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衣差點就真的憤怒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拍桌子跳將起來,狠狠給這馬總編一耳光,那什麼誤會都可以澄清。
並且,姚衣完全不用擔心馬總編事後報復。
姚氏在尚京不說隻手遮天,但也差不離太遠,區區一個出版社總編,無足掛齒。
現在馬志進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已,但他回頭一定會知道,就算自己今天在這裡把他打進醫院,他也三炮悶不出個屁響來。
然後,大約能把米萌這傻妞迷得神魂顛倒吧。
衝冠一怒爲紅顏,這是泡妞,尤其是泡傻妞自古以來最好使,成功率最高的套路。
但正是因爲意識到這點,姚衣反而啞然失笑,既然這樣,我反而沒必要這麼做。
他甚至突然覺得今天的事有點滑稽,像是皇帝微服私訪買包子,給包子鋪的老闆說,“給我來十個大肉包!”
包子鋪老闆表示鄙夷,“朋友我看你穿這麼寒酸,十個你買不起,你買兩個肉包,四個菜包吧?”
皇帝能因爲這點破事就把包子鋪老闆梟首示衆嗎?
馬總編今天帶點酒意,再看他之前編排他老婆的話,可見他平時並不檢點。
所以他這會兒講這種話看似多麼大逆不道,但或許根本就是他生活裡稀鬆平常的日常橋段。
如果自己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想趁這個飛黃騰達的機會衝上天,帶上個女公關見他並不奇怪。
他以前也一定做過類似的事。
仔細考慮清楚,姚衣發現自己竟沒多生氣。
馬總編很醜陋,但這就是現實。
自己可以鄙夷,但沒必要爲這種人而氣大傷肝。
猛虎能聽得見螞蟻的叫囂嗎?
只能覺得無趣罷了。
姚衣曾想過重活這一世,或許能試試像普通人那樣過一過普通的日子。
但他現在發現好像做不到,總習慣性的想太多,考慮全局,總會不由自主的以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態度看待事情。
這根深蒂固,改不掉。
如果是普通人,少不得要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可他偏偏不是。
所以,姚衣聳聳肩站了起來,“馬總編你自重,米萌是我朋友,沒你想得那麼齷齪。今天就到這裡吧,米萌我們走。”
說完,他便朝米萌招招手,笑眯眯的。
桌上局勢又驟變,米萌一臉茫然,呆呆看着姚衣,“啊?哎……哎!那你出版這事呢?”
得,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米萌居然還記掛着這事,只能說她也太單線條了一點!
“還出版個屁!你說,我寫的書,能讓這種貨色出版?”
姚衣都沒回頭看馬志進,只哭笑不得的對米萌說。
米萌又愣兩秒,“哦對對對!走走!”
她講完又極其厭惡的看馬志進一眼,蹭的起身。
她一邊起來,還一邊緊張兮兮的拍胸口,“嚇死我了,還以爲你要把我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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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都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姚衣避開她伸過來牽自己的手,又回頭看了眼李志華幾人一眼。
李校長面露懇求之意,大約是有些難堪了。
魏遠仁目光裡則透着股擔心。
餘偉文的神情很奇怪,有點躍躍欲試,但似乎又在權衡什麼。
至於馬志進,則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似乎有點尷尬搞錯了狀況,但又因爲姚衣那句“這種貨色”而憤怒。
“小姚,你什麼意思?我是什麼貨色?”
覺得顏面掃地,馬志進終究輕輕敲敲桌子,看起來是不想善罷甘休的樣子。
李志華趕緊打圓場,“老馬你別這樣,小姚畢竟年輕,你剛那個誤會是有些尷尬。”
馬志進嘴一抽,微微別過頭瞪李志華一眼,隨後起身對米萌說道:“小米同學不好意思,我喝多了點,腦子不清醒。但小姚你得給我個說法。”
姚衣只雲淡風輕笑笑,“什麼說法?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你的確就是個這樣的貨色。”
“你……”
“怎麼?想練練?你確定?”
姚衣微微挑眉,刻意露出副飛揚跋扈的樣子,配合上他這體型,倒真有些氣勢。
馬志進頓時歇氣,他雖然個頭也不小,但常年疏於鍛鍊,真打起來肯定吃虧。
他自覺是穿鞋的,不能與光腳的真上了杆子,“粗……粗魯!我們是文化人,我纔不和你動手!反正你要不給我道歉,我給你打包票,你這本書一輩子都出不了!以後你也別想再出書!”
姚衣給他逗樂,“哇哦,真嚇人,一手遮天呢。我拭目以待。你就別給文化人臉上抹黑了,就這樣吧。告辭。”
比起歇斯底里的咆哮,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手段卻是真正的無視,徹徹底底的無視。
姚衣的態度很明顯,現在馬總編在他眼裡已經成了坨臭不可聞的屎,就連多看一眼都嫌棄。
馬總編心裡雖然窩火,但卻又生怕姚衣這“愣頭青”爲了給女伴強出頭,而把自己撂倒在這裡。
他牙關咬得緊緊的,忍了。
姚衣臨走時多看了餘偉文一眼,給這貨使了個眼色。
餘偉文不聲不響放開了拽着椅子腿的手。
這邊姚衣與米萌走出子月餐廳後不久,這妞突然又一驚一乍的叫道:“遭了!”
“又怎麼了?”
“剛纔我們沒付錢!你說我們是不是吃了霸王餐?”
姚衣忍得好難受纔沒去彈她腦瓜崩,“我服你了!早知道姓馬這水準,天王老子都別想讓我請客好嗎。走吧,別提那玩意兒噁心我了。”
“但你不是要出書嘛,這下全完啦。對不住了,如果今天不是我非要跟着你來吃飯,他應該只會要錢,都不會提我的。”
姚衣鼻子裡哼哼着,“現在知道道歉啦?你要不要我模仿一下你剛纔那表情,不行不行,我真學不像,超像小白菜。”
“那是誰?”
“《楊乃武與小白菜》裡的小白菜,超委屈。”
“都什麼跟什麼啊!算了,反正都怪我,我也沒吃飽,不然我請你吃飯吧?”
米萌這人的心情調節能力,絕非凡夫俗子。
她竟又想着吃了!
姚衣心頭悵然。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米萌這樣的人才能活得真正幸福吧。
“你沒必要感到歉意,其實今天就算你沒來,也是這個結果。”
“真的?”
“當然,他當我白癡呢,百分之四的版稅都說出來了,還想要回扣。我姚衣從來沒做過這麼虧的生意。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就是,我以後不寫書了,出版社編輯怎麼都是這種破玩意兒!氣死了氣死了!”
得,她又生氣了。
姚衣手插褲兜,在路邊慢悠悠的走着,說道:“沒必要因爲這事兒置氣,真沒必要。”
“爲什麼啊!氣一下都不可以嗎?”
“因爲值得我們去在意的事還有很多,我們一輩子還很長,爲一個過客而咬牙切齒,而連續幾天吃飯不香,那折磨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別人並不會因爲你的怨恨而折壽。”
米萌偏着腦袋,“你說得好像挺有道理。你怎麼懂這麼多?你真的這個年齡嗎?怎麼老氣橫秋的?”
姚衣聳肩,“我早熟,不可以嗎?”
“唉,反正今天我不開心,我就不開心!反正我對作家這個職業,算是死心啦。”
“你又以偏概全了,存在即是合理,有馬總編這種人,但一定也有認真做事的人。我們做事,就是在不斷的嘗試,不斷的試錯。不先去碰一碰,又怎麼知道這人是好是壞,又怎麼排除掉錯誤的答案,然後做出正確的選擇呢。”
就米萌這腦袋瓜子,完全給繞進姚衣那看似奇怪,實則真理的商界邏輯裡。
見她眼睛裡都在冒金星,姚衣換了個簡單點的說法,“就像我當初和你說的營銷那一套,你不在攤位上等着,與一個又一個來問價的顧客交談,又怎麼知道誰會真正掏錢從你這裡買走第一張書籤?”
“對哦!姚衣你這個人從來就不會犯錯嗎?”
“不,我當然會犯錯。但每次犯錯之後及時總結經驗教訓就好。犯錯,又是另一種層面的成功。”
說着,姚衣閉嘴了。
因爲米萌的眼睛在發光。
他發現自己一邊總結錯誤,一邊又在犯錯。
他不得不承認,人性很複雜。
今天這短短一天的經驗教訓很多,每一條都值得銘記。
或許有人會說,你姚衣都四十歲了,爲什麼還會犯錯呢,現在還明知不可爲,卻就管不住嘴去教米萌,去在米萌面前炫技呢?
但事實是,馬總編不只四十歲了吧,活得依然像個傻子,二兩貓尿下肚,就被下半身支配了腦子。
世上還有更多人,五六十歲了還去搶公交司機的方向盤,七老八十了還在公交車上打不給他讓座的孕婦。
這些人不都活得像個煞筆?
他姚衣再厲害,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人,不是機器。
所以活到老,學到老,這道理亙古不變,這和他究竟四十歲還是二十歲沒關係。
真正厲害的成功人士比起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卻又正在於永遠善於總結,永遠正面自己的錯誤,不去迴避,而是去總結並吸收教訓。
今天他犯了兩個錯。
第一,沒有在心中提前預演這場飯局,爲了避免與米萌獨處,而無心製造出了個更尷尬的境地。
第二,在馬總編這人進門編排他老婆,又說他老婆是黃臉婆,又試圖將視線越過自己去看米萌時,就已經認清了這人的本質。
當時就該果斷抽身走人,而不該在那裡平白浪費一個多小時。
生命如此寶貴,以後不要再浪費時間。
他仰頭望着星空,我終究還是當不了普通人啊。
就在此時,米萌猛拽了下他的肩膀,“哎!柳姐說他們這會兒正和白姐,還有白姐的閨蜜一家子在書店那邊小吃街吃燒烤呢!我還沒吃飽,咱們也去吃第二堂啊!”
剛決定珍惜生命的姚衣果斷搖頭,“你去吧,我不去了。我得回家去上網看看資料。”
“不行!你必須去!白姐閨蜜的老公也在出版社當編輯啊!你忘了嗎?白姐說過的哎。”
姚衣瞪眼:……
哎我纔剛剛說了不再犯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