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嗎?
模糊的視線中,階梯與牆壁已經糊成一體。
即使選在了魔物最不活躍的正午時分,塗上了魔物厭惡的銀綠花漿,保持着前所未有的謹慎,但艾莉身上仍然遍佈着觸目驚心的刀痕,灼傷和淤青,滲出的血液染透了身上素色的粗布衣物。
對於艾莉這樣的普通鄉下姑娘來說,就算是一個骷髏兵,那都是能夠威脅生命的存在。更不用說這魔物成羣的遺忘之塔了。
腳下一個踉蹌,艾莉摔在了石階上面,麻木的身體已經感受不到痛覺。
稍微擡起頭,看着石階上方那若有似無的光線,艾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掙扎着往前爬了一步。
一階。
兩階。
三階。
因爲上古魔物即將在村子中降臨的預言所帶來的恐懼,騎士大人與他的士兵們早早的就逃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拋棄了這個曾經是他封地的村子。村民們也都收拾了細軟,逃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現在還留在村子裡的,只有無處可去的窮苦人家和老得走不動路的老年人。
絕望的陰霾籠罩着整個村子。
自幼失去了雙親的艾莉拒絕了年邁的奶奶讓她一個人逃跑的要求,把拯救村子的全部希望,放在了“尋找傳說中的英雄”這件事上面。
不過從現在的狀態看來,結果似乎並不怎麼好啊……
各種各樣的想法在艾莉腦海中匆匆閃過,大腦雖然混亂得臨近崩潰,但是“找到那位英雄就能拯救村子”的信念卻還是一直支撐着快要到極限的她,一步一步地爬在登上遺忘之塔最高一層的階梯之上。
最後……一階?
艾莉伸出的手按在了地上,與預期不同的距離感以及地板傳來的冰涼感讓她的腦袋也清醒了一點。
到了?
原本渙散的目光再次集中起來,這一層的景象呈現在眼前。
穿着華麗鎧甲的高大戰士站在艾莉的面前,如陽光一般的微笑彷彿在告訴着艾莉“你辛苦了,接下來交給我吧”,背在身後不知斬落過多少魔物頭顱的巨劍請纓一般鳴動着。
是傳說中的英雄。
艾莉感覺是如此的溫暖,暖得讓她都有了睏意。
好像……被奶奶抱在了懷裡一樣啊……這就是英雄的高級治癒魔法嗎……
噗呲。
耳後傳來利器刺破什麼東西的聲音。
痛覺又回到了艾莉身上。
可是她連回頭確認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艾莉緩緩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傳說中的英雄還是如泡影一般,消散掉了。
……
什麼動靜?
在一堆枯骨之中熟睡的蘇聞擡起了眼皮。
一個少女正躺在牢房外的地板上,亞麻色的長髮散亂在身上,殷紅的血液在她身下聚成了一個血窪——看上去已經死掉了。
盤踞在天花板上的蟲形魔物蠕動着它的觸鬚,正準備享用這一頓久違的“美餐”。
“稀客啊……”
蘇聞看着少女的屍體,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
他被扔到這裡已經不知道多久了,雖然之前偶爾也能聽見樓下傳來的打鬥動靜,不過上到這一層的,也只有這一個已經死掉的少女。
那麼再過一段時間,前仆後繼的冒險者們就會把這裡清空,到時候自己也就能出去了吧。不過外面的那隻蟲子實力還蠻強的,自己要出去的話,估計還得多等一段時間吧。
“這麼年輕就死了,太可惜了。”
雖然這麼想着,但是蘇聞卻並不能做些什麼,即使他是一個穿越者。
穿越之前的蘇聞是一個超級計算機的維護人員,在一次維護之中,被那臺計算機因爲意外而產生的爆炸帶到了這個世界。
和其他穿越者一樣,蘇聞也因爲穿越這件事情得到了特別的能力——說起這個,蘇聞就是一陣頭疼——因爲穿越的並不是“蘇聞”這個人。
準確來說,應該是“蘇聞的意識”以及“產生了質變的支持超級電腦運行的可怕電能混合着爆炸時所產生的巨大熱能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能量形成的能量集合體”的混合物。
這團產物利用了從蘇聞的潛意識以及超級計算機數據庫中得到信息,進行了自我進化,加上這個世界本身的法則影響,從而形成了現在這個被關在牢房中的,擁有人形的“蘇聞”。
牢房外的蟲形魔物已經用觸手把少女的屍體捲上了天花板,觸鬚之中發出的嘎吱聲中充滿了愉悅。
蘇聞嘆了口氣,扒開了身上的枯骨,站了起來,伸出右手。
熾熱的火舌從掌中竄出,卷向了牢門。木質的牢門受到高溫的炙烤逐漸碳化,隨着火舌的持續,碳化部分開始發光發亮,就像燒紅的煤炭。
然後蘇聞收回了右手的火焰,走上前去,一腳踢在牢門上,炸出了幾塊火屑。
但是牢門紋絲不動。
這樣的嘗試蘇聞記不清有多少次了,不管是怎樣的魔法和武技,都沒辦法破壞這道木製的牢門。即使自己在牢中大喊大叫,那隻蟲子也只是當自己不存在一樣。
過了幾秒鐘,熾光便慢慢褪去,露出了牢門本來的樣子,彷彿剛纔的炙烤從未存在過一般。
那些消失的碳化與熾光,就像是……遊戲裡的貼圖。
沒錯,就是貼圖。
因爲蘇聞得到的能力,是被能量體自我進化賦予的,存在於上一個世界遊戲之中的“設定”!
來源於不同作品的法術和技能,各種獨特的特殊設定,甚至還有能夠在內視中看見的“飢餓度指示條”等狀態欄。
這種能力幾乎讓他分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現實亦或僅僅只是一個擬真度極高的遊戲。
在此之前,蘇聞的一切活動並沒有受到這樣的限制,不管是風刃還是冰錐,亦或是治療術和召喚術,這些法術都能得到“有效”的反饋。
只是在這間牢房裡,自己所有帶有“破壞”意識的行動,統統都變得無效起來。
就像是一些遊戲中強制不能行動的“劇情模式”一樣,但這種“劇情模式”並沒有能觸發事件的NPC。換種思路,大概也能算是卡了BUG。
讓蘇聞欣慰的是,雖然飢餓度見底了,但是卻沒有要餓死的跡象。飢餓感這種東西,麻木了之後也不過如此,習慣就好。
蟲子的進食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幾條卷着白骨的觸手就伸了下來——骨頭乾乾淨淨的,像少女最後的目光一樣乾淨。
原來這東西不吃骨頭的啊……
蘇聞觀察着這隻巨大的蟲子,雖然跟它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了,不過這還是蘇聞第一次看到它進食。而這隻蟲子除了在天花板上蠕動,也很少靠近這個牢房。
大蟲子的觸手逐漸向牢房捲來。
蘇聞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心跳居然開始微微加速。
蟲子靈巧的觸手卷上了牢門,然後吱呀一聲把牢門拉開,另外幾條卷着少女遺骨的觸手伸上前來,將骨頭扔在了牢房中,撒在了地板上的骨頭髮出嘩啦啦的響聲。
然後觸手關上了牢門……
接着,門飛了。
蘇聞在門縫合實的前一刻飛身上去,一腳踢在了門上。
出……出來了?
蟲子魔物和蘇聞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呆立在當場,遺忘之塔的最上層出現了兩秒鐘尷尬的沉默。
蘇聞驚訝的是這個魔物居然會打開牢門。
蟲子驚訝的是爲什麼自己的廁所會突然爆炸,還飛出來一坨沒有消化乾淨的排泄物。
下一秒,蟲子率先反應過來,無數條觸手刺向蘇聞。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蘇聞以相同數量的冰錐回敬。
蟲子的每一條觸手都被冰錐釘在了天花板上,動彈不得,鳴器不斷摩擦着,發出陣陣刺耳的哀嚎。
“破城錘!”
喊着不知道是哪部作品中的固定招式,蘇聞一拳砸在旁邊的牆上,牆壁應聲破裂,開了一個大洞,外面的陽光灑了進來,遠處的山雲和進出的河林映入蘇聞的視界之中。
久違的,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氣。
蘇聞站在洞口,猶豫了一下,又轉身回去,看着牢房中的那堆白骨開始發呆。
在發呆的時候順手一個冰錐插入了蟲子的中樞神經,終止了它那了煩人的鳴叫和生命。
思索了一陣子,蘇聞喚來一陣烈風將地板上的雜物和灰塵吹開,將蟲子的血液凝聚在手上,畫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魔法陣。
這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做完之後,蘇聞使用“不用雙手只要眼神接觸就能移動物品且不消耗魔力”的能力,將剛纔那少女的骨頭拿了出來,擺在了魔法陣上面。
蘇聞記得,這個能力是來自於某個遊戲中按住E就能拖動物品的功能。
一個又一個的咒紋從魔法陣中亮了起來,緊接着,蟲子還僵在天花板上的屍體似乎是被魔法陣吸引,掉落到了魔法陣中,在符文的催化之下,蠕動,分解,重組,並且伴隨着四濺的汁液和燃燒角質層與外骨骼發出的焦糊味。
蘇聞咂咂嘴,畫面雖然有些獵奇,不過還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這是來自於某個遊戲之中的禁咒魔法,蘇聞清楚地看見這個魔法的殘餘使用次數,從1變爲了0。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蟲子巨大的軀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女性的身軀。皮膚雖然細膩,但卻蒼白得有些過分,這具身軀的臉龐,和剛纔的少女一模一樣,甚至連那淡淡的雀斑都保持着原來的數量和位置。
少女睜開了眼睛,手足無措地坐在地上,掃視着周圍,然後看到了蘇聞。
蘇聞也看着少女。
在短暫的茫然之後,少女的記憶開始回涌而來,包括自己是誰,爲什麼來這裡,來到這裡之後的遭遇……甚至死亡,還有死亡之後,身體開始被奇怪的肉塊重塑的過程,都清楚地印在了她的腦袋之中。
少女的雙眼逐漸噙滿了淚水,在跨過一個臨界點之後,再也繃不住,哇哇地哭了起來。
“呃。”
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的蘇聞也只好在一旁看着,思索着是不是該上前說點什麼。
比如“先把衣服穿上”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