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通遼火車站。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麼流浪,流浪,流浪……
半導體裡放着齊豫的歌,三毛的詞寫的非常美,李牧野並不怎麼懂得欣賞,但因爲姐姐一直非常喜歡這首歌,所以也跟着熟悉了這旋律。
火車站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旅途中的人們伴隨着音樂聲,有人離開家鄉,有人歸心似箭。
壯的牛犢子似的白鵬出現在視線裡,這癟犢子就是那天搶走李牧野大半塊餅的傢伙。
從廣東回到北方後,李牧野沒有聽從李奇志的意見去自首,而是跑到了通遼火車站當起了流浪兒。一晃兒,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在通遼車站流浪兩個月的李牧野,如今已熟悉了火車站四周圍的情況。夜裡候車室裡有暖氣,於是便吸引了一些流浪兒去那裡過夜。逐漸的也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江湖圈子。
這個白鵬就是其中之一。初來乍到那會兒就是他搶了李牧野一塊餅吃。三個月後再回到這裡,李牧野無論是膽識還是能力都已經今非昔比。平日裡無論怎樣潦倒都儘量保持衣着利落,那白鵬暗中觀察了幾天,發現李牧野也是個流浪兒,這小子的膽子才大了起來。
第一次來找麻煩的時候,李牧野毫不猶豫的跟他幹了一架。沒有用任何特殊手段,吃了點虧,但憑着一股子狠勁兒也讓白鵬很不好過。之後他又來了一次,李牧野沒有跟他動手,而是拉着他在車站外面最便宜的麪館裡吃了兩大碗幹拌麪。然後二人就成了朋友。
兩人同齡,李牧野生日大白鵬三個月,成了他的野哥。
李牧野回到這裡是因爲想不起自己該去哪裡。不是沒想過聽李奇志的去自首,正因爲想了,所以才放棄了南下香港的想法,回到了北方,可真到了家門口時又猶豫了。稀裡糊塗的又跑到了通遼車站當起了流浪兒。
雖然暫時放棄了去香港的想法,但偶爾在車站錄像廳看香港電影錄像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對那顆東方明珠心嚮往之。
香港電影裡把逃到那邊的人稱作大圈仔,據老混子吹牛說有一些大圈仔組織專門招收內地去的走投無路的人,培養成殺手。那些大圈們過着槍不離身,刀不離手,瞪眼就宰活人,浪漫漂泊的日子。穿的是名牌,開的是名車,泡着最漂亮的妞兒。李牧野當時聽的心馳神往,完全沒有想過在新疆啃了二十多年窩頭的老混子怎麼可能曉得香港那邊的事情。
名車名牌肯定是要的,至於最漂亮的妞就算了,張娜就挺好看的,如果野哥日後有了錢,一定回去泡她。給她買很多名牌,送她一個大哥大,隨時想聽到她的聲音就可以聽到,豈非美滋滋?
“野哥。”白鵬的聲音打斷了李牧野的想入非非,“K761還半個小時進站,李闖他們已經去排隊等活了,我也想去,你去不去?我一個人去怕被他們熊,還搶不到好活兒,要是咱倆一起他們就不敢了。”
常年混火車站的流浪兒們除了靠乞討和盜竊爲生外,最經常乾的正經營生就是替一些攜帶重物的旅客們拎包。那年頭走南闖北的商家很多,很多個體戶都是直接去廣州白馬市場拿貨,大包小包的,上下火車全憑一個人背拉拖拽。流浪兒們看見了便上去幫忙,通常都能要個一塊兩塊的飯錢。
同樣是爲了安身立命,李牧野對這個活兒的熱情遠大於乞討。
生活就像一個包羅萬象的老師,只要你足夠細心,總能在她身上學到些什麼,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李牧野是個內心敏感堅韌的人,很善於觀察和學習。就算學到身上的千門技藝不能用,也不影響他找到別的飯碗。幾天下來就在這個活兒上找到了一些門路。
比如搶活兒的時候,那些單身帶貨的女人出手遠不如那些年輕力壯的男人們爽快。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個女人願意過這種走南闖北討生活的日子?既然生活艱難,自然要把錢看得很重。還有,替人搬東西的時候無論多沉的玩意,一定要高高拿起,一點兒也不能沾到地上,火車站周圍的交通站點務必瞭如指掌,拉腳的三輪車,出租大發也得認識幾個,把生意給他們帶過去,偶爾也能得到一點點好處。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狀元畢竟是少數。有的人幹一輩子泥瓦工也混不成一個包工頭,不是因爲手藝不精,爲人不好,只是因爲不琢磨世情人心。
李牧野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了察言觀色討生活的日子,有些習慣已經被生活賦予的磨礪打磨成了生命的本能。憑着這樣的本能,同樣是幫旅客拎包,他總能賺的更多。這也是白鵬喜歡跟他廝混的一個重要原因。
雞首牛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爲雞首,比較而言若是才情不足以擔當一個團隊,做一個牛後其實也不錯。白鵬作爲車站裡的老人兒,願意跟着李牧野混,正是因爲看好李牧野能帶着他過上更好的日子。
說實話,李牧野其實是有一點點不喜歡這個白鵬的。這小子雖然長的五大三粗,十足蒙族爺們兒的樣子,但骨子裡卻是個驕狂浮躁欺軟怕硬的主兒。只是孤木不成林,單絲不成線,出於一個好漢三個幫的考量才帶着他一起玩兒的。
今天,李牧野有點懶,斜着身子躺在暖氣下面,任憑白鵬怎麼說都不想出去幹活兒。他現在的心情有些忐忑,因爲這一上午車站派出所一直在設卡巡邏,嚴格盤查過往的旅客。難免讓做賊心虛的李牧野感到緊張。
白鵬有些不滿,“咋地了?野哥今天不想給面子啊,你吃飽了肚子不愛動彈,兄弟我可還餓着肚子呢。”
這就是烏合之衆的特點了,如果作爲團隊的首腦不能給團隊成員帶來好處,他們就會立即掀桌子砸鍋。
李牧野說:“腿長在你身上,樂意去就自己去,以前沒有我的時候你就不會討生活了嗎?”
一男一女兩名民警正往這邊走來,李牧野有些不妙的預感,故作鎮靜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白鵬誤以爲他是想去幹活兒了,得意的哎了一聲,一亮拳頭,道:“這就對了嘛,李闖他們要是敢惹咱們,有我的拳頭搞掂,你就負責找活兒,咱倆是最佳拍檔。”
李牧野沒搭理他,懶洋洋的起身,將雙手插進衣兜,晃盪着身軀往站臺入口方向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女民警的呼喚:“哎,前面那倆小孩兒等一等。”
白鵬撒腿就跑,這小子前幾天順了旅客一個半導體賣了十五塊錢。事兒不大,膽子卻比李牧野這個捅人逃門的還要虛。李牧野站着沒動,男警察從身邊呼嘯而過,速度遠勝白鵬,追上這小子只是時間問題。
這個傻逼比豬還蠢。李牧野在心中罵道。
女警官走了過來,問道:“小孩兒,你是不是從煤城來的?”
李牧野至少表面上還保持着鎮靜,或者說自認爲比較鎮靜。腦子裡迅速思考着,煤城就是自己的家鄉。女警察一上來就這麼問,顯然是有備而來。
情況有些不妙。
“算,算是吧。”李牧野瞥了一眼女警察,看上去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他揉了揉鼻涕,髒兮兮的樣子:“警察阿姨你好,我是煤城農村出來的,我爹蹲大牢,家裡孩子多,我媽養活不起,就讓我出來討生活了。”
太祖爺爺說過,如果我們被動敵人就會主動,如果我們主動敵人就會被我們牽着鼻子走。打仗是這樣,說話其實也是如此。我們先發起話題,纔可以避開我們不想多談容易讓我們被動的話題。
“我沒問你這麼多,你不要東拉西扯沒用的,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女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跟着李牧野的套路走,又把那個問題問了一遍。
李牧野點頭稱是,多餘的話一個字都沒說。
女警察滿意的點點頭,又問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歲。”李牧野故意謊報了兩歲。反正沒有身份證可查證,怎麼說都由着自己一張嘴。
“看着不像。”女警察道:“最多也就十三。”
“家裡條件不好,營養跟不上,我同學比我年紀小的都比我長的高大。”李牧野順着她的話胡扯道。
女警察嗯一聲,又問:“叫什麼名字?”
李牧野的餘光注意到男警察已經把白鵬抓住了,故意大聲回答道:“大野,我叫李大野,平常他們都叫我野哥。”
“我只想知道你的大名,至於別的外號什麼的不要說。”女警察不理李牧野了,招手讓男警察把白鵬帶過來,問道:“犯了什麼事兒?爲什麼要跑?”
白鵬道:“看見政府害怕,心一慌就跑了。”
“虧你還號稱白大膽兒呢,就這點心理素質也敢學別人偷雞摸狗。”女警察知根知底胸有成竹的樣子:“問你一下,你新交的這個小朋友到底叫什麼名字?”
李牧野的心剎那間沉了下去。
這個時候,男警察在旁邊補充了一句:“煤城那邊有個叫李牧野的小孩兒把人捅成了重傷,人已經腦損傷昏迷有小半年了,事情很嚴重,警方正在懸賞抓捕這個李牧野,提供線索者有一百塊錢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