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危崖,孤鬆。
棋秤之上,黑白交錯,隱隱對峙,二十二顆白子星羅而列,更多的黑子似涌動的寒潮,將白子盡數包圍。
裴凌坐在棋秤的一側,靜靜望著面前的棋秤,耐心的等待著。
忽然間,棋秤對面的虛空之中,伸出一隻裹著黑色袖口的手掌,指間拈著一顆瑩潤黑子,朝棋秤之中落去。
嗒!
輕響聲未歇,裴凌沒有遲疑,跟著落下一顆白子。
對方繼續落子,裴凌亦然。
嗒嗒嗒嗒嗒。
一連串的響聲裡,黑子與白子之間要時間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白子數目雖少,但裴凌連續下出幾步精妙絕倫的妙手,局勢瞬間逆轉,寥落白子彷彿攪動風雲的龍蛇,於黑子的包圍中靈活遊走。
嗒嗒嗒…
落子聲越來越密集,如暴雨打芭蕉。
終於,裴凌再一次落下一子,整個棋秤似猛然一震;勝負已分!大局已定!白子就要贏了!裴凌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勝利者的笑意,但就在這個時候,對面的虛空裡,那隻手拿探出,又一次落下了一顆黑子。
嗒!
這是一步可有可無的閒棋,改變不了棋秤上十死無生的局勢,可下一刻
棋秤之上,幾顆關鍵位置的白子,候忽泛起一抹墨色,轉眼之際,化作黑子!
一瞬間,棋局逆轉,剛剛穩操勝券的白子,剎那風雲突變,落入下風;而已經快要輸的黑子,一下子起死回生,再度佔據上風!
松香泠泠,罡風獵獵。
孤崖之上一片死寂,氣氛猶如凝滯。
裴凌猛然擡頭,卻見棋秤對面,一道黑袍身影,不知何時,靜靜而坐,其兜帽低垂,遮蔽容貌,
陰影中一雙眼眸冰冷銳利,陰森可怖,似囊括了整個天地的災厄、詭譎、恐怖猶如利劍的視線,直勾勾的望著裴凌。
是“舊”!
陰冷低沉的語聲響起:“你敗了!”
話音方落,“舊”的軀體轟然拔高,他彷彿瞬間從一道身影,化作一座巍峨的神像,朝著蒼穹、朝著虛空不斷上升,壯大!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無數秩序、規則、混沌呼嘯而至,如同百川歸海,朝其掌心迅速收束。
諸天萬界,過去未來,皆在其一念之間,皆在其一眼之中!
裴凌與其之間的棋秤悄然消失,整個浮生境亦隨之淡卻,歲月中的一切,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裴凌的身體,也開始迅速潰散,像沙塔傾頹,簌簌而落。
無邊無際的黑暗洶涌而至,似潮水澎湃,將他徹底吞沒。
※※※
洪荒。
劫雲滔滔,陰影依舊籠罩大地。
滾滾黃沙之間,一乘血轎御空而行,迅捷如電。
血轎中,婆金狻猊香爐青煙嫋嫋,馥郁靈香彌散滿室。
主位之上,裝凌猛然睜開雙眼,卻是剛剛從徹底消弭的噩夢中驚醒過來。
“呼呼”此刻,他渾身上下,皆是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迅速掃了眼四周,卻見傢什略有凌亂,一件件袍衫裙裳扔得滿地,望去頗爲狼藉。
“靈宜”、“空朦”與“墨瑰”三人長髮披垂,似蜿蜓的流轉,從榻上一路流淌到腳踏,歪歪扭扭的趴在他左右,長睫低垂,呼吸勻淨,卻也昏睡了過去。
望著面前無比熟悉的環境,裴凌漸漸回過神來,是個夢
但夢境無比真實,就好像那是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一般!
裴凌眉頭緊皺,到了他現在的修爲境界,不會無緣無故的睡著,而且,就算睡著了,他擁有“眠”這條“本源”,完全可以自由操控自己的夢境。
但在剛纔的那個夢境裡,他手持白子,與“舊”對弈,明明已經快要贏了的
時候,局勢卻候忽逆轉
這不是他自己的夢!
想到這裡,裴凌面色凝重起來。
他本身便執掌著跟夢境有關的“本源”大道,而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讓他忽然睡去,且做了一個事關棋局、逼真無比的夢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存在,修爲必須遠遠超過了他!
是“厭墟”仙尊?
“眠”這條“本源”,便是他從“厭墟”仙尊那裡得到…
不對!
只要是在過去歲月中出現過的“本源”“舊”便能夠使用!
同樣的,只要是在天綱之內的“本源”“離羅”仙尊亦能使用!
所有未來可能出現的“本源”“未”,也能掌控!
四位仙尊,都能夠使用“眠”這條法則,而且都能做到,無聲無息間,讓他中招!
除此之外,還有天劫也是一樣!
“棋局。”
“與“舊”對弈。”
“這個夢境,可能是‘未’給的…”
“是“未’給我的提示?”
裴凌認真思索著,他回憶著剛纔夢境之中的全部細節,卻又覺得很多地方,浮生棋局不一樣。比如說,夢境中的棋局開始前,白子共有二十二顆之多。
但據他現在所知,白子的數目,加上他自己,也不過十一顆!
多出來的那十一顆,卻是怎麼回事?
還有,那幾步妙手…又代表著什麼?
不久之前,他突破第一百零一場道劫,從“離羅”仙尊與“厭墟”仙尊這兩位各自的道路上脫身,算不算一步妙手?
白子變黑子,又預示著什麼?~~
心念至此,裴凌微微搖頭,無論如何,這個夢,都不是小事!
青丘之行結束後,便再去見一次“厭墟”仙尊,請教一下這個夢的問題最好,再去見一次天劫。
比起“厭墟”仙尊,天劫更好說話,給的信息,也會更多!
而且,當時他與天劫對話結束的時候,天劫給過他一件特殊的夢中造物,便是村子裡的面具本體。
其能源源不斷生出新的面具,使用之後,可以立刻回到混沌之地天劫給他那張面具,目的很簡單,便是在他準備好了昇仙的時候,可以前往混沌之地找對方,一百零一場道劫的修士成仙,對其有着莫大的研究價值:
但對他來說,天劫給的面具,在關鍵時刻,卻是個不錯的脫身手段正想着,身畔情影微動,霜發如雪河般滔滔滑落,卻是“靈宜”醒來,她眨了眨眼,才緩緩擡頭,神情之間,還有些惜懂,完全不知道自己剛纔爲何睡著了。
只不過,“靈宜”很快便回過神來,幻境麼,變幻無窮,毋需遵循現世的秩序,發生任何事情,都是尋常。
於是,她拋下才升起的疑惑,大大方方的起身,直接跨坐到裴凌身上。
“靈宜”神色自若,說道:“裴仙帝,吾等繼續推衍幻境。
裴凌立時反應過來,當即一本正經的說道:“不錯!大道之爭,只在朝夕。!
“眼下趕路途中,正該用來好好論道。”
“此方世界,萬事萬物,皆爲虛妄。”
“唯有道心,方是本真!”
說着,他心念一動,立時取出一塊漆黑如夜的黑布,循循善誘道,“露宜。”
前輩,尋常論道,吾等早有嘗試。
“眼下還請前輩將眼睛蒙上,自封神念。
“如此加大推衍幻境的難度,纔可更好的磨礪道心。
“靈宜”只隨意望了眼他手裡的黑布,便點頭道:“好!”
語罷,她擡手接過黑布,利索的蒙上眼睛。
就在二人即將開始推衍幻境的時候,不遠處,
情影輕動,“空朦”緩緩睜開眼,她眉宇之間,滿是疑惑,似是不知道自己剛纔爲何睡了過去。
她還在凝眉思索之際,腰間候忽一緊,卻是裴凌擡手將她樓住,大力攬入懷中。
“空朦”頓時反應過來,望了眼雙目被矇住的“露宜”,又看了眼正在邪笑的裴凌,頓時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旋即,她也不反抗,只是有些喘息的傳音問道:“你你是何時對墨瑰,下手的?裴凌乾咳一聲,迅速傳音解釋:“我與墨瑰前輩,乃是兩情相悅”聽着裴凌滿口胡謅的無恥辯解,“空朦”冷哼一聲,心中卻是清楚,“墨瑰”多半跟她一樣,也是被對方給騙了。
這個時候,“墨瑰”亦是悠悠醒轉,不等她弄清楚情況,一條堅實的手臂,同樣將其樓人懷中。
“墨瑰”立時轉頭,看到是裝凌,又見“露宜”、“空朦”在側,旋即也是一聲輕呼,失去了反抗之力,
劫雲暗影下,沙塵紛紛揚揚,血轎穿梭如箭,且遁且抖:
一十六盞赤紅燈籠搖曳如風中枝葉,珠簾婆娑間,清吟斷續如歌。
洪荒。
劫雲厚重依舊,大日真火特有的熾烈剛猛,卻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退去。最後一絲酷熱消失在天地間的剎那,一抹血色,悄然綻放。
月華如萬道利箭,自皎皎高穹之上潑酒而下!
緋紅似刃,切開重重劫雲,以極爲強硬的態度,將帝流漿酒落滿地。
荒蕪的地土,零時間響起了一片嫩芽撐開砂石的簌簌聲。
大地戰慄,劇烈的顫抖中,無數草木爭先恐後發生、壯大、翁鬱水聲從枝葉交疊的深處間或傳出,須臾連綿成漏愛,繼而滔滔不絕。
萬木瘋長的寒翠裡,一乘血轎從遠處飛遁而至。
血影如葩,急掠於萬仟綠意。
枝葉婆娑中,巍巍羣山倏忽退開,露出遠處一座窈秀幽深的丘陵。
那丘陵不算高絕,山勢平緩,生滿了各種各樣罕見的靈材,飛瀑流泉,連綿不絕。
尚未靠近,馥郁靈機已然撲面而至。
其景秀麗瑰奇,給生靈溫潤之感,佔地卻是難以想象的廣闊。
放眼望去,整個天際,皆被其佔滿,層林透迤間,無數奇珍異獸倘祥,有五彩鳥雀往來長空,啾啾不絕。
血轎穿過數重山嶽,停在一座遙望廣大丘陵的山坡上,珠簾候忽捲起,裴凌、“靈宜”、“空朦”與“墨瑰”四人魚貫走出血轎。
爲首的裴凌玄衫負刀,行走間目光炯炯,一身正氣,“靈宜”三人緊隨在後,已然換好了平素習慣的裝束。
三女此刻神色皆是一派清冷,明眸湛湛,望向周遭的目光,滿是戒備。
裴凌袍袖一拂,收起血轎,環顧了一圈花木愈加蓬勃的四周,朗聲說道:“人族裴凌,前來拜會風茸前輩!”
“數日前,有兩位我族前輩,受風茸前輩邀請,於青丘小住。”
“裴某此來,乃是奉‘離羅”仙尊之命,接兩位莪族前輩迴歸本族。”
據他之前從幽魂族的金仙“翩琊”那裡打探到的信息,九尾一族此番下界而來的仙人,數量不多,沒有仙王。
如果“靈宜”前輩跟“空朦”前輩,沒有突破至八十一劫的話,他是不會帶着“靈宜”、“空朦”還有“墨瑰”前來冒險的。
但現在,“靈宜”前輩與“空朦”前輩,都是八十一劫的大乘,前者的“無中生有”,可以大幅增強他的實力;後者的【無法天印】與【同法天印】, 則能削弱對手,增強己方戰力。眼下九尾一族雖然說還沒有對“紫塞”前輩,以及另外一位九宗前輩動手,但謹慎一些,總無大錯。
一百零一場道劫,一具仙人化身,加上“無中生有”、【無法天印】、【同天印】還有一位沉睡中的大日金烏!
若
是這都救不出“紫塞”前輩跟另一位九宗前輩,那就只能立刻取出天劫給的面具,帶着“靈宜”、“紫塞”、“墨瑰”遁入混沌之地了。
至於“紫塞”前輩,以及另一位九宗前輩,也只能自求多福。
“我這些天裡,對你心心念念,日思夜想,恨不得插翅飛遍洪荒,尋找你的蹤跡我在青丘,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青丘之宴,早已備妥。”
“只等人族入席,感受我族風物。”
第九十五章:青丘九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