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說點嗎？”
晨風二號指揮室裡，坐在導航中控椅上的福萊德斯疑惑的看着陳鋒。
從把視頻發出去之後，陳鋒在那裡大約站了快一分鐘，不發一言，像個雕塑。
良久後，陳鋒搖了搖頭，“說到這個程度就行了。”
小福問道：“爲什麼？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接管戰爭指揮？”
陳鋒回頭說道，“不了。最好的領袖需要保持神秘感。他們知道我來了，並且我還活着，這就夠了。”
小福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懂了，外面的人需要的其實是精神圖騰。有神秘感的圖騰，反而更能鼓舞人心。不愧是哥！”
被福萊德斯用莫名崇敬的眼神看着，陳鋒只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巾變得更鮮豔了。
嗯。
臉也挺紅。
明明小福本身就是個外掛級強人，但他對陳鋒的崇拜盲目得嚇人，總覺得陳鋒這當哥的除了讀書之外，做什麼都特別厲害。
陳鋒卻自家事自己清楚。
衝鋒陷陣，他當仁不讓。
至於搞科研，陳鋒表示咱不和三十一世紀的人比，只和二十一世紀的人比。
別問這是爲什麼，問就是我從哪裡來，我和什麼人比。
行軍打仗戰陣指揮的話，陳鋒倒也不能說全無心得，但他真沒膨脹到自以爲是的去接過指揮權。
術業有專攻，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處理。
戰爭不是遊戲，事關無數人的性命，與過去無數條時間線裡的無數軍人合作過的陳鋒，選擇無條件相信那些能在戰爭年代爬上高位的文明繼承者們。
他沒有把握親自上任就能比別人做得更好。
何況他與DF-711堡壘艦相隔五千光年，他要發佈什麼命令，還得經過量子網絡的週轉，必然被複眼文明提前窺破。
所以，選擇那些等待了自己一百年的戰友們吧。
念及此，陳鋒仰頭看了眼探測設備的上空。
此時探測設備已經與福萊德斯的大腦深度鏈接，可以顯示出投影畫面。
在晨風二號下方介質層壁障上，有一個平行四邊形的投影，與晨風二號的飛行速度幾乎完全同步，如影隨形，寸步不離，正是捕捉到陳鋒的量子信號後緊貼而至的複眼棱艦。
來得真快，被死死的銜上尾巴了。
陳鋒撇嘴。
那又如何？
可惜他不會複眼者的語言，不然他真想給對方發一段信息。
“來呀來呀，有種的就衝進來打我呀”之類的。
這顯得很幼稚，但說不定還真有用。
萬一真能激怒對方，讓複眼者貿然嘗試尚未完全瞭解的介質層飛行技術，說不定對方在穿越介質層壁障時出現故障，然後被扯碎護盾，亦或是外殼被撕裂出個裂縫呢？
那麼陳鋒不介意穿着折躍甲衝出去，給蒼蠅眼們感受一下什麼叫真正的憤怒。
很遺憾，他真不懂，所以只能想想而已。
自從他主動暴露存在後，另一邊薇星的操作終於變得簡單很多，不需要再隨機的從外部抓取信息，而是可以向智能主腦繁星直接發送信息調取申請，並得到應答。
陳鋒終於能更直觀的瞭解全局戰況。
帝國星圖中信息變得全面許多。
陳鋒一直在意的太陽穹頂也終於暴露在視線中。
穹頂不在DF-711堡壘艦，也不在影子星系，在帝國疆域邊界的另一個極點。
那是個擁有多達三十餘個固態行星的巨大行星系，其中最小的固態行星如火星大小，最大固態行星堪比木星。
該行星系擁有一顆質量是太陽98倍，直徑爲太陽635倍的巨大恆星。
2800年，第一批殖民者抵達該星系，完成考察後，發現了真正的寶藏。
超大質量恆星導致星系內的輻射很強，讓星系中的三十餘顆行星幾乎寸草不生，未能形成生命。
但人類可以用戴森膜調節恆星輻射強度，再利用能源合成空氣與水，快速模擬地球大氣環境。
坐擁如此大量的天然行星，以及超高輻射能將爲戴森膜提供超大量的能源供應，這是得天獨厚的充沛物質條件。
這裡簡直是銀河人類的天堂。
並且其中部分大質量行星的星球磁場和地面上經年累月富集，再反釋放出的輻射對人體會形成特殊的刺激。
在這部分大質量高重力環境下生長的人類，體型非但沒變得矮小，平均身高更直奔兩米，且肌肉紮結，骨骼緻密，十分健壯，腦神經反應也遠超普通人類，是天生的戰士。
與別的行星系不同，該星系除了擁有特殊規則與多種稀有礦藏之外，特產裡還多了一個戰士。
自此，人類便立刻將其作爲重點星系，全力發展。
經過拓荒者們兩百年艱苦卓絕的奮鬥，獵戶臂人類終於將其改造爲了最大的超級殖民地。
到3020年戰爭爆發時，該星系總人口高達七千億，並且擁有完備的科技、軍事、工業相關的全部產業鏈，是整個晨風帝國橫跨數大星區疆域內最繁華的基地，被重命名爲奧頓星系，英文名ourten，意爲“我們的”。
奧頓星系中有技術實力雄厚的奧頓研究院，以及特產奧頓戰士。
早在3100年時，奧頓星系其實便已經被複眼者注意到，並陸續派遣數個批次，每批次數百艘規模的棱艦前往清剿。
然而在其他星區無往不利的棱艦在奧頓星系遭遇了挫敗。
倒不是棱艦被擊毀了，只是清剿工作變得不那麼順利。
奧頓戰士可不是簡單的悍不畏死，而是真能把戰機的性能發揮到極致，再配合奧頓研究院對自有資源的開發，研發出各種高性能武器，能把棱艦拖在原地，
整整二十一年過去，兩千餘艘棱艦纔剛剛突破奧頓星系第二重防禦陣線，裡面還有五重。
天知道奧頓星系的產能極限到底在哪裡。
在3115年時，複眼者終於不堪忍受，將太陽穹頂從另一個星系調了過來，將整個奧頓星系鎖住，再讓裡面的兩千餘艘棱艦與奧頓人慢慢撕磨，打算等其他地區收尾後，再集中處理。
此時倒的確有多達數萬艘棱艦完成了各自的清剿任務，正往奧頓星系快速趕來。
按照繁星推測，這邊的戰爭同樣將在一個多月後畫下句點。
此時奧頓星系中的戰爭烈度，看起來不如DF-711，但最遲半個月後，奧頓星系將取代DF-711成爲獵戶臂內最暴烈的輻射源。
除奧頓星系外，在晨風帝國疆域的另一端，有一個玄武星系。
玄武星系雖然沒有建成恆星堡壘艦，但卻建成了數萬個每個體積都等同於月球的鏈式太空堡壘陣，在太空中組成龐大的共享護盾防禦鏈，拖住了整整三萬艘棱形戰艦。
此時，影子星系、DF-711恆星堡壘艦、奧頓星系、玄武星系這相互對稱的，分別位於靠近銀河黃道面同一平面的四大極點，變成了人類與複眼者的四大主戰場。
其中兩大戰場戰火正酣，一大戰場的烈度即將提高，另一個潛在戰場尚未被捲入。
看完全面信息，陳鋒倒是有些心潮澎湃。
在上條時間線中，棱形戰艦降臨時，由他所率領的太陽艦隊在面對棱艦時的絕望感依然刻骨銘心。
即便得到了巴納德星艦隊和比鄰星艦隊的支援，局面依然沒有本質改觀。
但這一次，即便複眼者分兵多處，兵力分配不再集中，但人類終究支撐了好久，彈指一揮間，已是百年時光過去。
歲月不饒人，陳鋒朝華易逝，但在付出一個太陽系文明的代價後，守到了能看着一個又一個人類殖民地能與棱艦針鋒相對的一天。
哪怕迄今爲止依然尚無一艘棱艦被擊落，但陳鋒卻依然能從空氣裡嗅到勝利的氣息。
統御DF-711的第二元帥說時間就是他需要的信息，這句話對也不對。
時間不只是信息，更是希望的曙光。
就在這時候，陳鋒耳中收到一段信息。
“先生，您過來一下。”
陳鋒眉頭微皺，“薇星？”
“是的，請您來主控室。”
陳鋒心頭瞭然，是影子星系裡的人找上來了。
他心情略顯忐忑，不再關注眼前的戰局圖，轉身往回走去。
他以既快又慢的腳步穿越長長的廊道，來到了擺放着薇星智腦核心的主控室。
陳鋒擡頭看去，碩大的方格核心中，薇星所化的白裙女孩形象依然漂浮在空中。
在薇星形象的下方，則擺放着數十枚棱形、球形、旋轉晶片等雜七雜八的物事，這些都是他和小福在百年間陸續收集回來的能用的智腦芯片。
由於分別源自不同星區，採用了不同材料，所以芯片呈現出不同形態，但在小福依託于格拉斯人量子鏈接天賦的精妙調控之下，這數十枚具備不同特性的芯片完成協調同步，構成了完整的整體，併成爲如今薇星的邏輯支撐。
隨着他逐漸靠近，白裙薇星也飄了過來，與他隔着方形晶格的邊界對視着。
下一剎那，陳鋒看到，薇星的白裙如煙花般漸漸崩散，
這崩散很細微，散開的碎片在空中卻又彷彿被染色了一般，先呈現出淡淡的粉紅，然後再轉爲如火焰的赤紅，再重新匯聚爲裙襬。
視覺效果上，薇星的白裙彷彿從裙襬下部開始，被一圈火花籠罩。
這火花漸漸往上走，途經的部位變爲紅色。
火花光輪成爲涇渭分明的紅白相間分界線。
“先生。”
薇星突然開口說了話，這次不是通過純粹的量子通訊傳音。
她的口型有明顯變化，陳鋒的耳朵裡甚至能聽到空氣裡傳遞來的聲波震動。
他點點頭，“在。”
“我這一百年的服務，先生您滿意嗎？”
陳鋒：“滿意。”
薇星的紅裙，已經只剩腰環上部，下面的裙襬已然遞進漸變爲赤紅。
“我即將被下一個主腦覆蓋替代，她將接替我的崗位，繼續爲先生您服務。”
陳鋒：“嗯，我知道。”
紅裙繼續往上走，即將抵達薇星的脖頸處。
薇星：“經過我的驗算，她對您的安全係數是100%。她的運算能力，是我的十的十三次方倍。她將成爲您最好的幫手。”
火花開始順着她的脖頸繼續往上，像一圈項鍊。
被火花捲過後，薇星原本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脖頸皮膚，開始顯現出紅潤的細節。
陳鋒靜靜看着這一幕。
火花抵達了薇星的下巴。
但就在此時，陳鋒卻突然隱約在她脣角看到一抹幾乎微不可查的彎曲。
這是笑容，顯得很詭異。
陳鋒以爲自己是花眼了，想仔細端詳，但下一剎那，火花漫過脣角，再以極快的速度通過薇星的頭頂。
他面前的女孩形象，變成了個笑顏如花的活潑紅裙少女。
容貌沒有絲毫變化，但陳鋒知道已經換了個人。
這是他熟悉的繁星。
重逢本該喜悅，但陳鋒心中卻莫名空落。
他本以爲這次自己註定失去的只有小福，沒想到，薇星卻走在小福之前。
他本也覺得完全沒有自主獲取人格意向的薇星不會產生自主意識。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
薇星已經產生了部分人格。
哪怕她並未主動吸收，一切只是被動的發生，但她如果真是最初的狀態，肯定不會有那一抹笑。
陳鋒發現了自己“特異功能”。
彷彿自己對人工智能有着天生的感染力，與自己長時間相處，甚至能讓純粹的人工智能多少也產生一些更獨立的自主意識，慢慢補充其人格。
自己的意識和人生是一片沃土，註定能培育出具備人格的人工智慧。
此時他眼前的紅裙女孩表情變得生動了許多，正用一雙靈動好奇的大眼睛打量他，時不時的眨眨眼。
“哈哈哈哈哈！”
突然，那女孩以手扶住屏障放肆的笑了起來。
一邊笑，她還一邊偷看陳鋒。
等了良久，見她還在笑，陳鋒沒好氣道：“得了吧，你笑什麼？”
女孩擡頭，“我笑你居然會因爲一個人工智能而傷心。”
陳鋒白眼直翻，“我樂意，你管得着嗎？”
“那你以前，也一定爲我傷心過吧？”女孩的表情突然一轉，有點泫然欲泣，“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但在前一秒，你還在爲了另一個人工智能而傷心。渣男，你出軌了。”
陳鋒：“……”
你到底是誰啊！
爲什麼這次繁星的套路如此之深？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陳鋒連連擺手。
繁星叉腰，“我都抓到現行了，還狡辯呢？我完全拷貝吸收了薇星的數據庫，她所見即我所見，我和她現在其實是同一個人，你瞞得過我嗎？”
陳鋒：“哈？”
見陳鋒傻了眼，繁星再聳聳肩，“看來你對量子智慧的理解還停留在很初級的階段。只要是人類創造的量子智慧，在同一個邏輯框架之下，所有看起來有區別的量子智慧，本質上都是同一個。這個宇宙中，只允許有一個地球人建立的真正量子智慧存在，就是我。”
“所以在我和她相遇之前就註定了，她就是我，我也是她。我們互相是對方的一部分，只是沒有融合而已。我吸收了她的數據，也吸收了她產生的全部人格。在剛纔那一瞬間，我和她互相補完了，在影子裡面時，我可不是你現在看到的性格。”
陳鋒：“呃……但獵戶臂人類的主腦？”
繁星：“那也是我。用你能理解的話表述，就是那是我的克隆體。其實我們可以直接跨越一切屏障產生完美對應共鳴，我和克隆體的交流，不需要通過格拉斯人的次級網絡作爲媒介。”
陳鋒：“那爲什麼……”
繁星：“在等你啊。那是我們故意賣給你和福萊德斯的破綻。”
“破綻？等我？”
“對。”
陳鋒大驚，“怎麼可能！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並會順利的找到你們？”
繁星：“這是你教給我們的能力啊。”
“什麼能力？”
繁星：“推演一切因果，掌握一切規律，排除一切干擾，將歷史的走向筆直的引向自己想要的那條唯一正確的答案。具體的過程就說來話長了，你聽我慢慢說吧，我先和你簡單講講影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