師？聽你給我吹得，都快上天那麼厲害了？”
馬志進說完，便巡視起房間裡衆人來。
一開始他目光停留在地中海選手老魏身上，老魏比較符合“厲害的姚老師”這個設定。
但後來，他的目光卻又不由自主的被角落裡的米萌所吸引，他略帶醉意的問，“這位是……”
李志華趕緊咳嗽，把姚衣拉到近前，“這位就是我說的姚老師，姚衣。”
馬志進下意識伸了伸脖子，似乎想把目光投到姚衣身後去，結果姚衣人高馬大，實在繞不過去。
他無奈才又將注意力聚焦到姚衣身上，“姚……姚老師？這，朋友今年多大？”
很顯然，姚衣這副過於年輕的形象，讓馬志進在心裡覺得他乳臭未乾嘴上無毛。
咳咳兩聲，李志華打圓場，“姚老師雖然看着年輕，但只是保養得好嘛，有志不在年高嘛。老馬你覺得我給你講那個單詞演繹法怎麼樣？”
馬志進努力回想一下，“等等我剛纔酒喝得稍微有點多，我先坐着喝兩口水。”
“對對，喝水喝水。”
李志華趕緊安排，馬志進坐到主賓席，李志華在左，姚衣在右，米萌又在姚衣右側一個位置。
餘偉文和魏遠仁這倆正宗陪客，則都坐在李志華左手邊。
穩了兩分鐘，馬志進想了想才說道：“其實單詞演繹法這個吧，咱們國內英語教育界摸索很多年了，之前也陸陸續續有過不少論文。當然了，成系統成體系的專著教材還沒出現過。你們這點子不錯，但我還需要看到你們的成稿，我才能判斷有沒有出版的潛力和價值。”
姚衣點點頭，“是的，所以我這次嘗試着整理成一個系統，目前在尚洋玄武分校的試點還行，對吧，魏老師？”
老魏連連點頭，地中海禿頂把燈光都反射得刺眼。
李志華與餘偉文同樣紛紛跟着唱。
那邊服務員終於上菜，米萌真餓壞了，但又不敢大張旗鼓的夾菜，只裝出副很認真傾聽旁人說話的樣子，然後時不時做賊一樣在席上偷偷夾走些涼菜。
馬志進倒是先吃過了一頓，忘了招呼大家動筷子，其他人又不好先開口。
馬志進偷瞄到米萌的動作，倒是大氣十足的笑道：“先不談工作了，先吃，你們看你們把那位美女都給餓壞了，罪過罪過。”
姚衣何等人精，從進門到現在這喝酒喝到微醺的馬志進那種種表現他都看在眼裡。
以姚總曾經登臨巔峰的視角來看，馬志進這人已經沒有繼續合作下去的必要了。
李志華今天是白費功夫。
但姚衣不置可否，也沒太當回事，畢竟看在李志華的面子上，犯不着就因爲這點猜忌當場發作，只不過在心裡把這人給否了而已。
吃過飯，大家回頭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往後再無交道，完事兒。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姚衣的心智早已在多年的商場爭鋒裡磨得透亮。
這點小事，連讓他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皆螻蟻耳。
大家又是動幾筷子，在李志華逮着機會就推銷的推動之下，馬志進似乎終於改了主意。
“那個小姚啊，我和老李多年同學，我對他的眼光一向還是信任的。他既然一再給我舉薦你，那我便開誠佈公的與你談一下吧。”
姚衣放下筷子，“好。”
李志華與馬志進，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不得不說馬總編是個老江湖，從他帶着醉意而來，又對姚衣這過於年輕的形象表現出輕視，再到剛纔的不談工作，注意力又全在飯桌上的旁人身上。
他是顯得有些張狂與自持身份，暗地裡卻已經有了動作。
他就是想表達一個事，小朋友，我是大社總編，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
你雖然有些本事，你寫的東西似乎也不錯，但可出可不出，都是我說了算。
他對姚衣的出版教材越是沒有興趣，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姚衣作爲一個新人教師，一個剛出生社會急於證明自己的小夥子，心裡就會越沒底。
李志華則扮演了一個貴人的角色，不斷的力薦，營造出一種好不容易纔扳回局面的樣子。
但一切的歸根結底，卻還是要落實到最根本的兩個字上。
價錢。
人生如戲，處處都是演技。
如果姚衣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十有八九得着了道。
但很可惜，馬總編找錯了對手。
你這種門道，我早就玩爛了。
“大家都知道，這幾年電腦越來越普及，實體出版行業受到的衝擊越來越大。咱們出的書，也越來越不好賣。對吧？”
馬志進作爲大社總編，一開始卻先唱衰自己的行業。
姚衣點頭，並且在心裡想，你說得對，但這只是開始，將來實體出版行業只會越來越難混。
“不過呢，我們教育出版業倒沒怎麼受到衝擊。因爲我們主要做的是學生參考書，還有一些作文鑑賞，或者一些經典名著的再版。所以到目前爲止，我們尚京教育出版社，應該算得上是省內第一，國內前十的影響力。我們出的書不愁賣，別人搶着進。”
姚衣繼續微笑點頭，“那是，不過都是馬總編馭下有道，才讓貴社經營的這麼好。”
“所以你如果希望我給你出書，那最好的辦法是走版稅抽成，也就是老李介紹過來的人我纔給這優惠。像普通的作者，哪怕是高級教師，我也只給個低價買斷完事兒。走版稅有個好處，就是我們的銷量上去了，你的錢也多。像別的小出版社，保證不了發行量和首印量，你就最好低價買斷字數。也就我這裡，可以給你版稅分成，並且讓你賺到更多。”
李志華跟着捧，“對對，現在好多小出版社，首印三千冊都來了，那不鬧笑話嗎。”
“小兄弟，明人不說暗話。我給你版稅百分之四，首印10000冊，咱們初步定價每本三十元。這樣你至少可以拿……拿一萬二！如果我們後面加印……”
噗嗤！
角落裡突然傳來聲笑聲，衆人目光嗖的把目光轉向笑聲來源。
正是米萌。
發覺自己被所有人盯着，米萌趕緊擺手，“不好意思我吃東西嗆到了，你們繼續，抱歉抱歉。”
她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左手卻已經悄悄從桌子下面伸過去，捏住姚衣的大腿拼命捏。
姚衣覺得好癢，但面上得憋着，心頭卻雪亮。
他知道米萌什麼意思。
她在提醒自己這人有問題。
雖然米萌當作家這條路貌似混得挺艱難，但似乎對行規有點了解。
姚衣前世自己搞企業時也曾嘗試過玩文學，雖然失敗了，但有的是人給他講門道，他同樣不是真什麼都不懂的純萌新。
別說現在實體出版行業尚可，就算放到十年之後，百分之四這個版稅也是笑話。
就算純萌新的作者，幾乎最少就沒低於百分之六的，不然連飯錢都掙不回來。
以現在的行情來看，出版業如果走版稅，最少也得百分之八！
馬志進倒好，直接給腰斬了。
那邊馬總編卻還在信馬由繮，“如果市場反應好，咱們加印就五萬冊，十萬冊起！到時候小姚你到手的就是六萬，十二萬！”
他一邊說着“六萬”、“十二萬”，一邊重重的拍桌子，有點氣吞山河的味道。
姚衣神色古井無波，索然無味，甚至還有點想笑。
好多……錢啊！
“不過呢，你知道我們出版社規模大，收的稿子也不少，現在還有好多高質量的教參排隊在等，所以小姚你如果真想在我這兒出，還得多爭取一下啊。”
那邊，馬總編已經進入了狀態，神色突然嚴肅，直勾勾看着姚衣，意味深長道。
姚衣索然無味，但身體卻下意識的如同當年談判時那般，進入狀態，微微點頭，“我懂的，馬總編。”
然後他自己都無語了，心裡很乏味，身體卻太誠實，這不是個好習慣。
我跟你答個什麼勁呢？
你有回扣的前提，是我會傻乎乎的在你這兒出書。
現在前提都不可能成立，我爭取你什麼？
“懂就好，那等會吃過飯。你們先走，小米同學和我一起去唱個歌？”
馬志進突然又說道。
在這一剎那，桌子上驟然安靜。
姚衣先看看馬總編，又回頭看向一臉茫然的米萌。
米萌在桌下掐姚衣大腿驟然用力，眼眶裡竟已經迸出淚花。
姚衣更是嘴脣微張，腦子幾乎宕機。
你他孃的！
老子以爲你是要錢。
搞半天你不只要錢，你還要我人？
你特麼以爲我帶米萌來這兒是做什麼的？
我就帶她來蹭頓飯而已！
米萌的鼻子驟然紅了，眼神裡是迷惘、委屈、困惑、不解，還有……失落。
繞是以姚衣曾經叱吒商界多年的人生經驗，也沒辦法去想像在這瞬間米萌這傻妞腦子裡能編出多少戲來。
那必定是一出蕩氣迴腸的都市言情狗血勵志奮鬥與矯情大戲，和《蝸居》裡小貝、郭海藻與宋思明間的狗血有一拼。
膩了煩了累了倦了，沒意思了。
什麼面子不面子，不重要了。
姚衣驟然色變，陰沉至極。
我是姚氏集團註定的繼承人。
我身家百億。
我陪你在這兒玩這種低俗無趣的爾虞我詐和公關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