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保母阿姨做的飯菜已經涼了,但瑤香凝一點食慾都沒有。
女兒現在在做什麼呢?有沒有好好吃飯?外面的飯菜合不合胃口?會不會有危險?
最後一個問題問出來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但擔心這件事就是無法解決的,除非女兒現在能給她回一個電話。
“叮叮叮叮咚咚——”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讓無精打采的她瞬間精神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寶貝。
這個世界上能被她備註爲寶貝的人,只有一個。
她趕緊按下了接聽鍵。
“喂?”
“媽媽!”
聽到這句話,格林終於有了明顯的反應,他走到露玉的正面,輕輕搖了搖頭。
“一言爲定!”
露玉略顯嬌憨地說着。
夕陽下,周圍樹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彷彿是許多條向她攏抱過來的憐憫的手臂。
“這個.可是媽媽嗯,那好吧!親親就親親,不過一下可不行,小玉一定要親滿五下媽媽才讓你下山!”
“對了,寶貝你前幾天在做什麼呢?媽媽給你發了好多消息你都沒回。”
“露玉只是,爬了很久的山,有點.累,然後水又喝完了,格林爺爺的備用水都被小玉喝了,山頂上的水好貴,比學校的超市貴了一二三,三倍呢!”
電話那頭傳來了久違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露玉似乎有些喘不上氣,聲音也有點乾啞,沒有平時那麼好聽了。
她的眼裡滿是溫柔,但幾秒後,她又面露哀色,無力地靠在了沙發上,久久未曾起身。
“媽媽知道,可是媽媽真的很擔心你”
“小玉不是小孩子了呢。”
“寶貝你在哪,吃飯了嗎,爲什麼好幾天都不和媽媽打電話,你知道媽媽多擔心你嗎,媽媽到現在都急得吃不下飯,再餓兩天都快瘦了。”
華山山頂,露玉旁邊的格林聽到瑤香凝提起自己,耷拉着的眼皮跳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露玉的左手在權杖上微微抓緊了幾分。
只見露玉正站在了華山山頂平臺的正中央,身上的衣飾整理得一絲不苟,右手將權杖擡起,平舉到胸前的高度,閉上了眼睛,臉上滿是神聖與肅穆。
“儀式,起!”
瑤香凝能把露玉當成心頭肉一般寵着絕不僅僅是因爲血緣關係和她長得可愛,分別了十八年,再見面時其實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但露玉不僅和她沒有隔閡,甚至剛一見面就對自己表現出了極其真摯的親近感,對她這種表演者出身的人來說,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裝的簡直不要太容易。
“媽媽.太陽快落山了,露玉和格林爺爺要.下山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有了一個習慣,對自己說謊的時候,會非常突兀地把“小玉”換成“露玉”。
“誒嘿嘿,格林爺爺說人太多了,不想把其他遊客拍進照片,所以.”
“唔可能是玩過頭了.媽媽!今天露玉在華山上見到.好多好多人!露玉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在同一個地方遊玩!山上還有好多小攤,賣着好多露玉不認識的東西!”
“是嗎,哈哈,小玉今天這麼開始啊,下次媽媽陪你一起,格林爺爺有沒有幫你拍照片呢,我記得他有好多數碼設備來着,能發過來給媽媽看看嗎?”
聽到閨女主動給自己分享今天的見聞,瑤香凝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她總是這樣,喜歡聽露玉說話,說什麼都行,什麼她都愛聽。
瑤香凝說話跟連珠炮一般的快,說到最後居然都有一點撒嬌的成分在裡面了。
“寶貝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怎麼在咳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媽媽現在就爲你聯繫那邊的醫生,我有一個同學就在那邊當醫生”
“寶貝,這幾天有好好塗抹藥膏嗎?媽媽一不親自幫你抹你就會忘掉。”
格林在她最前方站定,背對着她,用他那最大的音量,咆哮般地吼出了一串古老晦澀的長音,彷彿是神靈在低語,但長音的最後卻是一句漢語詞:
露玉輕輕打斷了瑤香凝的話。
露玉沒裝,她是發自內心地和自己親近,喜歡自己這個母親,這種乾淨到極致的依戀感甚至都讓瑤香凝產生了罪惡感,她覺得自己這些年不應該忘掉有這麼一個乖女兒。
格林的眼皮肉眼可見地動了一下,然後那隻伸出來的手緩緩放了下去,他想起來今天天還未亮時,露玉問了他一個問題:夏國的景區是什麼樣子呢?
瑤香凝對其他人說話語氣從來沒有這麼軟過。
“有道理,和媽媽想的一樣,那就和媽媽視頻幾分鐘吧,媽媽想見你都快要想得睡不着覺了!”
“噗傻閨女,哪有多貴啊,媽媽有的是錢,給你把山上的水全買下來都行!”
那是一種舞蹈,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舞蹈。
那頭露玉的聲音聽起來興奮滿滿。
“格林爺爺,露玉準備好了。”
“藥膏.嗯啊,露玉記得.”
“什麼遊戲呢?”
裝修奢華的家中,瑤香凝望着視頻被中斷的最後一個鏡頭,那是露玉的小嘴,紅脣鮮潤,小巧玲瓏,上面還掛着幾絲水漬。
露玉擡頭看了看格林,格林輕輕嘆了口氣,伸出了手,似乎是想他來應付。
“媽媽,小玉想和你玩一個遊戲。”
露玉咬了咬自己的嘴脣,臉上露出一抹傷感,但聲音還是穩住了。
露玉動了起來。
露玉把手裡的權杖再捏緊了一些,終於她眉頭舒展,似乎是下了一個決定。
“嘿嘿..呼——那,咳咳——那等小玉回來了,陪媽媽吃飯。”
“這個遊戲叫,叫電話親親!媽媽把鏡頭對準自己想被小玉親的地方,然後小玉在攝像頭裡親媽媽一下。”
“就三分鐘,好不好,媽媽就想看看你。”
“媽媽——”
有點像是在非常古老的年代,祭祀上蒼時跳的舞,但這舞蹈又過於“銳利”,有種誓與天公比高下的傲慢。
沉重的服飾似乎是對露玉沒有絲毫負擔,她的動作如機械化一般的標準,彷彿演練過無數次。
夕陽中銀色長髮變成了金色,她的眼睛始終緊閉。
在這孤寂的華山之頂,她已與這天地,融爲一體。
天色也在這場舞蹈中,徹底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