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作爲諜報戰線上的傳奇人物,生活中的陳二姐卻遠沒有工作中的她那麼精明強幹。她對整潔有着很嚴重的強迫症,但同時又對生活中的小細節經常健忘。李牧野十分確信,如果她徹底退下來,這個級別是不會給安排生活秘書的,那一個人生活的她一定會被自己的健忘症折磨慘了。
從廣場離開後,小野哥就跟着陳二姐搬到了她臨時的家裡。
三天時間裡,李牧野發現了許多問題。
離開了京城工作圈的陳二姐,如果不在工作狀態的時候,大多數時間裡都顯得很茫然,她不停的在整理家務,很多地方剛剛整理過了,又會不自覺的重新弄一遍。小野哥憂傷的發現失去工作的老媽完全成了一個需要人照看的中老年婦女。出門的時候她經常忘記一些東西,不是鑰匙就是錢包或者手機,諸如此類。
以前都是生活秘書幫着操心這些事,她只需要思考那些關乎生死不能出半點差錯的大事。而現在忽然閒下來,再沒有人替她想着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陳二姐是個驕傲又堅強的人,儘管命運多舛,但她的人生字典裡不需要憐憫和同情這兩個詞。她依然在爲自己堅持畢生的事業而奮鬥。她不想退休,也不打算放過李中華,還有她經略半生的南海。
李牧野知道聰明絕頂的母親在心理方面是有些問題的,很多細節都在印證這一點。除了健忘外,她還會經常發呆很長時間,無所事事的樣子。她似乎已經學不會該怎樣過平常的日子。這間三居室的房子裡,屋子裡的窗簾時刻都在工作狀態,反偵聽設備時刻開機,她有一把小手槍也隨時不離手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發她的焦慮和擔憂。
小野哥希望她能多看看電視,或者多出去走走,當然前提是不是在工作狀態下。但是根本沒有用。她不喜歡看電視劇,尤其是家庭生活類的。更不喜歡出去跟人閒扯淡。她可以跟曾寶鳳東拉西扯一整天,但前提是她要抱着工作目的。否則的話,李牧野十分確信,如果換成生活狀態的老媽,不用十分鐘就得掏出手槍將那個庸俗的大嘴巴女人擊斃。
她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但她的心早已支離破碎,家庭這個概念離得太遠也太久,她早把全部人生奉獻給了工作和報仇這兩件事上面。
夜,李牧野剛跟老葉通過電話,確認了吳應龍傳過來的消息。
電視里正播着新聞,老媽只看朝廷四頻道和新聞頻道的節目。她坐在沙發上,看似專注於電視節目,其實有點心不在焉。李牧野知道她在試圖偷聽自己的工作電話。這是她多年特工訓練而來的本能。
“明天早上你不要做早飯了。”陳二姐冷不丁冒出這一句來。
李牧野不解其意,問道:“爲什麼?”
陳淼道:“你做飯太好吃,幹我這一行的不能太挑食,我這人從來不是個對食物挑剔的人,怕被你把口味慣刁了。”
李牧野道:“大不了我就一直留在您身邊給您做好了。”
陳淼嘿的冷笑:“你這是哄孩子的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說,你不需要工作嗎?再說,你還看不出來我是一個習慣了孤獨的人嗎?”
李牧野忽然有些心疼,看着眼前集合了強悍,優雅,脆弱和孤獨於一身,孕育並把自己帶到人世間的女人,忽然想到八個字:百年孤獨,絕世風華。作爲孩子,總希望自己的母親永遠不會老,但她終究難免被時光慢慢消磨。
如果能再慢些就好了。小野哥在心裡頭對自己說。
電視里正播着關於南海鄰國在我國領海修建島礁的新聞,李牧野長時間不作迴應,陳淼的注意力被新聞內容帶了過去。她眉頭漸漸鎖住,眼中閃爍着怒意,十分不滿的:“外事局的人是做什麼吃的,這種消息怎麼可以放到這裡播出來?”
李牧野湊了一句:“或許是工作需要?”又道:“您離開崗位以後,也許新接手的人有自己的方式。”
陳淼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看着電視,眼睛裡閃爍的是工作狀態下的精明強悍。
半晌。
“我還沒徹底退休呢!”她冷冷的罵道:“這個陳炳輝比你還不是東西。”
廚房裡正在燒的水開了。
李牧野把燒好的洗腳水端到她面前,作勢要去抓母親的腳。
陳淼強悍的拒絕道:“滾一邊去,你有點過分了。”
李牧野不說話,以更強悍的方式捉住了老媽的小腳,表面看依然白皙,但手感卻並不柔軟,甚至有些僵硬了。跟當日小助理那種散發着青春氣息的柔軟觸感完全不是一回事。
陳淼掙扎了幾下未果,麪皮泛紅,似乎有些生氣了,舉手狠狠的打了小野哥一巴掌。李牧野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依然故我的堅持着爲她洗腳。
“小兔崽子,你臉皮怎麼這麼厚!”陳淼不想把話題帶到男女有別那方面,因爲那樣的話就太尷尬了。
李牧野絲毫不覺得難堪,擡頭,誠摯的目光看着她,道:“媽,您想打便打好了,就讓我伺候您洗一次腳吧。”
四目相對,李牧野目光澄澈,動機一目瞭然。陳淼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她一向自負善觀人心,也從來堅信自己對李中華這壞蛋兒子的判斷。但在這一刻,她竟有些動搖了。或許,這孩子接近自己真的只是想彌補一下童年缺失的母愛?
李牧野仔細的給母親按摩足底穴道,以他的修爲感知,輕而易舉的便幫她找到了最舒服愜意的手法。
陳淼輕輕嘆了口氣,最後慢慢閉上了眼睛,睡着了。
清晨的時候,她一下子從牀上坐起。先習慣性的看一眼時間,五點鐘,符合她堅持了一輩子的生物鐘時間。這說明昨晚的好睡不是藥物的作用。然後她猛地意識到自己昨晚是在沙發上睡着的,而現在卻是在牀上。身上的衣裳換成了睡衣,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給換上的了。想到那雙誠摯的眸子,心中竟無半分不適和慌張。不過還是出於女性本能關注了一下自己的情況:貼身的襯衣褲沒動過,小兔崽子還知道分寸。
那把手槍就放在枕頭下面,陳淼習慣的拿出來檢查一下又放回去,然後去衛生間洗漱方便,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客廳裡的電視正播着一部無聊的電視劇,屋子裡瀰漫着飯菜的香氣。所有食物都是手握重權的新晉特調辦主任,表面窮光蛋,暗地裡隨時可以支配數以百億計資源的江湖大梟雄親手做的。
她看着他,忽然想,如果自己的孩子當年沒有死,會不會跟他一樣出色?一樣的這麼乖覺又貼心?
應該不會!
如果兒子還活着,自己一定不會讓他受那麼多苦。眼前的年輕男子身上所有的光輝都是在與之對立的黑暗中磨礪出來的。儘管明知道沒人可以隨便成功,但她卻實在沒辦法接受自己的兒子經歷那麼多磨難。哪怕只是想象一下也不成。
她又想,如果自己的兒子還活着,現在也該成家了,或許都已經有了可愛的小孩子也說不定。她是一向不太喜歡電視劇裡那種兒孫繞膝天倫之樂的家庭氛圍的。但如果是她自己的孫子或者孫女呢?她思緒飛揚,忽然記起上一次老同學聚會上,那個年少時飛揚跋扈,壯志萬里,不以兒女情長爲重的老班長談及百天的孫子時的樣子。
那傢伙算是同班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了。儘管年近六旬,但處在他的位置上,還依然算是很年輕的幹部。體制裡絕大多數人到了那個級別時,都已經接近古來稀的年紀了。官場裡的少年得志,卻似乎還不如一個孫子更讓那人得意。
飯菜端到眼前,李牧野往她的碟子裡夾了個煎蛋。
“我還沒老到需要人伺候到嘴邊的地步。”陳淼挺了挺胸,仰起脖子,傲氣的樣子說道。
她看上去的確有着不符實際年齡的容顏和身姿。但李牧野看到的卻是她內心中的倔強不屈和孤獨敏感。那是歲月的傷,陳舊又深刻,連時光也沒辦法撫慰。
“讓你跟曾家的胖丫頭接觸,你這幾天光圍着我轉圈了,說你缺母愛吧,我這幾天可沒給你什麼好臉色。”陳淼把自己調整到工作狀態裡,說起話來頓時裕如多了。
李牧野嘿的一笑,道:“您跟人家說我是您的傻兒子,既然腦袋有點秀逗,笨點慢點不也是應當的。”
陳淼瞧着小野哥的鼻子和耳朵,忽然想起曾寶鳳那天說的話來。別說,仔細看看,還真的跟自己有點連相。隨即便意識到自己是受了這小子的影響,或者說被他這幾天的孝敬舉動給打動了纔會有這荒唐念頭。趕忙在心裡把這個念頭拋開。想用這種糖衣炮彈來軟化老孃,門兒都沒有。
“這件事你得抓緊了。”陳淼想着開啓這個計劃之前給自己設定的官復原職日期,有點着急的催促道:“連白無瑕那種女人都敢弄家裡做老婆的人,搞定曾家的胖丫頭會有這麼難嗎?”
“您真豁得出去把兒子往火坑裡推?”李牧野賤嗖嗖的樣子看着陳二姐,委委屈屈的說道。
陳淼把眼神瞥向別處,隨即又意識到這麼做似乎太給這小子面子了,又不是親兒子,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迴避他的目光倒顯得老孃心虛。於是又轉回臉,看着李牧野可憐巴巴的眼神,硬起心腸道:“這是工作需要,你以前不是這行裡的人,跟我們合作的時候可以討價還價挑肥揀瘦,但現在,你已經是體制裡的人了,就得服從工作的任何需要。”
李牧野道:“您覺着處在您現在的位置,跟我談工作合適嗎?”
陳淼一怔,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這個權力了。她不喜歡這種手中權柄不再,空落落的感覺。一想到眼前這小子這麼聽話不是因爲她手裡的權力,而是因爲某個她不能確定的理由,她的眉頭便不自禁的微微蹙了一下。
“好吧,好吧,您別不高興,我服從您的指揮就是了。”李牧野是真捨不得老媽不開心,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您就說吧,這曾家的胖丫頭到底有多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