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地產行業初興的幾年裡,沒有哪個拆遷單位不使用暴力手段的。改革帶來巨大的經濟成果,陣痛在所難免。然而令人遺憾又憤怒的是,這種事情相關部門真要是處理起來,就總好像隔牆扔磚頭,砸到哪個算哪個,保證沒有冤假錯案。
大門一開,露出二桿子那張欠揍的肥臉,人還沒進來,先聽到嘴裡頭不乾不淨的罵罵咧咧。這小子曾經是王紅軍手底下的小混子之一,當年在紀念館門前一場大戰,就是因爲他挑逗東方二廠的一個老混子的閨女引起來的。爲這事兒,王紅軍差點一刀插了那個老混子。幸虧李牧野及時趕到,一巴掌打醒了王紅軍。
那件事之後,二桿子便心生不滿,總在背後嘀嘀咕咕說王紅軍沒魄力,心不狠手不黑,還聽一個小崽子的擺佈。這些話傳到王紅軍耳朵裡,登時就翻了臉,一刀捅在二桿子的脾臟上,大出血搶救了三天才從鬼門關回來。從此以後再不敢說王紅軍不夠狠的話了,但也從那時候起反出了王紅軍的團伙。
這貨在順城區趙家屯一帶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混子,被大名鼎鼎的王紅軍捅了一刀後,不但沒倒了牌子,反而成了他的光輝業績。這兩年房地產行業日益興旺,這貨居然拉了一夥人辦起了拆遷公司,專門幫狗吃食對付那些地產商滿足不了政府又不方便出手的釘子戶。賺了不少黑心錢,又招募了一些刑滿釋放人員,勢力越來越大。隱約有跟王紅軍分庭抗禮之勢。
這貨光着膀子,剃着寸頭,胸前掛了一條大金鍊子,兩條胳膊描龍畫鳳弄的挺熱鬧,當胸背後也沒閒着,前有白虎照命宮,後有玄武定江山。就是鼻子缺了一塊肉,減了幾分威風。
老崔橫身在門口,兩米多高,三百多斤的身軀跟一堵牆似的,甕聲甕氣問道:“哎,你找誰?”
二桿子被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上下打量了老崔幾眼,然後道:“上回王總說情,說是這房子的主家兒不在,今兒我聽說人回來了,怎麼樣,再談談吧。”
李牧野坐在廊檐下沒動地方,招手示意老崔讓他過來說話。
二桿子進來一看到李牧野,頓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啊哈一聲,伸出手來指着李牧野,意態囂張的樣子:“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昔日江湖名人,小野哥回來了,來了這麼多回都沒見你人,可把哥們兒我想壞了,都傳說你跑路了,去了老毛子那邊,看來還真有這麼回事。”
“二桿子,你現在混的大了,前呼後擁幾十號,夠排場的。”李牧野安坐不動,笑眯眯看着他說道。
“少他媽廢話!”二桿子不客氣的:“二桿子是你叫的嗎?”
李牧野笑問:“不叫你二桿子,那我該叫你什麼啊?”
二桿子沒說話,看了一眼身邊一個小混子。這廝會意竄了出來,叫道:“這是我們二爺趙春雷!”
“你不說我都忘了他叫趙春雷了,以前跟我混那會兒,我們都叫他小二嗶,這二桿子的綽號還是我給起的呢,對了,他這鼻子也是那年跟我打架弄傷的。”
二桿子勃然大怒,他也就是個狗肚子裝不住二兩酥油的貨色,城府不深,脾氣不小,坐在井裡看天,總覺得自己是一號人物,遲早能跳出樊籠一飛沖天,捉住一隻天鵝嚐嚐鮮。
罵人不揭短,李牧野當着他兄弟的面兒揭短,顯然觸犯了江湖大忌。二桿子按捺不住,從旁邊一個小弟手裡接過一根棒子,奔着李牧野便掄了過來。
棒子的運行軌跡走了一半兒,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二桿子不服氣,奮力爭奪,老崔順勢一推,這傢伙登時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烏蘭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李牧野忍俊批評道:“不許幸災樂禍,不厚道。”烏蘭珠俏皮的一吐舌頭,轉臉稱讚老崔:“大塊頭,你可真厲害!”
“給我打!”惱羞成怒的二桿子一骨碌身站起來,指揮衆小弟一擁而上。
老崔站在人羣中,就像一頭巨熊面對一羣齜牙咧嘴的小獵犬。
李牧野揚聲吩咐道:“不要把人打壞了,都是爹生媽養的,出來混也就是爲了一口飯。”
烏蘭珠擔心老崔寡不敵衆,挽袖子也衝了上去。她這幾年一直在專業體院練習散打,真下狠手,三兩個小混混未必是她的敵手。飛身一躍,像一隻漂亮的小母狼衝着剛站穩腳的二桿子就是一腿,直接踢在面門上,把這傢伙又踢翻在地,鼻破血流,登時弄了個滿臉花。
烏蘭珠一動手,琪琪格便開始躁動不安起來,李牧野坐在那裡不動地方,把它牢牢壓在掌心下。拿起電話來,撥通了王紅軍的號碼。本來不想麻煩他的,但眼看着趙春雷見血了,估計不能輕易了結。這種事,還是交給他處理比較好。
“小野哥,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王紅軍那邊聲音嘈雜,旁邊有個背景音一個勁兒的喊着,老大快砍死他!李牧野以爲他在哪裡跟人開練,吃驚問道:“你怎麼狗改不了吃屎啊,都什麼年代了還砍砍殺殺的?”王紅軍哈哈大笑,解釋道:“你胡扯什麼呢,我這兒玩遊戲呢,你先等等啊,我出去跟你說話,這裡頭太吵了。”
李牧野把家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王紅軍聽到李牧野已經回了煤城,剛回家就遇到了二桿子登門去找麻煩,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起來,連聲叫道:“等着我,馬上就到。”李牧野在電話裡就聽到這廝顧不得上掛斷電話就招呼手下兄弟帶上傢伙跟他走。
一個小痞子轉到烏蘭珠身後,猛地撲上去想要抱住她。李牧野操起桌上一本厚書丟了過去,正好砸在那小混子的後脖頸脆弱點上,登時把這小子砸翻在地。烏蘭珠回頭一看,對着李牧野豎起拇指。
老崔那邊被一羣小混子團團圍住,他卻渾不在意,在人羣中穿梭靈動,躲避着棍棒的同時,隨手一擊便能撂倒一人。動作敏捷完全不像個三百多斤的巨人。只是受限於不能傷人,一時半刻的還很難結束戰鬥。
李牧野揚聲提醒道:“擒賊先擒王!”
老崔頓時恍然大悟,一轉身奔着二桿子撲了過去。
刀光一閃,一個始終跟隨二桿子左右的小混子亮出一柄匕首來。對準老崔的肚子,迎面刺了上去。老崔翻手一撥,捉住了這小子的手腕,用力一擰便把這小子的腕骨生生掰斷了。毫無遲滯的來到二桿子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都別動了,不然我掐死他!”
場間一下子停頓下來,只有那個被掰斷手腕的小混子在那裡咬牙切齒嘶嘶叫疼。
“快報警!”被老崔掐住脖子的二桿子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李牧野接了一句:“好嘞!”嘻嘻哈哈拿起電話,果然報了警。
王紅軍晚到了一步,等他過來的時候,包括老崔在內,所有參與打架鬥毆的人都被派出所帶走了。李牧野眼瞅着他呼呼啦啦帶了十幾車人過來,人人手持短棒的架勢,心裡頭又溫暖又好氣,指着王紅軍的鼻子罵道:“抽你這點出息,三十多歲的人了,一聽到打架還跟打了雞血似的。”
“小野哥,你沒事兒吧?”王紅軍上下打量李牧野一番,突然走上前來,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李牧野。
李牧野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本來沒事兒,讓你這麼一抱,就不得不擔心會被你傳染了什麼不好的病。”
王紅軍咧嘴一笑,在李牧野當胸捶了一拳,“去你的吧,老子早就改邪歸正了,身上冰清玉潔,什麼毛病都沒有。”
李牧野道:“有什麼話以後慢慢說,眼前不是扯淡的時候,我一個兄弟被帶進去了,走,跟我撈人去。”
半路上,王紅軍問起戰況細節來。聽李牧野介紹完以後,想了一會兒,道:“這事兒應該不難辦,他們是登門尋釁滋事,人證物證齊全,咱們算是正當防衛,本來就佔着理,更何況動手的還是個國際友人,派出所不敢亂來。”
這話聽着有點諷刺的意味,但在國內往往就是這揍性,但凡是跟外國友人沾邊的事情,總會引起重視。
李牧野笑道:“估計二桿子是想訛倆錢兒,如果不算過分就給他,咱們哥們兒這麼多年沒見了,我得先跟你好好喝一頓。”
說話間,來到了派出所。
李牧野坐在車裡沒動,把這事兒交給王紅軍去處理。
王紅軍下車便往裡邊闖。大廳裡,二桿子的手下們正橫七豎八的盤踞在椅子上,一見到王紅軍殺氣騰騰進來,個個嚇的匆忙站起身。王紅軍面色如鐵,揪住一個小混子喝問道:“人呢?”小混子嚇的大驚失色,唯唯諾諾道:“誰?”又道:“二爺上樓找所長,還有兩個兄弟送醫院了,那個大個子和幾個輕傷的兄弟被帶進問詢室了。”
李牧野坐在車裡擺弄着電話,烏蘭珠打過來問事情的進展。估計是老崔媳婦有點着急了。李牧野告訴她安撫好老崔媳婦的情緒,天塌下來也有野哥在前面頂着。隨便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看到派出所大門一開,王紅軍氣勢洶洶帶着老崔從裡邊出來,一箇中年民警緊隨其後滿面堆歡解釋着什麼。
王紅軍行至車門前停住,轉身道:“老鄭,你什麼都不必說了,今兒我給你面子不追究,事兒具體怎麼辦你看着弄,我就要結果,但我有句醜話得說在前頭,你要是屁股坐歪了,處理的不公道,可別怪我把官司打到市局去。”
叫老鄭的中年民警頻頻點頭,道:“紅軍你放心,你這一來我心裡頭就有數了,這案子肯定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王紅軍打開車門,在上車前回身道:“事兒就交給你去跟二桿子談,要多少錢也好,需要人陪着打官司也成,總之你們不要再找我朋友麻煩了。”
老鄭道:“這案子不復雜,你朋友在道理上是站得住的,就是把人打傷了有點麻煩,關鍵還得看法醫鑑定的結果,如果構成了輕傷害或者更嚴重的後果,估計你朋友就得多準備點錢了,現在這種案子處理起來都很透明,我們也沒別的辦法。”
李牧野坐在後排位置上,探身說道:“錢不是問題,不過我多一句嘴問一聲,他們登門尋釁該怎麼處理?我坐在家裡看書,他不登門就不會有這事兒,可他既然來了,還帶了一羣人拿着傢伙又打又罵,這事兒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老鄭愣了一下,看了看王紅軍,語氣有些不悅,遲疑的:“這位是?”
王紅軍剛要說話,李牧野擺手示意他看着就成。這個老鄭擺明了是想和稀泥,兩不得罪。王紅軍誤會了李牧野的意思,以爲小野哥是穿新鞋不願意踩狗屎,不打算跟二桿子這種貨色較真兒。以爲花倆錢就算了。李牧野卻根本不是這麼打算的,花錢是爲了撈老崔。這案子想要含糊過去卻沒那麼便宜。
二桿子只是個小角色,但他出現的時機卻讓李牧野感到蹊蹺。自己前腳回來,王紅軍都不知道消息,這傢伙卻後腳就跟來了,這說明他之前一直有安排人暗中監視自己家。他一個臭無賴,也許會因爲幾年前那點仇恨一直耿耿於懷,但派人時刻監視這種事卻不大可能幹得出。
經過這幾年的歷練,李牧野的心思越發縝密,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個二桿子膽小手黑,做事情不怎麼過腦子,不是個幹大事的材料。現在卻能撐起拆遷公司這麼複雜的買賣,這幾年還幹得不錯,李牧野據此判斷其背後多半是有人支持的,而且這個支持他的人,似乎對自己還挺感興趣。
李牧野從老鄭曖昧的態度上分析,他也許是知道一些內情的。甚至多半已經有人跟他打過招呼。連王紅軍親自出面都不能立即擺平,足以說明這個對自己念念不忘的人還挺有能量的。
老鄭面對李牧野咄咄逼人的問題,明顯流露出不悅之色,如果不是王紅軍在這當中,恐怕他已經直接翻臉了。
看在王紅軍的面子上,他耐着性子解釋道:“這位老弟可能沒經歷過這種事兒,那我就給你解釋兩句,你剛纔說的都很有道理,不過這案子是這樣,趙春雷他們確實是登門尋釁了,但他們只是想跟你商談買賣房產的事情,動手的原因是你們雙方發生口角,他認爲你侮辱了他的人格,然後你們之間才發生毆鬥的,我們立案偵查的也是毆鬥事件,具體處理的也是你們打架鬥毆這件事,至於他們登門尋釁,只能算是個誘因,並沒有構成對你們的傷害,反而是你們的過度還擊把人家給打傷了,這就觸犯法律了,你懂沒?”
李牧野眯着眼瞧着他,這老油條的立場已經很明顯了,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他還真挺賣力的。嘴裡隨意應付了一句,聽懂了,你看着辦吧。心裡卻在想,究竟會是哪路神仙對老子這麼念念不忘呢?