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作爲穿着最出挑的學生代表，很醒目。坐在對面那一撇的領導官員們，很輕而易舉的就會挑中趙德柱來發言：“作爲高等職業技術學生的代表，這位同學你能不能讓大家有個對現狀的瞭解，以及你對高職教學有什麼看法？”
他能有什麼看法？
看着這帶點紈絝子弟不學無術的樣子，下面大概三四百位來自全市高校甚至部分高校各學院學科的學生會代表們，都有點看戲的感覺。
在這些優等生看來，稍微有點能力的考個三本、二本都不難吧。
落到高職這種最後結局的，還能有什麼好貨色？
就算成績不好，真有組織領導能力的學生幹部，其實也有各種加分榮譽之類能夠幫助進好學校。
穿得像個貴公子似的，真有錢的會去讀高職？
反正怎麼看怎麼奇怪。
趙德柱倒是接過主持人遞來的麥克風，坐靠在沙發椅上想想：“現狀我不懂，看法也沒有，我第一次來江州大學，今天來，從校門外的街道，校園每個角落，再到走進這個會議中心，真心實意覺得，這裡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後世這麼着名的梗，現場居然沒人笑，大多數學生幹部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像看個小丑。
領導官員們依舊笑眯眯的不予置評。
趙德柱其實是脫口秀：“各位學習成績肯定都很好，但論到實際工作那就未見得了，起碼我們西南城市學院，這個學期之後近半數的學生會有駕照，不是說新世紀懂電腦、有駕照、會英語是三大法寶嗎，起碼電腦我們正在普及，駕照肯定比各位提前，英語嘛，讀書成績不好，看書要打瞌睡，只有學點技術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
下面簡直覺得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
領導們都有點相視的啼笑皆非了。
臺上一位學生幹部直接拿麥克風懟：“我承認大學生裡面有駕照的可能不到百分之幾，那是因爲我們現階段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科研、論文，駕照顯然只是個生活技能，也沒什麼技術含量，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學，確實只有把駕照當成求生技能纔會這麼急着學吧。
”
這就是本科吊打高職的基本體現。
能輕而易舉的區分主次。
還不帶火氣的刺一下。
下面的學生幹部們小小鬨笑下。
馮曉婷又忍不住想捂頭，因爲沈佳凝、李媛媛還一臉班長說得好的心有慼慼肯定樣兒，充分暴露了她們的心智和文化水平。
趙德柱卻不慌不忙，他不是肚子裡有墨水，而是想到哪說到哪：“嗯，你們出來可能是科學家、教授，我們高職出來的確可能是出租車司機，但哪怕是出租車司機，我們也會是其中最好的，因爲我們現在領先全國的給駕駛員配備GPS導航系統，這樣一個第一天在江州上班的出租車司機，也會非常清楚每個地名、路段在哪裡，以前要老司機好多年才能形成的活地圖，沒用了，這就是我們高職的特點……”
整個現場還真的就安靜下來。
無論學生還是領導，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隨便拿個帶點科技的噱頭鎮住，趙德柱繼續：“我只是打比方，我們並不生產出租車司機，譬如我，我是高爾夫專業，上個月底還在鵬圳獲得兩個冠軍，拿到了第一次國際業餘選手積分，在場我可以打包票你們高爾夫打不過我，我也沒有看不起你們吧？”
這話就不緊不慢反懟得有點水平了。
不少人都點頭了。
“這個社會是有各行各業的，不是每個人都擅長讀書，但很多人文化不好卻能把專業的事情做到很好，我們高職不是爲了做學問，就是爲了上班有工作，比其他同行更厲害，那我們就能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趙德柱還忍不住補充了下：“自力更生的過上好日子，嗯，這就是我們高職的目的，我們現在也是這麼做的。”
他這番話水分頗多卻沒有撒謊，只是表述得比較雞賊罷了。
但結論真是他臨時感受到的。
讀書是不可能的，但學東西不一定非要用書本文化的方式。
現在他拼命在全方位學習各種東西，這好像恰恰就是高職的特點。
馬上就有另一位學生幹部反對他：“你這種說法是在宣揚讀書無用論嗎？又或者是知識文化無用？讀這麼多年書就爲了能到工廠打工，這樣的人生要求是不是太低了點。”
趙德柱笑着搖頭：“我什麼時候說讀書無用了，真無用我們還讀高職幹嘛，人生要求低不低，呵呵，等你進入社會……這麼說吧，在座任何一位這時候的人生要求絕對不是買套房吧，以後你們就明白了。”
肯定在場沒有人想到他這調侃有多惡毒。
等到心高氣傲的大學生們進入社會，十多年以後他們纔會發現，能在大城市買套房已經是很高的人生追求了。
還聽他隨口：“如果說賣茶葉蛋能比造原子彈賺錢多，我們高職就是把茶葉蛋做得好吃的那種，畢竟搞原子彈是高科技，不是人人都懂，但人人都要吃飯，高職就是哪怕進工廠，也是高價值的技術人員，而不是隻會幹最簡單的血汗工作。”
只有見過現實社會，才知道大學校園不過是殘酷廝殺前的最後緩衝。
可笑還有很多人把大學當成最放鬆玩耍的年紀。
趙德柱不懂這個道理，但大學生以爲自己無所不能、高人一等的心態，卻被他直接撕下來。
太現實了。
下面頓時有點轟然，被顛覆的感覺。
偏偏在這時候，那位之前被介紹是什麼校長的大佬卻舉手開口：“我想同學們不要混淆了，高職是一種職業教育，這跟普通高校的高等文化教育是兩回事，我這麼解釋大家就應該明白了，高職的定位應該是灰領、藍領精英，奔着讀書就業好生活的模式來運轉，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相當部分的大學生最後都會這樣走進社會服務的體系，在國家工業化進程中，完整而穩定的職業教育，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模式，這方面可以參考漢斯和焦盆的工業化規模基礎，這兩個國家，都是全球職業教育最頂尖的區域。”
領導發話，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這些學生幹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他們是朝着技術官員或者政務官方向發展的儲備力量。
馬上安靜下來傾聽。
相當部分都聽得懂大佬表達的含義：“國家大力推動高校擴招，職業教育擴大，都是在國家戰略層面的夯實未來，今天大家有機會接觸到高職的方方面面，未來很可能對你們理解整個高等教育都有幫助，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這位同學你能全面的介紹下你們學校的專業內容嗎？”
誰能想到，原本不屑一顧的高職，居然在這樣一場高校聯誼論壇中，成爲了主角。
趙德柱當然不知道，進入新世紀以後，大學擴招、職業教育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這就是巨大的風口。
他可能就是無意中站在風口的那隻豬吧，還是重生回來的豬。
想不起飛的都難。
這纔是他表演的開始：“我從來沒說過高職多了不起，沒文化還有理，可不是每個人都有你們這麼幸運，小時候爸爸媽媽教得好，周圍環境好，養成好的學習習慣，走上這條正確的路，其實大部分人，纔是考不上大學的吧，我們也要工作，也要生活，這輩子就躺平任操了嗎，高職起碼給了我們這種在十八九歲醒悟過來的人，又一次機會。”
不知道在場所有人跟領導官員們，聽出來那句後世的動詞沒，居然沒人開口批評，現場非常安靜的傾聽這個高職生說話。
趙德柱相當放鬆，依舊還是二郎腿蹺坐在沙發椅上，手肘放扶手拿麥克風侃侃而談：“各位真的是從小就明白道理，知道做個優秀的人，可大部分人都要三四十歲才後悔年輕時候沒努力吧，今天我有夥伴給我說，非常幸運進入這家學校，跟我一起有了未來，我也這麼覺得……”
陳燕玲眼睛如煙花璀璨那麼燦爛下，身板挺得更直了。
聽趙德柱居然從頭說：“我就是想努力都晚了點那種，爹媽溺愛，周圍人都吃喝玩樂，沒有讀書的習慣，確實考不上好大學，無奈來到這所學校，想的就是學門手藝自力更生，但第一件事就是校長那個王八蛋，給我許諾幫忙招生，一個學生給我二十塊提成，我帶着一幫夥伴給他招了一千名學生，卻打個馬虎眼就給我抹了，人心險惡，是你們這種好大學裡面學不到的吧？”
聽他說到王八蛋， 就立刻引起下面鬨笑，又馬上安靜。
臺上那一撇的幾位領導官員哦，臉上表情太精彩！
可有位官員剛要起身斥責，那位大學校長卻笑着正好湊過去說什麼，就把局面錯過去。
讓趙德柱能繼續：“我又帶着幫小夥伴做洋酒分裝生意，從沿海把桶裝酒弄過來分裝到瓶裡……可是整個市場賣的居然都是假酒，我們還因爲擾亂市場被弄到警察局，這也是各位在好大學裡面天天讀書談戀愛碰不到的吧？”
象牙塔裡面的大學生們終於成片的目瞪口呆了，你這是來讀書的嗎？
馮曉婷又有點忍不住眼眶發熱，望夫成龍的那種激動。
因爲作爲參與度最深的她，太明白趙德柱跌跌撞撞的一次次失敗坎坷了。
甚至有點驚奇，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啊。
感覺已經好像相伴好久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